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一十四章
孙韬和崔春英。
一个是在学校名列前茅的三好学生，一个是连学都不肯上的吊车尾混混，两个人除了在一个班里，在外人眼里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崔春英却是三番两次地去“请”孙韬回学校上学。明明是无关自己的事情，她却执着认真地像是在多管闲事。
这样的事情对于教了近十年书的虞启东来说都是前所未闻的。
“你们两个人……”他对两人的关系不禁好奇，“难道是有什么渊源？”
‘我——”崔春英迟疑地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下绞着，仿佛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终于她一跺脚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虞老师可是从城里来的大教授哇，万一能给她出出法子呢！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事是不是做错了。”崔春英脸上通红，有些吞吞吐吐，“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爹和我娘没钱也不愿意供我和姐姐上学。但孙校长不一样，他说人不论是男是女总要读点书的，所以常常就算自己掏钱，也要让学生能有学上。”
“我上这十几年学，全是靠着孙校长和我姐姐供钱。那一年山里发了大洪水，庄稼全淹了乡亲们也挣不到钱，我姐姐的积蓄越用越薄，我想干脆退学回家干活得了，还动过出门打工的念头。”
“这样的情况不止有我一个，我们也没想到孙校长为了让大家安心上学，自掏腰包给我们想办法解决了钱问题。孙校长说他能拿到国家给的工资，让我们放心收着这钱，我们不懂事，也就真相信了。”
“但我们后来才知道。”说着，崔春英的眼睛里就又一次涌上了一阵酸涩，“孙校长的对象也染上重病刚刚去世，他的钱全是从自己牙缝里头给我们挤出来的……孙韬也因为这事情跟他爹闹掰了，自己跑回去给家里赚钱去了。”
生活苦人更苦。
孙晓忠为了他们那么难的日子都捱过去了，她又哪有资格在这里哭。崔春英强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当时孙校长没法子劝他，我们更没立场劝——因为他还债养家的钱有一大部分都是靠着孙韬挣来的。可现在形势变了嘛，校长家里的钱也还上了，只要孙韬想，他随时就能回来。孙校长盼着他能回来读书长出息，但孙韬又不肯了，表面上两人谁也不让步。”
“但私底下，孙校长就去求助其他老师、孙韬的朋友甚至找到了我。孙韬上学那会儿很出色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若不是因为我们，他说不定今年就能风风光光地考上个顶好的大学……”
可也正如崔春英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也说不清让孙韬回来上学是对是错。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这个深山里的小村子扎根了十几年，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孙校长的那份钱在外人看来可能也并不多，但足以改变她的整个人生。她只是知道，孙校长待他们这些学生犹如亲子，那她也一定要用自己的努力回报给他。
孙韬好不容易主动提出想要回来上学，昨晚她兴冲冲地带着整理好的资料去，却没想到现实给了她迎头一击，对方的拒绝让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崔春英觉得自己又搞砸了，明明孙晓忠还对她寄以厚望。
眼泪终于还是簌簌地滚落下来，她抹着泪泣不成声。
崔春英这一哭却是把虞启东一下子搞慌了，他手无足措地要去找纸巾，一掏口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关系。”只好无奈叹了一口气，虞启东抬起手在崔春英的发丝凌乱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试图给她送去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既然我做了你们的班主任，你先安心学习，孙韬的事情就交给老师。”既然他到了这里，崔春英目下最应该关心的是学习，而不是因为这些琐事被绊住了自己的手脚。
温风在心间抚过，崔春英的内心奇迹般被虞启东的话安抚下来。
这样的老师是村里孩子从未见到过的，就连偶尔去山底下的城镇里崔春英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金贵又想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人，性子软和温柔连脸也好看的紧，就好像是山上那些被培养得很漂亮的花朵，没有人会不对他产生好感。
“谢谢虞老师。”抽泣声慢慢止住，崔春英拿着粗糙的衣袖布料抹干净眼泪，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串红红的痕迹，她抽了抽鼻子，临到走前还没忘记礼貌地向虞启东道谢。
“要是回教室不知道的同学还以为你被老师欺负了。”虞启东忍俊不禁，“去好好洗一下脸，然后精精神神地回去好好学习，给校长和你姐姐争气。”
“嗯！”崔春英挂着泪痕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孙韬和孙晓忠的关系是真得还蛮棘手，目送崔春英离开视线，虞启东这才有些体力不支地靠在墙体上，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
休息了几秒，他再次强撑起精神，拿出手中的一摞试卷叫来了其他的学生继续挨个将他们卷子上典型的错误一一指正。
……
“老师，该下班了。”
“谁？！”站在教室外一直讲到晚自习下课的虞启东，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问题的学生，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凉飕飕，回头一看，竟直接就对上了宗渝言的那张在浓重的夜色之下，衬着学校昏黄的灯光变得莫名阴森又不失幽怨的面孔，他打了个激灵，反手就要劈过去。
随后被反应迅速的宗渝言一把抓住。
“抱、抱歉，应激反应，哈哈……”虞启东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想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大掌中抽离回来——结果非但没能抽出来，反倒又把宗渝言从对面拽过来了一段距离。
这么大的体量岂是他动一下就能拽动的，合理怀疑这人在碰瓷。
“你怎么过来了？”他只好站在原地，问道。
“我在等你回家。”宗渝言低头凝视着自己紧紧握住的那只手，眼神低落，“你想不起我在等你回家那也总要记得休息。你要不糟蹋自己的身体，那让你打我也不是可以……”
他抿了抿唇，眼神认真。天知道自己加班回家时面对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心情，一会儿不盯着就又让老师钻了空子——明明答应过自己会在天黑之前回家。
这都哪跟哪，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虞启东一言难尽地蹙起眉，但目及对方垂下的眼帘收敛住的一丝委屈，话头一转也不忍心再说他，连忙向他认了错：“我的错我的错，等我去拿一下明天要用的材料就回家。”
他让宗渝言在门口等待，自己爬楼到了办公室。
这意味着老师可能还会在家办公，宗渝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楼下等他。
“孙校长？”一进门，办公室里竟还开着灯，一派亮堂。虞启东看着在地上铺起被褥的孙晓忠，不知道他这是整得哪一出，“您怎么不回家？”
章泽村有人居住的地方面积不大，学校和孙晓忠家里至多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总不至于回不去家。
“呃，这个啊……”孙晓忠还想嘴硬，却又找不出理由来，脸上笑得勉强，话在嘴里嗫嚅着，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承认，叹息道，“我这不是不想回去看见那个浑小子。”
“没办法，一回家就吵，心累。”他冲虞启东挥了挥手，“你不用管我，办公室我住习惯了，现在天热开着窗户可凉快。”
有家都不肯回，这是得和孙韬多深的矛盾。听过崔春英的故事，虞启东也说不清这个一心一意将心思扑在学生身上的校长在家人面前是有多好面子。
“那我先回去，您注意身体，要是出现问题您可及时回家。”虞启东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好多嘱咐了几句，带好东西陪宗渝言回家。
……
回家的路上，虞启东特意带着宗渝言路过了一次孙韬家里。他没有特意去寻访，而是远远地在田垄边缘眺望了一下。
虞启东没有料到的是孙韬这个时候还没有歇息，这个点还能看到他在田间来回穿梭的身影。
孙韬因为早间跟着胡响下了趟山，于是把今天的农活给了爷爷，但他的爷爷年纪太大了，孙韬一个高高壮壮的大小伙子，即便是爷爷总说自己的身体很硬朗，他也并不舍得将重活全部移交给爷爷做，匆匆赶回来接过活顺手还撒了遍新到手的肥料。
生活很忙碌，但这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他干活的动作很老练，驾着家里买了十来年的破机器也能做到极快地在这片地里转上两圈。虞启东只进过研究室，却没下过地，看不出他是在做些什么，也能感受到孙韬怕是早对这些事情熟能生巧。
章泽村地广人稀，目测过孙韬家的田地面积，大致能有项目组租赁的那些在村子闲置的田一半不止。
虞启东眼中划过一道狡黠的精光，看向一旁牵着自己的宗渝言，笑道：“宗组长，你们项目组还缺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