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无辜
价值连城的耳环弃之如草芥的人,又怎么会贪图玉娉婷?她扔那耳环的时候纯粹是因为不喜欢雅妃赠的东西,没想到阴错阳差,反倒救了她一命。
楚天寻神色微变,良久才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
谢棋在心底想了很久楚天寻此时此刻的笑意代表着什么,却始终想不出来。屋外的闷热压得她呼吸有些困难,心上明明有焦躁却不知源头在哪里。也许,从谢棋到衡芜实在跨越了太多太多的距离,当她是谢棋的时候,她的烦恼是人生一片未知;当她是衡芜的时候,她却为太明显的目的而烦躁不已。
结果,她依旧在殿上跪到黄昏才被楚天寻允许回到乐府。她在跪在殿上的那三四个时辰里,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她是一个司舞,而雅妃是相女,孰轻孰重自然一眼就能分明。午后的大雨冲刷了一切,包括草丛里被遗忘的耳环,即使大雨没有把它冲走,恐怕楚天寻的侍卫也会在他们取证之前把它捡走,销赃灭迹。
罚跪是楚天寻对她的惩罚,罚她不该妄想将计就计地借力使力陷害雅妃。
可是,楚天寻为什么能够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一分不差地出现在雅妃宫里呢?
黄昏,大雨倾盆。天地白茫茫一片,冲刷掉这一个上午的阴郁。
入秋。
西方边疆的十万精兵是不是该回来了?莫云庭,也该回来了吧。
一阵秋雨一阵凉,边疆的战火终于烧到终了。捷报传来的时候是九月二十日清晨。
谢棋刚刚起了床在房中洗漱,步月已经早早地坐在了梳妆台边细细地描眉。她一时心痒,坐在桌边瞧着她摆弄:柳叶细眉,半点朱砂,一张少女的脸渐渐在镜子里生动起来。步月本来就生得好看,妆容全画了更加是玲珑美艳。
“步月,原来你没有眉毛啊。”
步月微微皱眉,冷淡道:“不同的舞不同的妆容,修眉终究不如画眉更加匹配。怎么,衡芜姑娘从未剃去眉毛?”
“没有。”
谢棋撇撇嘴,识趣地闭了口,也坐到自己的梳妆台前——总不能说这张脸还从未上过妆修过眉吧?几个月前,这张脸完全没必要修什么;几个月后,这张脸还是全新的。
镜子里的脸她依旧不习惯,不可否认,这张七分属于舞姬的脸的确称得上美丽动人,可是好看的眉眼好看的五官集合到了一块儿却显得怪异。十几年粗糙惯了,这份细腻当真别扭,她实在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自个儿的脸,指尖一片柔滑。她皱眉,镜子里的脸也跟着皱眉,那娇柔的模样害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久,步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衡芜姑娘不上妆?今日是尹大人为了排新舞选角的日子呢。”
谢棋望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我不会。”这些是有脸的女儿家才会摆弄的东西,她从小到大的打扮顶多就是挑个讨喜的面罩而已,烦琐如上妆,她哪里会碰过?
步月笑道:“衡芜姑娘天生丽质,想来也不用和我们普通女子一样遮丑。步月唐突了。”
显然,她是不信的。谢棋灰溜溜地收敛了神色抬头看她:“步月,要不你帮帮我?”
步月一愣,缓缓摇头:“抱歉,我和如妃约好了去她那里,衡芜姑娘若是实在不会,可以去找乐府里的其他司舞,隔壁屋子的君婷就很擅长的。”
“步月……”
“我先走了,我们前殿见!”
顷刻间,房里就只剩下谢棋一人。步月离开的时候好心掩上了房门,明明看不见什么,谢棋却依旧呆呆地朝房门盯了好久。
半个月了,她在乐府里仍旧没有半个朋友,就连步月也……那个在她大半年前第一次入宫的时候,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存了糕点的步月不见了,泼辣却真心实意的乐聆也不见了,如妃也不见了,她们的善意仿佛都跟着谢棋这个名字一起葬送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而她们的敌意都给了她,一个长着舞姬的脸突然凭空出现在乐府里的名叫衡芜的人。
我叫谢棋。她对着镜子轻轻地开口,一遍遍说给自己听,我叫谢棋,不叫衡芜,谢棋,谢棋……
一个人的房间里只留下一丝嗓音的余韵,没有人听到,除了她自己。
忽然,敲门声响了起来。谢棋吓得赶紧收了口,屏住呼吸去听门外的动静。门外的敲门声也很默契地停了下来,半晌,一个温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想知道是谁告的密吗?”
雅妃?谢棋犹豫片刻去开了门,入眼的果然是一身华贵的雅妃。上一次见面的狼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嘴角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眼里却噙着温亮的光芒,盯着谢棋的眼温煦地开口问她:“衡芜,上一次陛下并不是我引来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想让你和我鹬蚌相争,然后一网打尽?”
“谁?”
雅妃低眉笑了。拖着雍容华贵的锦裙在地上画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她缓缓靠近了谢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而后轻轻退开几步,含笑盈盈道:“想不想报仇?”
谢棋僵直地站在门口,不回答也不看她。直到雅妃的呼吸已经略略带了不耐烦,她才摇摇头回答她:“不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
雅妃愤然离去,空荡荡的院落里只剩下谢棋的一声叹息。不管楚暮归如何说小谢不过是一个幻影,小谢都得到了她渴望了许多年的东西。如果真是如妃告的密,她又怎么下得了手去报复?
午后是选角约定的时辰。谢棋终究还是不习惯女儿家的琐事,整整一上午在房里捣鼓那些胭脂水粉,到最后还是把它们统统洗干净了,从柜子里找到了那张银色的面罩戴着去了舞殿。
舞殿里,司舞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大致看得出是分了几个阵营,乐聆、步月等几个她叫得上名字的都站在一块儿,三宫的司舞司乐分别站在了舞殿的三个角落里,嬉笑声、娇嗔的姐姐妹妹声不绝于耳,混合着不同种类的脂粉味儿充斥着整个舞殿。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迟迟迈不开一步。三宫分开划了阵线,她该去哪里?总不能……一个人占剩下的一个角落吗?
“衡芜姑娘?”步月惊讶的声音响起。
谢棋咧嘴笑了笑,大大咧咧踏进如妃宫下的司舞堆里。一张面罩把她脸上的紧张都遮盖了起来,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钻进显然并不欢迎她加入的那群人里,然后冲她们露出有点儿恬不知耻的笑容。无辜也好,做作也罢,她总得再融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