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哎呦，孙哥竟然过来上课了！”孙韬进门的声音引起了一片轰动，后排原本靠着墙昏昏欲睡的一个男生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坐起来了，轻佻地对着落座在身旁的孙韬吹了一声口哨。
孙韬回以男生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这孙韬明显不是个善茬儿。
他留了个寸头，浑身都散发着刺头的气息，不仅是个刺头，还是个刺头中最大的刺头。
这一点从他坐下之后，四周的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刺头学生就兴高采烈地凑过来，引起了一阵阵接二连三的唏嘘就能看出来。
这受欢迎的程度，完全就能和虞启东在年轻时代，在班级上遇见的让老师头疼但暗地里却受学生追捧的校霸大哥相媲美。
而众所周知，校霸们往往很擅长公然对抗老师。
虞启东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即便他的教学生涯上也没少见过这种刺头，但在这个已经很难掌控的班级里，又出了这么一个领头大哥，他就没来由地头疼。
“念在你第一次迟到，这次我不追究，但下次再出现这种问题，可就不会让你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虞启东教了这么多年的书，还不至于一上来就因为迟到和孙韬置气，他轻咳了两声，随后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习题。
“这是一份生物题，有最基础到初中水平的，也有能到高三水平的高难度的。”他亲自一张张地把手里的题目递到每一个学生手中，“这节课我们先不讲课。既然我和大家还不熟悉，那就当这份卷子是你们给我的第一份自我介绍，大家认真填写、量力而行即可。”
“限时一节课，一节课之后不管写完与否都要交上来。”
虞启东看了看四下略带迟疑神色的学生，话头一转：“不过做题过程中，大家可以看书，甚至可以上来问我——虽然我可能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只要在一节课之后能够交上来就好。”
“好了，现在就可以开始做题了。”
……
“啧，老套路。这也和付老师教得没差啊。”孙韬拿到卷子翻了翻，一整片都是自己没法理解的字母数字，一排排得堆叠在一起，看得眼晕。
果然就不应该听信崔春英的话过来听课，做这些屁用没有的题目，真是没意思，还平白浪费了时间。孙韬嫌弃地看着题目上让他眼花缭乱的一群aabb，不住腹诽。
昨晚他一晚上至少多做了半晚上的活，白天又补了一上午的觉，就为了来见识见识崔春英嘴里吹嘘的大专家、大教授。虽然没感觉这教授有啥稀奇的，但既然人都过来了，那他就没有草草走个过场便回去的道理。
他好歹也勉强称得上是个上过学的学生，大字还是能识得几个的，整张卷子里也有一部分简答题，诸如食物链里谁吃谁就是他还是能填上。
课堂时间过去一半，孙韬拿着手里的题目翻来覆去也再找不到自己能填上的地方。
他甚至连选择题都认真蒙完了，没留空。
不愿意再在这里傻坐上半天，孙韬想起自己还要去胡响那边进货些好用的肥料试试效果，而胡响这个时候基本就快从山底下快回来，
他当即站起身，走上讲台要交卷子。
孙韬的块头很大，一身土匪头子似的刺头气质特别，在一众学生里显得格外突出。又因为上课之前的突出表现，虞启东自然对他会特别关照，站在讲台上半节课，一打眼就是要盯着他别整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孙韬毛毛躁躁地在那里做了一会儿卷子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
“我做完了。”孙韬走过来一巴掌把卷子就拍在了讲桌上。
他这人干活干得多吃得也多，所以长得很壮，站到讲台上一比高过了虞启东至少半个头，看上去可凶。
虞启东乍一看本还以为他这是来找茬儿的，没想到是来老老实实交卷子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讲台底下的学生已经被孙韬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纷纷看过来。
“怎么空了那么多，不是可以翻书或者是上来问问题？”虞启东拿起题目粗略看了看，除了被反复翻看的折痕，几乎可以说算是一份白卷。
“我没书。”身为一个学生，孙韬这话可谓是说得理直气壮。
“而且这白底黑字的一大堆问出来能干啥啊。”他皱着鼻子直摆手，“又不能喂饱我，也不能给我增加庄稼地里的收成，不问不问。”
这人交了大半张白卷还挺骄傲？虞启东听得眉头紧皱。
“我这做完了，能走了吧。”孙韬敲敲桌子。
孙韬也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失礼，在他认为，这群人有自己的志向，但他也有自己的活要干。这习他就是学不来，那总不能顾此失彼，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吧。这话说得不客气，课堂还没结束就想大摇大摆地逃课，简直就是挑战一个老师的忍耐度，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虞启东会发作的时候，他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住心平气和。
“但现在还没下课，你那么急匆匆地想回去是要做什么呢？”虞启东将孙韬的卷子收起来，问道。
“找我胡叔买肥料，然后回我家给庄稼地里下肥料。”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明天趁着有时间，胡响还能把他带出去，他跟着动动力气再赚上一些。
他口中的胡叔应该就是昨天把自己送上山的胡响，虞启东当了多少年的老师，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心思不放在学习上的。
“是有正事啊。”虽说虞启东是第一次来到农村支教，但耳濡目染，也深知农村孩子的不容易，尤其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心无旁骛地专心于学习，他轻叹一声，“那你先回去吧，我就先记你请假了。”
末了，他还不忘嘱咐一句：“我好歹是你的班主任，需要知悉学生的上课情况。以后就算是有事情，也别忘了过来找我请假。”
这还是第一个惦记着他行踪的老师，以往的老师一般看到他这幅熊样，加之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最后也就都懒得管他，更有甚者，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行，我先走了。”反正那人肯定会找上门。这老师早晚也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估计之后也就不会再有心思想关心自己，孙韬也不浪费自己的口舌，劝说虞启东不要去过问自己这个几乎从来都不会上学的人。
“铃铃铃——”下课铃轰然作响，在劣质的广播喇叭里炸开。
胆敢在课堂上公然旷课的只有孙韬一人，实际上就算是对学习并不在意的那些学生也都还只是些没成年的孩子，第一堂课也都规规矩矩地上完了课，交上了卷子。
虞启东让他们做题的目的也是为了摸清这些学生的底子，好为其量身定做适合他们的教学内容。
他抱着一堆卷子回到办公室，却发现孙晓忠竟没在上课，而是袖手站在他工位的一旁拘谨地等待着，不知是站了多长时间。
“您是——有事么？”虞启东有些犹疑地开口。
“没、没事。”孙晓忠脸皮一红，欲言又止，双手像是要拿些什么一样在裤口袋里掏了两下，隔着口袋挠了挠酸麻的大腿又拿了出来。
这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虞启东猜他可能是想说的事难以启齿，可双方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无奈只好选择主动出击。
“您有话就直说吧，别不好意思。”他笑了笑，温和的声音在孙晓忠羞躁的心头轻轻抚过，“只要我能帮上忙您尽管提。”
“就是我听说孙韬今天过来上课了，他没给你添麻烦吧？”孙晓忠略有迟疑，“那个——”
原来是为了那个刺头。
“您坐，慢慢说。”虞启东看他拘束，从邻座空着的工位上顺了一把椅子，推给了对面。
“谢谢。”孙晓忠坐下了，也就稍松了一口气，终于坦言。
“孙韬其实是我儿子。”
孙晓忠大掌揉搓着自己的裤缝儿，来回摩挲着，低垂的眼中显现出沉痛的愧疚与悔意。
“怪我，没带好他，让他成了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