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与我无关
她在溪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张年轻貌美的脸,真真正正的肤如凝脂,眼比星辰。这世上鲜少有人的脸上每一样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人们说的美人多半是合起来好看,让人赏心悦目。倘若有人真正地把每一样都生得精致……那感觉,其实是诡异。
那张脸绝对不属于谢棋,也许眼睛是像的。谢棋刀疤纵横的脸上只有一双比普通人亮了些的眼睛还算得上“女儿姿色”,可那也并不好看,尹槐说,那是眸如点漆,是贼溜溜的老鼠一样的光芒……可是倒影里的人,同样的眼睛却透着说不出的韵味,亮得有些让人心惊。
她曾经做梦都想让自己变得和寻常人一样,好歹不会让所有人都以摘下她面罩为挑战,好歹能够更加配得起站在莫云庭身边一些,可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宁可不要。
不仅因为它太诡异,更因为这张脸有七八分和舞姬长得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她是舞姬转世投胎那年纪也对不上啊……
谢棋从水里慢慢爬到岸边的时候,慢慢回想着,先是在地牢里的那一段时间脸上奇痒无比,再往前就是御医说伤口可能被药引彻底诱发了锦丝草的药性,再往前……是那一碗在尚雅庄被强行灌进喉咙的苦涩无比的药。
她看着水里的脸心上一片冰凉,如果说那碗药是药引,那在舞台之上的头痛欲裂想必和尚雅庄也脱不了干系。祭天舞失败,民间大乱,西昭军队进犯边疆,她被皇帝打入天牢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见不到任何人……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既把“谢棋”这枚棋子用在了最恰当的时候然后销毁,又让她在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地方……重生,换人。
如果她人如其名是枚棋子,那这个下棋的人究竟是谁?他每一步都是精心打算着,究竟想要做什么?
“姑娘,边疆有你什么人,你这么急忙去寻啊?”
老兵的话打断了谢棋的思绪。她明明听清了他的话却不知如何答复,莫云庭算是她什么人呢?许多事情还来不及开口,许多话还来不及讲,他和她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脸上发烫,她伸手摸了摸,被那陌生的滑溜溜的触感弄得毛骨悚然。脸上早已不是刀疤纵横的触感。真到了边疆,莫云庭还能认出她来吗?
老兵大笑:“是夫君吧,姑娘的脸都红成山花了。”
谢棋脑子里混混沌沌,想的却是:原来这脸已经看得出脸红了吗?
老兵的粮车停留在边疆的一个小镇上再不往前了。谢棋听从了老兵的话,脱下了谢剑赠送的轻纱裙,用它从路边的小贩手里换得了一件宽大的粗布衫遮去女子的身形,一顶脏兮兮的麻布帽遮了大半张脸。
这儿是燕关城,燕晗和西昭交界的小镇。饱受战火侵扰的小镇破烂得不成样子,偏偏还有一些仗着天高皇帝远的达官贵人在尽情地享乐着。强抢民女,抢夺财宝,这些事并不止西昭的掠夺者会干,其中也不乏燕晗的子民。
谢棋在这燕关城里缓缓踱步,心上压着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入眼的是满目疮痍,空气中犹有血腥味弥漫着,偶尔有一两声哭声响起又很快地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这一切比炼狱还残忍了几分,如果她那天不曾从舞台上摔下来,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她从司花升为司舞之后就不曾有过失败,她以为是天赋异能……结果这一次的失败,却是她输得最为惨烈的一次。
“莫将军大胜了!”
“莫将军两千精兵克敌八千!”
“莫将军归来了!”
不远处一阵骚乱,马蹄声纷至沓来,人马喧嚣的声音很快搅动了死气沉沉的城池。破旧残败的屋子里无数百姓拖着或疲惫或伤重的身子打开了紧掩的门。孤儿牵着弟妹,寡母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儿,有伤的男人拉着白发苍苍的老母走上街头。街上霎时间熙熙攘攘起来,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异常地激动,每一个人都翘首望着西边,等着那轻微的马蹄声渐渐成了震耳欲聋。
莫将军……莫云庭?
谢棋被人群挤得站不稳脚,却又不敢真的和那一群饱受战争摧残的百姓挤,好不容易循着人群间的空隙到了最前面的时候,马队已经近在咫尺。
马上带头的人手里提着个鲜血淋淋的包裹,边行进边大笑。而跟在他身后的人,谢棋看傻了眼。他长枪银铠,脸上的血迹还未干,整个人被阳光笼罩仿佛会发光一样。莫云庭……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她还以为他永远是长衫儒雅,穿着乐官的轻纱在屋里弹琴听曲儿,比她这个女儿家还干净剔透风度翩翩,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往常看见的那个乐官莫云庭和现在这个手提银枪沙场归来的莫云庭相比根本就是个死人。这才是真正的骠骑将军莫云庭!
“莫将军!莫将军!”
百姓们的欢呼一阵比一阵欢畅。谢棋却在恍恍惚惚中被谁推了一把,直接冲到了街道中央。等她回过神抬起头来,莫云庭那黑色的高头大马的蹄子已经近在眼前!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马蹄却久久没有落在她身上。倒是马儿一声长啸惊得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莫云庭漆黑发亮的眼眸。
他在马上,她在马下。他一身银铠浴血巍然,她一身破旧粗布脏乱不堪。
两手臂的距离,触手可及。
他没伸手,她也没有,咫尺天涯。
“你是何人?”莫云庭的眼里依旧留着沙场上的血腥杀意。
他终究没有认出她来。一瞬间,谢棋心中涌上了失落。可是那仅仅是失落而已,并非失望。她现在这张脸和往常的差距并非今非昔比所能概括的,是天壤之别,犹如重生。他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她兴冲冲朝他露了个笑容:“莫云庭,我……”。
染血的银枪倏地对准了她的喉咙,把她还没有出口的几个字拦截在了喉咙底。她在一瞬间僵直了身体不敢再有动作。那银枪尖利的枪头的寒气已然逼近她的咽喉,她咬咬牙抬头去看莫云庭:你真的认不出来吗,莫云庭?即使是换了张脸,可是……
早就已经远去的第一个人又折了回来,盯着谢棋片刻大笑:“莫兄,这姑娘倒是好模样啊,怎么,莫兄动了心?莫兄要是有意,陈某倒是可以代为去提亲,哈哈!”
莫云庭冷道:“陈兄说笑,昔日在南华我曾见过西昭舞姬混入民间做奸细,一时怀疑而已。”
“莫兄你太谨慎了!”
奸细!谢棋呆呆地看着那一双冷漠无情,她从来没有见过莫云庭这样全然没有温度的眼……他居然说她是西昭的奸细……
“我……”
喧哗声盖过了她原本就不响的声音。莫云庭收了枪策马扬鞭,留下一阵尘土飞扬。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恶狠狠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头,冲着他远去的方向放声大喊:“莫云庭——”
马上那人没有一丝的停滞,他明明听见了,却并不打算理会。等到她再叫第二声的时候,他就已经真的远得听不到了。这是真正的谢棋和真正的莫云庭最为相近的一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
人群渐渐散去,谢棋站在一片狼藉中叹息:莫云庭,你的性子真的很不好。
没过多少时间,街道又恢复了冷清、寂静。谢棋在原地喘够了气才想着去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歇一会儿,没想到一转身就对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剑。
“棋儿,王爷召见你,跟我走。”
她连连后退:“我不走!什么王爷我不认识!”
“棋儿,不要任性。”
“你到底是谁!我从来不认识什么王爷,你滚!”
“棋儿,你……”
“别叫我什么棋儿,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们姓谢的一家子,你们的事情和我无关!”谢剑看起来并不打算动手的模样,谢棋稍稍宽了心,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