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人心所向
如妃宫里的司舞多半是清冷性子,明明每个人的目光都在谢棋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谢棋挂着以不变应万变的笑容一一打量过去,最后把目光停在了站在最角落的乐聆身上,循着记忆里的一丝习惯去拉她的手:“乐聆!”
乐聆先是一愣,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片刻之后甩开了她的手:“放手!”
谢棋受了挫,在原地小小地失落了一会儿,也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琴师的手并不是随便能碰的,除非是全然相信的人。她摸摸鼻子咧嘴笑了:“乐聆,我还没有结对的司乐,我听说你也没有结伴的司舞,你与我结对好不好?”
这半月来,她一直没有被委派到任何舞场任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没有一个熟稔的司乐。乐府中,司舞和司乐都是成对行动的,她形单影只,白姨自然也不好安排任务。
“多谢衡芜姑娘厚爱,”乐聆僵笑,“我并非没有伴儿。”
“谁?”难道她离开的几个月里,乐聆已经重新和其他司舞合作了吗?
“她现在暂时还不能回来,不过用不了多久了,我们同是朝凤乐府出身,是知根知底的好姐妹。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结对子。”
“暂时不能回来?她叫什么?”谢棋惊讶地瞪大了眼,乐聆在朝凤乐府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人,什么时候有个知心知底的好姐妹?
乐聆沉默片刻才轻道:“谢棋。”
谢棋。极轻的两个字湮没在舞殿上的窃窃私语声中,谢棋却听见了,清晰无比。如果不是乐聆的目光根本就没有落在她身上,如果不是乐聆的脸上露骨地写着生人勿近,她几乎以为乐聆已经认出了她。良久,她才明白过来,乐聆不过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乐聆的好姐妹,乐聆知根知底的伴儿名叫谢棋。
很久以前,她还是小谢的时候,乐聆对她暴躁地呼来喝去,可当她已经不在……乐聆却说她是她知根知底的好姐妹。
谢棋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这怪异的氛围,只好干笑:“她的事我也听说了……她还会回来吗?”如果不是今天她们提醒,她都差点儿忘了天牢里还有一个“谢棋”在等着被救助。
没想到这句话惹来了不少的怨气,步月一记不温不火的眼色扫来,乐聆更是一把抓紧了手里的七弦琴,霎时间沉下了脸,差点儿就是横眉竖眼了。她说:“不关你的事。”
谢棋原本还想赔笑,在这样的氛围中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只剩下心头一丝悸动,说不上是欣慰,还是辛酸。
“那,谢棋回来之前,你能和我结对吗?”
乐聆的目光是疑惑的,其他人的目光就成了赤裸裸的鄙夷。
“我保证,她一回来我就退出,如何?”
乐聆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你这人……”
谢棋凑近她,难得好脾气地哄道:“好不好?听说我和她有几分像呢,乐聆,我觉得和你非常投缘,你的身上有一股香味很好闻呢。”
藏天香是不会轻易退却的,虽然现在已经淡了不少,可只要是用过的人就会一辈子带着那个香味。乐聆果然微微变了脸色,片刻之后勉强点了头。
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还一股子痞气,一时间殿上无数鄙夷的目光像是要在她的身上戳出窟窿来一样。谢棋却在心底偷偷发笑,对这些目光浑然不觉。早知道这个暴躁的乐聆原来是经不起软磨硬泡的个性,当初第一次找乐聆当司乐的时候她就该无所不用才对!
尹槐姗姗来迟。
虽然那个惊险的晚上已经过了半个月,可是夜路走多了总怕撞鬼。谢棋心里有鬼,所以默默地站到了人群的最角落,远远地打量他:半个月不见,尹槐今天似乎精神不大好,往日精致漂亮的脸上却有着两个黑眼圈,神情也憔悴得很。
尹槐道:“莫将军归来在即,陛下有命,我乐府须得献上一舞。”
莫云庭要回来了?谢棋一惊,陡然僵直了身体,却听见尹槐继续道:“天气已入秋,我军大胜,我乐府此番献的舞名唤‘葬秋’,一曲《葬秋》慰我燕晗八万将士在天之灵!”
殿上一片静默,所有人都在静候着尹槐的下文。尹槐却忽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激烈,到最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他脸色惨白,扶着白姨的肩膀喘息了好久,才继续道:“不过,这《葬秋舞》我并没有编完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亲自教授,过几日会有人传授于你们之中的佼佼者,一共要选取四人作为主角,十二人为辅……你们,自己选出人选,三日后给我答复。”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尹槐会以“推选”的模式来决定献舞的人选,而不是让她们每人各展才能亲自择优而选。孔融让出的梨不过是个零嘴,而这献舞的人选却直接关系到未来的命运……谁肯让,谁能让?
三宫,四个人选,怎么选?谢棋几乎在听完尹槐的话后就死了心,往常的小谢尚且遭到无数人的嫌弃,现在这个突然降下的“贤王裙带”衡芜,恐怕是万人唾骂,谁还会推举她呢?这葬秋舞,恐怕她是没有机会学了。
推选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完全不用三日。当天下午,白姨就把所有的司舞司乐召回了乐府,给每人发了四颗玉珠儿,又准备了五十个小锦盒,锦盒的盖子上写着每一个人的姓名。
银白的小皮鞭在手里绕了好几个圈,白姨笑靥如花:“一个个进来,找好名字把玉珠儿放到盒子里,到最后看谁盒子里的珠子更多,前四个就是葬秋的领舞。”
很简单的法子,其实却是最血淋淋的法子。谢棋捏着手里的玉珠儿踟蹰不已,可偏偏她排在第二个位置,轮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只好边走边投……自己的盒子里一颗,步月一颗,剩下的两颗怎么办?
“衡芜,有那么难选择吗?”白姨的冷哼传来。
谢棋一惊,随手找了两个排在一块儿的盒子飞速地把珠子放了进去,盖上盒子回头朝她笑:“好了!”
白姨满脸的嫌弃,拖长了声音喊:“下一个。”
黄昏时分,所有的锦盒都被收到了一处。所有的司舞站在一块儿等待着白姨的宣判,而白姨却只是淡淡地报了名字。谢棋只听见了她念出的第一个名字,她说:“得珠最多者,衡芜。”
谢棋先是发愣,而后才有了发笑的欲望。最最被人排挤被人厌恶的人反而得了最多的珠子……这简直是个笑话。
当然,这发生在宫闱之中其实是人之常情,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