第4章 三、蹒跚学步
早上九点钟的阳光真是讨人喜欢，温暖又温柔，让人禁不住心软，对它有千万种柔情。
郑林绪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一边看楼下马路车流不断，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说话才显得自己不那么像流氓。
“小郑。”洛童叫他。
郑林绪回过头，“干嘛？”
“现在要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干活。”
郑林绪心中一暖，这种劳动人民之间的相互帮助的朴素传统，比九点钟的阳光更讨人喜欢。
郑林绪坐到洛童身边，对她说道：“是这样的，干活就暂时不用了，我先把个人的日常生活的一些事教会你。一般来说，现在这个季节，温度还不是很低的情况下，我们就会每天都洗一次澡，隔天洗一次头。你觉得怎么样？可以接受吗？这是一项对我们来说十分重要的活动，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的话，我现在就，”郑林绪伸手拿过小茶几上的一瓶饮料，“就用这瓶饮料作模特，教一下你怎么用浴室的花洒洗澡，然后你就去洗个澡，顺便洗头。”
洛童怔了怔，大眼睛里有些许慌乱，抬眼看了看郑林绪。
郑林绪立马挺直腰杆子，神色自然，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洛童眨眨眼，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好。”
郑林绪回她一个正人君子的笑。
但在心里抱拳，只想高声同洛童说一句：感谢信任！
卫生间和浴室是同一个地方，郑林绪首先走进去，将挂在墙上的花洒拿下来，教洛童怎么打开，怎么调水温。
“怎么会有热水？”洛童很是惊讶，把手放在花洒水流下不肯离开。
“因为这个水连着一个叫热水器的东西，就是热水器负责把水烧热，你乖乖洗澡，洗完之后我再带你去看。”
又拿来沐浴露和洗发露，把饮料瓶当做身体，给洛童示范了怎么使用。
“这些是肥皂？”
“嗯，差不多，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专门用来洗澡洗头的肥皂。整个流程大概就是这样，把泡泡洗干净了，就可以关上花洒，擦干水，穿衣服，完成，有没有哪里不明白？噢，你洗完头出来，我再教你用电吹风。”
洛童摇摇头。
郑林绪让洛童稍等一下，去衣橱里翻出一件t恤和一条系带运动裤，又去拿了一条新毛巾，都递给了洛童。
“你慢慢洗，有事就喊我，我在客厅里。这两件衣服你先将就穿，我今天早上被你的名字一打岔，忘记要买东西了，等你洗完出来，我再下去给你买两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好了，去吧。”
把洛童送进浴室后，郑林绪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进房间，将床铺被套枕头套统统拆下，扔进洗衣机，而后换上新的。
郑林绪在客厅里等了半小时，期间去浴室门外问过洛童进展顺不顺利两回，皆得到了顺利的回答。
半小时后，听见浴室开门的声响，郑林绪起身去查看，见洛童已走了出来。
洛童穿着他的衣服，就是时下流行的oversize风格，乍一看完全是个普通现代女学生。郑林绪挺喜欢她变成现代女孩的，尤其这种改变是经了他的手。
她双手用毛巾拢着湿头发，有点狼狈地捧在身前。
郑林绪不小心往下看了眼，旋即移开视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洛童不是小女孩，是个少女了。
他突然想到了应景的马卡龙，登时嘴里似尝到了那种甜得发腻的味道。
“你在客厅坐着等一下，我去拿电吹风。”
一些独居男生家里是没有电吹风的，他们头发短，用不上。但郑林绪不同，他留了一头到下巴的半长头发，洗了头习惯要吹干。
这是他的老板要求的发型，老板的说辞是他扎个小辫儿，穿着衬衫和马甲，整个人潇洒不羁地站在吧台后，看上去比较符合店里的风格。虽然知道老板在瞎说，但他无可无不可，就照做了。
因着是洛童第一次面对要通电的机器，郑林绪打算要示范到底，说明了用法之后，便直接帮洛童吹头发。
洛童在此之前的头发都规规矩矩绑成一根大辫子，又黑又沉地拖在脑后。
现下松开了对头发的桎梏，得一把柔软且微卷的头发。
郑林绪捞起一簇，又任它们在暖风的带动下滑过他的掌心，落回原处。
周而复始，他与她的头发相处融洽。
洛童坐着，这把头发的长度堪堪到她的屁股。
吹一次头发，用了二十分钟。
郑林绪瞠目结舌，“洛童，明天就去剪头发吧，不然这电吹风很快就报废了。”
想想又问她：“你可以剪头发的吗？有没有什么禁忌？”
洛童刚洗完澡，整个人都有种水汪汪的湿润感，出水芙蓉似的。郑林绪瞧着她仿佛一下子水灵了许多，深感洗澡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她面露难色，“照规定是只能略微修剪一下，不能剪短的。”
“到哪里算是短？这里行不行？”郑林绪在锁骨下一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算的，到这里就太短了。”
“这里呢？”郑林绪比划到肋骨处。
“还是太短。”
“噢，这规定还挺严格，那就不剪了吧。”
洛童顿了一下，第一次在郑林绪面前提出她自己的想法：“可以剪。”
洛童双眼澄澈，无半点戏谑之色，也无半分勉强之意。
她不鲁莽，想清楚了再勇敢。
郑林绪挑挑眉。
这个女孩竟然这么快就下定决心要在另一个时代好好生活了。
惊叹之余，他往后退了一步。
“那好，等我有空了就带你去剪头发。我下午五点要上班，大概四点半就要出门了。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可以吗？”
“可以。上班是什么？”
“就是去工作，干活，打工挣钱。”
“噢，要做些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郑林绪笑笑，“我是酒吧里的调酒师，你大概是帮不上忙的了。”
郑林绪将洛童的衣物放在洗衣袋里，扔进洗衣机，开机，让十分好奇的洛童在一旁看着，他下楼去买东西。
楼下一层有服装店、鞋店、便利店、菜市场，基本上可以满足一个人生活的需求。
但是还有一样，郑林绪得在网上买。
郑林绪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门口，没有立即开门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脚边，他拿出手机，开始逛内衣店。
“啧”，郑林绪极为难，既不知道买什么尺寸，又不知道哪一款穿着最舒服。
明明楼道里没人，他却有些做贼心虚，扭头往身后看了好几回。
实在煎熬，他随便选了一款学生内衣，大中小号都买了，还加了钱，让卖家给他发加急件，最好明天就能到。
郑林绪戳手机屏幕的手指从来没有这么慌忙过，确认购买后他如释重负，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提起地上的东西，摸出钥匙开门。
洛童这个小木偶全然不知道他方才经历了什么，仍聚精会神地盯着洗衣机。
郑林绪心里不平衡了，“啧，都是因为你个不请自来的……”
洛童听见了动静，回头看他，脸上挂着笑，“小郑，你家里的这个洗衣机好厉害啊！”
郑林绪点点头，“还行，一般厉害吧。”
郑林绪马不停蹄，归置了一下买回来的东西，就准备叫外卖，解决午饭问题。
“洛童，中午想吃什么？”看了一眼洛童懵乎乎的脸，郑林绪：“行，我来决定。”
点好餐，洗衣机传来了工作完毕的提示音，郑林绪翻了个白眼，起身去晾衣服。
渴望帮忙的洛童终于找到了一件会做的事，女孩十分雀跃，举着手说：“我来我来。”
郑林绪颔首，在一旁抱臂看着洛童利索的动作，认可道：“你晾的衣服可比我晾的漂亮多了。”
待洛童把衣服和床单被套全都晾好后，郑林绪怪道：“原来你身上要穿这么多件衣服的呀，那你现在只穿一件衣服会不会不习惯？”
洛童低头，没有说话。
郑林绪立刻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洛童又在手捏手。
郑林绪刚想再道一次歉，洛童先他一步，抬头给了他一个包容的笑。
郑林绪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包容。
她没有必要率先丢弃她的准则来迁就他，是他越矩了他就认错，这么简单的事怎么绕到了她要受委屈来原谅他的轻佻的层面上来。他没有立场要洛童来包容他。
门铃声打断了两人的默剧，“是外卖来了，过来吃午饭吧。”
郑林绪心里懊恼，和一个别的都不懂却只懂得要忍让的古代小女孩生活在一起，实在麻烦。
必须时刻提起十二分精神，拿捏住正常交往的界线。
以及，护着她自己都不想维护的某种尊严。
吃过午饭，姑奶奶去睡午觉了，郑林绪也在沙发上躺了会儿。
照顾人真是太累了，好像没做什么事，又好像做了很多事。
郑林绪周身不自在，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不能把洛童扔出去，但是出于对他自己的精神健康与生活舒适度的考虑，这么让她住着真不是长久之计。
他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两天叹的气，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多。
郑林绪一般会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加个餐，然后才去上班，等晚上下班了，再在店里吃晚饭。
他在下午点了两份餐，一份留给洛童晚上吃。
他教洛童用微波炉，因比较危险，他教了三回，又让洛童自己上手试了三回，确保每一个步骤都准确无误。
为了让洛童在家有点事做，郑林绪在房间的台式电脑里找了一部十二集的清朝纪录片，设置好连播，又教会洛童怎么按开始和暂停，让她想看的时候就看。
电子产品和影像视频令洛童震惊。
在一双注视着他的大眼睛面前，郑林绪只想尽力让这些东西寻常化，“你是光绪年间的人，那时有照相机了吧，我记得以前看过光绪帝的照片的。你知道什么是照片吗？”
洛童认真回忆了一下，答道：“我没见过，但好似听说过。”
“视频就像把很多张照片放在一起，连着快速放给你看，你就当做是这样吧。这个东西叫电脑，就像一个脑子，可以保存很多东西，保存之后也能调取出来，展示给你看。”
洛童听得糊里糊涂，感叹道：“你们真了不得，都可以造一个假的脑子了。”
时间差不多了，郑林绪换好衣服，出门前交代道：“我是十点下班，但偶尔店里人多，就要加班，加到什么时候说不准，但最晚，十二点也能走了。”
洛童看不懂挂在墙上的圆钟，郑林绪只能像教小孩一样，指着位置告诉她，短的那根针走到哪里他会回来。
郑林绪出门，刚走到电梯间，想想又不放心，转身，回家。
客厅里没有洛童，郑林绪径直走向房间，洛童正坐在电脑前，看那部纪录片。
她倒是个多情的，一到那些真实的影像资料就要哭，两边手都捏着一团纸巾。
这对一个古人来说大概有些残忍，上一秒告诉她，她可以看到故乡了，下一秒又提醒她，只是隔着屏幕看。
她此前的人生里没有受过一丁点电子产品的训练，她没办法理解这种落差。
郑林绪静静看了一会儿抹眼泪的女孩。
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
她的思乡愁绪，他帮不上忙。
郑林绪站在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洛童回头，红眼睛红鼻子的，问他：“怎么回来了？”
“没什么，我就想再交代一句，你要是真的遇到什么着急事不懂得解决，你就出去，敲旁边的门，请邻居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