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玻璃之吻
“啪嗒——”
一盏更亮更粉的灯被人打开,灯光就明晃晃的落在两人的头顶上。
霍荔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她的江迤。
只见江迤半眯着眼睛往椅子后面靠了靠,头发睡得有些凌乱,一小戳头发还飘在空中。
他整个人很瘦,穿得又很单薄,只着件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衣领拉的很低,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皮肤更加雪白。
他的脖颈很长,线条清晰流畅,微微凸出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依稀还能看到一点锁骨。眼神看着有些朦胧,显然有些睡得有些迷糊。
“随便看,有什么需要给我说。”江迤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但是效果并不显著。
更加乱了。
或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江迤的声音带着许沙哑,像沙漠上被晒得滚烫的沙尘随着风肆意而起。
低沉,有些动听。
霍荔望着他,原本想好的台词怎么都说不出口,直到绷不住笑出了声音。
江迤见她笑也有些错愕,他伸手捏捏鼻梁,顺带揉了揉眼睛。两条腿随意的敞开,坐姿有些不羁,看着却随性舒服。
他迷迷糊糊的,压根不敢确认:“霍荔?”
霍荔顿时更乐了,她将手中的几袋水果放在收银台上,拉下捂在脸上的围巾,展开胳膊在他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surprise!江江!”她托着腮望着江迤眨眼睛。
江迤漆黑的瞳孔中多了几分惊喜,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霍荔身边。
“怎么样?惊不惊喜?”霍荔笑着问。
江迤看着小姑娘被捂红的脸颊,他的心跳都跟着漏了几拍。
“你怎么来了?”江迤很想将她搂进怀里。
霍荔转头盯着左边的墙,看着这一墙满满当当的物品,她嘟着嘴故意顺道:“我不能来嘛?”
她推江迤的肩,接着又故作委屈,“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你在家里还谈了个女朋友?”
江迤也被她逗笑了,小姑娘实在娇憨可爱,他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将霍荔搂进了怀中。
霍荔能感受到他手掌贴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温热温度,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欢与克制。
她绝不可能反对挣扎,双手环在江迤精瘦的腰间,加深了这个拥抱。
“我好想你啊。”霍荔的声音在他胸口处压得闷闷的。
“想江迤,想阿迤,想江江,想内衣店的少东家。”
江迤被她最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逗乐,他报复性地将她的脸往自己身上按了按,有些惩罚她的意味,随后又缓缓松开。
“你胡说什么?”他浅浅道。
霍荔扬起脑袋,笑得更欢,“我说我想你啊,少东家。”
江迤捏捏她的鼻尖,“找抽是不是?”
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我喜欢少东家抽我。”
江迤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不知道拿这小姑娘怎么办。他抬手捂住霍荔的眼睛,又将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闭嘴。让我再抱一会。”
霍荔任由他抱着自己,少年卫衣上清新干净的气息,不断平复着她这几天焦躁不安的心。
“江老板。”她捏了捏江迤的腰。
江迤的脖颈正好可以触碰到她额头前柔软的碎发,隐隐发痒,喉结也跟着滚了滚。
“刚刚不是说有需要的可以问你吗?”霍荔看着满墙琳琅,心底突然升起了捉弄他的坏心思,“那麻烦江老板帮我选一件吧。”
江迤将两人稍微拉远些距离,垂眸便看见小姑娘乖巧的模样,真是无法挑剔。仔细一看,却能发现霍荔嘴角浅浅上扬。
霍荔说着便正正经经地去看那一排排衣服,江迤将手随意放进卫衣兜里,乖巧的跟在霍荔的身后。
狭小的空间显得江迤的身量愈高愈瘦,比她高出大约一个头,他的背今日微微驼着,显得非常没有精神,一些细碎的发丝轻轻搭在他的额前。
霍荔不经意间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抿着唇站在身后,下颔线清晰流畅过度到脖颈,神态有些疲态。
“你没休息好吗?”她随意扯着件吊带询问着,“很少见你这样发困。”
江迤沉沉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并没回答这个问题,企图岔开话题。
“喜欢什么样的?”
霍荔听他这样说,突然就笑了。原本以为江迤不会理会这个话题,只得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嗯……低调、朴素一点的吧。”
霍荔把视线放回到这红艳的满墙。
江迤思考片刻,随手指了霍荔斜右侧的一款:“这个?”
浅粉色、半弧形、也没啥蕾丝。
“不喜欢粉色。”霍荔睨了一眼。
粉色,又是粉色。
她看着这满房间的粉色都快晕了。
“这个?”江迤又指指自己面前的一款。
白色、荷叶边中间点缀着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店里为数不多的纯色吧。
“不喜欢蝴蝶结。”霍荔故意轻哼道。
“这个呢?”江迤又指了一件。
很奇怪的是,男生的手在各种内衣前随意指划,应该是一种很猥琐的画面,但江迤却没有给霍荔这种感觉。
他的手,也很白。
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净,指节修长纤细,骨节也凸出明显,看着非常舒服。
霍荔又看了他刚刚指过的一件,还是摇摇头,故作深意地问,“你喜欢这样的?”
江迤的睫毛闪了闪,不由得叹了口气,嘴角也跟着勾了勾,“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你觉得哪款适合我?”霍荔见他认真又害羞,她舔了下嘴唇,又不怕死地问了句。
你觉得哪款适合我?
江迤漆黑的瞳仁也跟着闪了闪。
霍荔刚问出这句话,就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这话一说出来多少带点颜色,她突然有点局促不安。
霍荔长相随母亲,标准的南方长相。鹅蛋脸,脸型又比较圆钝,看上去就是小家碧玉的模样。
她冲江迤尴尬地笑了下,两只眼睛弯弯的,能看到盈盈星点,左脸的红痣,若隐若现。
江迤带着深意的眼神短暂地扫了霍荔一眼,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他随即便半蹲下去。然后打开最下面那层柜子,像是要翻寻什么新的款式。
霍荔赶紧低头,飞速看了自己一眼,自我检查完毕后,又等着江迤下一步动作。
江迤笑着从抽屉里翻出一袋没开封的,转身递到了霍荔手上。
霍荔接住了定睛一看。
……
好家伙,直接好家伙。
江迤寻找了半天,给她整了八岁女童穿的入门级小背心。
江迤捏了捏右肩回到刚刚的椅子上,看着霍荔的反应,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坐姿,贴心解释道:
“低调、朴素的。”
他又继续贴心解释:“而且适合你。白的、紫的都有,你挑挑。”
霍荔心底暗自我操,然后逐渐怀疑人生,低头看了看自己锁骨以下的位置。
“我看着像小学生?”霍荔不忍发问。
江迤把椅子往收银台前挪了挪,伸手点了下鼠标,结束了电脑自动播放的背景。
“按你要求选的款。”江迤看着电脑屏幕,手上飞舞着,不知道摆弄着什么,眉梢处都洋溢出得意。
霍荔:?
此刻,这位即将成年的女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你又知道了?”霍荔不满道。
霍荔气哄哄地走过去,把那包衣服扔到收银台上,“我要生气了。”
江迤瞥了眼扔过来的那袋东西,嘴角也跟着微微一扯。
“你先开始的。”他淡淡道,“是你捉弄我。”
霍荔慢慢朝他靠近,“可是其他店里的导购都会提前摸一下,然后再推荐尺码。”
江迤不由得压了压眉梢。
“你光看怎么知道?”霍荔坏笑,“业务不精呀,江老板。”
江迤差点惊掉下巴,轻咳一声装作不在意,随口敷衍道,“看得出来,倒是不必上手。”
“看得出来?你别告诉我你的眼睛就是尺。”
霍荔有些绷不住,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抬起胳膊企图锁他喉。
就在这时,店门被缓缓推开。
女人穿着驼色薄款大衣的走了进来,气质翩翩,见到霍荔就露出了标准的迎客笑容。
也许是急着赶回来,她声音中还带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有客人啊,阿迤你还坐哪干啥?我刚刚怎么跟你交代的?”江月容出于职业道德赔着笑脸,顺带指责江迤。
霍荔收了收手上停顿的动作,一瞬间有些尴尬,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霍荔笑着打招呼:“小姨好。”
江月容的表情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霍荔会突然出现在栀子坪,惊讶之余,又用余光去瞥江迤。
江迤跟自己小姨对视一眼,耸耸肩又将双手揣回了兜里。
-
有了小姨过来替班,江迤也得以解放,不用继续拘谨在店铺里,两人一块走出店门,准备去镇上逛一逛。
栀子坪算是将传统文化继承和保留得比较完好的小镇,青砖灰瓦,小桥流水,镇子被清澈明镜般的小溪环绕。
近几年栀子坪修建了不少农家乐,鲜花基地和鲜果采摘乐园不断兴起,镇上的游客也不少。
现下正好过年,客流量有所减少,旺季集中在栀子花盛开的初夏时节。如此一来,更能体会到古镇宁静又富有诗意的别致一面。
落日细碎的光晕洒落在栀子坪的浅滩上,霍荔和江迤并排踩在细软的沙滩上。
“怎么突然过来了?”江迤看着小姑娘的发丝被落日映成浅栗色,更显灵动活泼。
霍荔感觉脚下被硬物刺到,她缓缓蹲下身从鞋底的沙层里摸出一枚白色的螺壳,纹路旁还带着些许青靛色。
“想你了。”霍荔直话直说。
她将螺壳举在夕阳下,光芒透过洁白的螺壳传回她的瞳孔,看着有些寂寞和哀愁。
江迤抬起胳膊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了?”
霍荔看着他笑,顺势将手中的螺壳塞进他的掌心。
“我妈也要再婚了。”她语气轻松地说着这些天心中的郁结,“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啦,江迤。”
江迤朝着小姑娘走进几步,两人间的身高差使得霍荔被迫仰视少年。他的睫毛又密又长,眼神专注又认真。
霍荔不由得脸色一红。
“你有我。”少年的气息中带着薄荷般的冷调,说出的话语却让人心头一热。
“人越长大就会越明白,没有人可以由始自终地陪伴自己一辈子。他们就好比每一站都会下车的旅客,能陪你到达终点站的,少之又少。”
“但,也没有人会是一座孤岛。我们跟世间万物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现在有我,以后也会有其他。明白吗?”
少年一字一言,宛若碎冰般点点砸在她的心口。
“现在有你。”她顺着江迤的话问,突然间觉得有些莫名的感伤,“那以后会有你吗?”
“不太确定。”
两人依旧保持着对峙状态,江迤的声音低低沉沉,没太多情绪。
小姑娘的眼眸中的夕阳,宛若朵朵绽放的桃花,温润又带着雾气。
“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你会哭吗?”
霍荔听到这句话心头的巨石瞬间滚到了谷底,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才刚刚说完“她有他”这种情话,现在为什么又要提到分开。
“我不会哭的。”
霍荔的眉心跟着跳动,嘴硬道。
他耐心地揉了揉霍荔的脑袋,轻声回了个“好”字。
-
栀子坪的落日时分有种不能言语的美,余晖映照在孔楼的老旧木桩上,牌匾上被刻画出时光的痕迹,扶手上依稀能数出木桩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来栀子坪的目的已经达到,霍荔赶在末班车发车前回到了车站,江迤跟着送了她一程。
两人一路上默默不语,似乎都怀揣着自己的心思。
司机师傅将半瓶饮料一口喝完扔进垃圾桶,坐上驾驶座之前不断催促着还在闲聊的乘客。
“都赶紧上车了啊,我们要准备发车了!……”
霍荔往旁边看了眼,“那我先上去了。”
江迤冲她点点脑袋。
霍荔赶紧顺着人群走进车厢,回河舒市的末班车并没有太多乘客,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人。
她最后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落座。
江迤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她的步伐,挪动到了相应的位置。
她在车里。
他在车下。
两人隔着一扇玻璃。
“快回家吧。”她冲江迤小声说道。
声音很微弱,不足以传达到他的耳朵里,江迤大概猜出了她说的什么,最后点了点下巴表示明白。
紧接着小姑娘的浅粉薄唇一张一合。
他却没看懂她说了些什么。
霍荔见他有些茫然,冲他挥了挥指尖,示意他靠近一点。
江迤没多想,又往前挪了几步。正欲打算将耳朵贴近的时候,突然就怔住了。
只见小姑娘微微垂下头,隔着那扇厚重的玻璃。
小心翼翼地、虔诚地、专注地,落下了一个吻。
霍荔隔着玻璃窗,正好吻住了江迤的嘴角。
江迤站在原处,浑身僵硬,连脚尖都无法再动弹。
他怔怔地望着小姑娘做完一系列动作。
霍荔又收回小脑袋,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最后在升起薄雾的玻璃窗上落下两个小小的英文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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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荔冲他笑了笑,最后挥挥手,她的动作随着大巴发动机的声音慢慢完成。
大巴开始转弯,慢慢驶出停车位。
“回去吧。”她说。
江迤也冲着她挥了挥手,只见隔着玻璃车窗的笑颜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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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霍荔后,江迤直接回了店铺。
小姨正在给店里的模特换新款衣服,小小的店铺里暖气依旧很足。收银台上摆放的是霍荔刚刚带来的水果,还是方才的模样。
江迤关上玻璃门,有些费劲地偏了偏脑袋,最后又极其无奈地捏了捏肩。
小姨将模特的整套衣服换好后,才缓缓开口,“回来了?”
江迤“嗯”了一声,语调有气无力。
小姨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走到了收银台那边,想着要不要先收拾上面的水果。
“怎么还是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小姨随口问。
江迤一时失言,“我一直都这样。”
小姨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举着手里的水果盒晃了晃,“有冰荔枝。”
“吃点吗?”
他摇了摇头,胳膊上的脱臼感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疼痛感愈来愈烈。
“你以前见那小姑娘挺高兴的。”小姨收拾好水果,随口补充了一句。
会带人小姑娘来店里吃饭,会询问送小姑娘什么礼物比较好,会把不愿提及的往事都告知于她……
江月容认为。
江迤这孩子应该是喜欢霍荔的。
“她是养在温室里的娇弱玫瑰。”江迤没头没脑地回复了一句。
而我,卑劣拧巴又不堪,烂事一大堆。
玫瑰只能用来瞻仰,却万万不能摘下,陪他一块落尽泥泞里。
江月容知道江迤的心思,劝他也无果,最终只能叹口气。
“胡瑛的事。”她停顿片刻,“荔荔知道多少?”
江迤捏了捏眉心,“一些。”
“他来找你的事,荔荔也知道吗?”
江迤想起了那个夜晚,小姑娘信誓旦旦地站在他的面前,说着会永远为他冲在前头。
“有次被她撞见过。”
江月容眼神有些松动,她将发丝抚在耳后,平静地说,“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们说,我们是一家人,知道吗?阿迤。我不想你瞒着我们,更不想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江迤扯平的唇线微微松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人家小姑娘大老远跑过来找你,这份心意很难得。”
江月容将那盒冰荔枝递到了江迤手里,宽慰道,“你不想摘玫瑰,可玫瑰已经为你低了头。”
江迤垂眸看了眼那盒冰荔枝,化冰后的荔枝壳依旧粉嫩盎然。
他的眸色虚淡,想起了少女那个不浅不淡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