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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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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棋……”

    乐聆也看到了她,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一次次地失败。

    谢棋忍不住心寒。乐聆的脾气向来不好,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会狼狈成这样。每一次藏天香发作就好像把一只凤凰变成了野鸡,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这诡异的毒让她活生生没了人形。这哪里是人,简直是鬼了……

    “谢……”

    “你……你等一下!”事到如今,谢棋只能下床从抽屉底层翻出了那小半包藏天香塞到她手里,“我只剩下这一点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不能多用了!”

    她留在这儿,原来只是开不了口。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她上次给她的藏天香恐怕已经用完了吧。所以她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却一直开不了口。

    乐聆似乎蓄积了一点儿力气,她艰难地伸出手抓过那小半包藏天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锦木盒子。

    谢棋又一次见到了那五彩斑斓的虫子。这一只明显比她上次踩死的那一只要小,她眼睁睁看着乐聆颤抖着手打开了藏天香的纸包,拿了一点点放到那只五彩斑斓的虫子嘴边。等它吃完了再取一点儿,如此反复了几次后,她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盒子里……

    这是一个恐怖的过程,并非血腥,而是恶心。

    谢棋不知道那个晚上她是如何看着乐聆让那只虫子喝饱了血,又是如何渐渐恢复平静的表情,她只记得,那一晚乐聆在她房里呆坐了很久,才慢慢收拾了盒子,带着那半包藏天香一步一步离开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好好听着。”乐聆眉头紧锁,眼底写着不屑,抱着琴死死堵在门口。

    谢棋傻傻看着她,半天合不拢嘴。前一夜的事情太过尴尬,她本来想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而见不到乐聆,却没想到天才刚刚亮,她打开门就撞见了守在门口的乐聆。她抱着琴,信誓旦旦说要弹曲子给她听。

    “不用了。”

    她是个俗人,果断拒绝。吟诗作对听曲那是尹槐才会干的事情,她还是晒太阳比较自在。

    “这是报酬。”

    报酬?藏天香吗?谢棋干笑:“不用报酬,我不需要。”

    乐聆的神色一顿,咬牙道:“丑八怪,容不得你要不要。”

    这根本是强买强卖。“可我又不是司乐,而且乐府有规矩……”

    司舞跳舞,司乐弹琴,这本来就是朝凤乐府的分级。舞乐之事犹如战场,不仅仅需要卓越的将领,更需要无间的合作。倘若司舞和司乐之间都无法抛弃芥蒂去合作,又怎么来得精美绝伦的舞曲呢?所以,朝凤乐府里最忌讳的就是司乐学舞,司舞学乐,但凡破了这戒律的都会被赶出去。

    乐聆冷笑起来,眼底的嘲讽越发明显。她说:“规矩是人定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这丑八怪,本来三等司舞都是托了尹大人的关系才入的宫,你还想和宫里一等的司舞去比舞技?”

    “我……”

    乐聆低了头,拨弄了几下手里的琴:“当年舞姬娘娘就是双艺齐全,才爬上高位。若不是看在你帮我一次,你以为我会愿意冒这个险?”

    “舞姬”两个字,像是羽毛做的扇子,隔着一层纱轻轻掠过谢棋的心。她不再出声,只是思索了片刻,让开了地方放乐聆进了门。所有的事情都和舞姬有关,好的,坏的,奇怪的,而她自己一碰到舞姬的事情也变得奇怪得很。为着这一丝奇怪,她退了步。

    乐聆的新曲还没有名字,只是一些很琐碎的音调串联成最简单的曲子。她坐在屋子里闭眼凝神,信手拨弄着不同的音,时而缓,时而急,如清泉流水与波浪滔天交接,虽然美,却断裂得厉害。

    可是,虽然曲子断裂,却并不突兀,仿佛初阳后的骤雨,草地上的蝶飞花舞被金戈铁马踏破……那是一种诡异的融洽感。

    乐聆一弹琴,整个人气焰全消。恶毒也好顽劣也罢,都在她的脸上找不到踪影。她是一个出色的司乐,所以尹槐器重她,哪怕是她曾经在朝凤乐府犯了错,尹槐依旧姑息了。谢棋曾经好奇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相信,乐聆虽然品行有待商榷,却是真真正正喜爱着弹琴的。如果她一直是现在这副模样,倒也不算很讨厌。

    一曲琴音到末了,余音袅袅。乐聆抬了头:“记住了吗?”

    “啊?”

    “这曲子。”

    谢棋眨眨眼,只能还她一个迷茫的神色。这曲子只是弹奏了一遍,她一个司舞怎么能够记得住呢?

    “看来你不仅丑,还愚蠢。”

    “我……”

    谢棋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乐聆同样不是。也许是因为藏天香带来的交易,又或许是几次狼狈的相遇,有一种默契渐渐形成了。那一个午后,两个最没有耐心的人第一次没有吵闹也没有恶言相向,一个弹琴,一个搬了凳子坐在边上听。

    “《绿腰曲》。”半晌,乐聆开口,指尖微动在弦上拨出曾经的《绿腰曲》,边弹边道,“你那一次虽然舞姿对了,神韵也有几分,可是没有和琴音融合起来。舞有韵,琴也有韵,两者合一才能夺人心魄。分开了就是个空架子,幸亏《绿腰》是祭祀舞,否则你连仅剩的几分神韵都把握不了。”

    “不仅仅是祭祀用舞才是煽动人心的,每一支舞、每一曲琴都有舞姬乐姬故意为之的微妙地方,如果你和我两个人这两点合二为一,看的人会有全然不同的感觉。”她一直弹着《绿腰》,指尖忽而一拨,神色微变道,“你听,就是这里。”

    《绿腰曲》很清丽,如同山间清泉一样让人清新怡然,就在乐聆开口的一瞬间,琴音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是一个几乎让人注意不到的转调,可是,她的心却颤了颤。

    当时……《绿腰舞》是哪个动作?

    谢棋闭上眼去回忆,却记不起来。并不是时日已久,而是因为乐聆这个转调的地方实在太过细小,她当时根本就是在完成一个连贯的动作,转调的那一刻,根本就是在动作之中啊……

    乐聆闲闲拨着琴弦,淡淡开口:“《绿腰曲》中,我总共有三个地方有这样的技巧。你如果有一等司舞的能力,就能把自己的感知告诉我,到时候就不止三点。那《绿腰》就不会是那天你跳的那副模样。”

    谢棋默默地听着,闭着眼去回忆那日的情形。她想象不出,假如两种心颤完全同步,那看舞的人会有怎样的感觉。

    也许,那会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现在是杀阵。”乐聆道。

    这一次,谢棋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放在了第一次听到的那个曲子上。曲到最末,她回过神来问她:“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如果早就知道这些事,那次宫选不是会更加顺利吗?”

    乐聆拨完了最后一个音,手才刚刚离开琴弦,脸上的刻薄神情又回到了她脸上:“你这丑八怪,不过是一次合作,我为什么要帮你?”

    谢棋装作没听见,乐聆其人,果然弹琴的时候要可爱许多。

    尹槐有命,每日必须有两个时辰来练舞。谢棋是没有舞可以练的,她全部技巧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曲《绿腰》的所有动作,总不能一遍一遍地练《绿腰》吧?

    司舞们多半都排斥她,以前是因为她面容丑陋摆明了是个没有前途的废司舞,而现在又加上了和如妃亲近,不知好歹。

    午后时分,她去了东厢找步月,想要和她学技巧,谁知步月一脸诧异:“你不是朝凤乐府的司舞吗?”

    “是。”朝凤乐府虽然是顶金灿灿的帽子,可她却是个半道出家的裙带关系啊……

    步月满脸怀疑:“你的舞技,会比我差?”

    “绝对。”

    “我不信。”

    “我本来就是混进来的……”

    “你跟我跳。”

    步月依旧满脸怀疑,将信将疑地在原地示范了几个连续的动作。这几个动作谢棋认得出来,是如妃的新曲《如云》,可是认得归认得,依样画葫芦跳出来……

    步月道:“你试试。”

    “……你再跳一遍。”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一直到第五遍,谢棋才勉强能把步月那些动作依样画葫芦模仿下来。步月玲珑,她笨拙;步月如行云流水,她一举一动僵硬无比。

    步月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半个时辰后,不可置信渐渐变成了沉寂。在谢棋又一次把动作串了顺序后,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谢棋被这一声叹息打断了思绪,一不留神脚底不稳左脚踩了右脚,身体重重地砸上了地面,昨天的旧伤又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顿时,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用手臂撑着地面喘息。

    谁说她资质得天独厚的?骗人。

    步月皱着眉头,良久才道:“我们从基本功开始吧。《如云》你跟不了。”

    “……好。”

    所谓舞蹈的基本功,不外乎几种训练肌里的法子,不同的动作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效果。谢棋咬牙扛着,不到半个时辰汗水就已经湿透了衣衫。比身上更加难受的是脸上,她的面罩虽然是锦做的,却仍是不够透气,前额依旧能流汗,汗水顺着脸颊在面罩下流淌到了下巴,又一滴一滴落到草地上。闷热的感觉几乎让人晕眩。

    “小谢,不如把面罩摘下来?”

    谢棋摇摇头拒绝了。在朝凤乐府的时候天天被尹槐逼着戴面罩她不愿意戴,可是在这宫廷大内,每个人都对她的面罩好奇得不得了,摘是祸端,不摘也是祸端,她反而喜欢上了这种能藏起整张脸的东西。哪怕她的脸上本来就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神情,可是总比一不小心吓着了这个妃那个嫔的好。

    “小谢,要不,歇一会儿?”

    “不用。”

    两个时辰绝不能少,她本就落后人家那么多,如果不追还有什么希望?尹槐的苦心,还有好不容易才处好关系的莫云庭……

    之后,步月就一直坐在院子里陪着她。两个时辰后她躺在草地上歇息,步月才小心翼翼地问:“小谢,你突然这么拼命是为了谁?”

    为了谁?谢棋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却没有答案。为了尹槐的知遇之恩,为了莫云庭的救命之恩,为了如妃的相知之恩,还是为了那个神秘人所说的任务?她只有那么一条路。一个空白的过去,一个未知的未来,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是朝凤乐府里的司花,紧接着是尹槐的赏识,舞姬的传说,赶鸭子上架的宫选,她的命运仿佛被拴在了一根绳子上。如果不往上走,怎知放绳子的人是谁?

    她的沉默似乎引起了步月的兴趣,步月凑上脑袋靠近她,小声道:“小谢,你是不是喜欢莫大人?我听说你们之前……”

    “……什么之前?”

    “之前有过一段。”

    谢棋只能干笑,她和莫云庭?那个人前不久还差点儿杀了她!那个有事没事就喜欢拿剑架在她脖子上让她“自己交代”的乐官……

    果然流言的传播永远是最快的,朝凤乐府里的丑女殉情传说居然这么快传到了宫里。不问世事的步月都听说了这事,可见流言的传播程度。第二天,谢棋知道了流言的升级版:毁容女妄想俊秀乐官,入宫前表情未遂自杀,千方百计入了宫讨好乐官姐姐如妃,恃宠百般纠缠,抱着篮子蹲在乐府门口死缠烂打不肯走……

    今天谢棋走在宫里已经时不时能听到议论声:

    ——看,那个戴面罩的司舞就是……

    ——那个不知好歹的司舞?

    ——真不知羞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时候,谢棋这只癞蛤蟆的确端着装了锦丝草的篮子去看望天鹅。这几天来,那儿的侍卫已经和她半熟,自然不再拦她,可她却没打算进去,只是把篮子搁在门口说:“麻烦侍卫大哥帮我送给莫大人。”不过是送个药,莫云庭那只阴晴不定的天鹅,她这只癞蛤蟆还真不想吃他的肉呢。

    “小谢姑娘不自己进去?”侍卫一脸为难。

    “不进去了。”

    其中一个熟稔的侍卫抓耳挠腮:“可是……大人好像在特地等……”

    另一个侍卫顿时干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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