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久不见
“你好，请问下一站是惠爱精神卫生中心吗？”
“你好，请问下一站是惠爱精神卫生中心吗？”
花雨五指紧紧地抓着公交车上的蓝色扶手，盯着站在她面前的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在脑中把这句话演练了十几遍。
不过，万一女孩不理她呢？
或者，她说得太小声，女孩没有听到怎么办？
如果女孩回复得太大声，其他人会不会看过来？
抓着把手的手越来越紧，隐隐渗出了薄汗。
作为资深社恐，花雨每回问路就像上刑场。
她闭了闭眼，深吸气。
没事的，这个女孩看起来很乖，应该很好说话。
在她心里演练第八百回时，女孩到站，裙摆微掀，下车。
哦嚯。
在眉头皱起之时，她又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扯了扯涂了豆沙系口红的唇角。
解脱就是这种感觉吧？
“吱——”
不知开了几站，公交车沉沉滚动的四轮缓缓停了下来。
崩溃的是，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少，车内人又快把车厢挤成实心球。
花雨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苍蝇一样往后门钻：“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不好意思。”
“抱歉。”
许是对方没有听到，反正花雨一路总感觉自己像踩着鹅卵石下来的。
于是一路上又多了“对不起对不起”的嗡嗡声。
一只脚踩在结实的砂砾地面时，花雨觉得自己涅槃重生。
她转过身努力把与她肉身分离的米白色包包抢救出来时，眼角余光扫过一抹穿着黑色棒球服的身影。
“姑娘，你干什么发呆？”
挤在门处的阿姨好心帮她把包包刚扯出来，公交车门便“咔”的一声紧紧合上了。
包里的东西有些零散掉在地上，花雨机械地弯腰胡乱收拾进包里，随即拎着包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车远去。
直到孤零零的车身伴随着弯月隐身进黑夜中，再寻不见踪影时，她这才迟钝地眨了眨眼。
她还没得精神病呢，咋还出现了幻觉？
伸出手“咚”地敲了自己一下，花雨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花雨这么琢磨着，一个回头，看见前方一片鬼气森森的黑暗。
“……”
这是搭错到地府去了？
花雨开始头疼。
叫你不问路。
本来这里也是一条没什么人住着的老街，这段时间很多房屋似乎在拆除重建，灰尘纷纷扬扬，许多店关了门。
目测半小时内鬼都不会经过。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入眼先是不足百分之十的低电量提示，然后是白色数字：11：06。
刚刚已经是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花雨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输入“惠爱精神卫生中心”后，指尖在“立刻出发”一行停了下来。
目光往下滑，落在“60~70”元上，停了几秒，随即移开视线。
想把“0”抠掉。
大晚上了，这里又偏僻，贵点其实也是正常的。
不过她的钱包不正常。
算了，也不是太远，走快点一小时也到了。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花雨摸了摸肚子。
有点饿。
朝夜空翻了个白眼，她挎着包包，扭过身，咚咚迈步。
新买的高跟鞋实在是吞苍蝇般难受，如果不是今天被拉着凑人数参加朋友毕业晚会，花雨也不会穿。
走了二十来分钟，脚跟估摸着都磨出血了，花雨终于忍不住弯腰查看情况，一边琢磨着怎么把鞋跟磨平。
“吱——”
后面有车灯刺白的光照亮街道，轮胎磨着地面而过的声音在寂寥的街道上显得十分刺耳。
花雨一惊，身子略一趔趄，勉强站稳起来。一手半遮着眼睛，望过去。
从她身边悠然地开过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没关，以至于花雨一眼就看见那张记忆中熟悉的脸。
五官在夜色中铺上一层朦胧，轮廓线条分明是柔和的，眉眼却生生多了几分冰冷淡漠。
花雨第一个反应竟是捂住自己的脸，在摸到异样的手感之时，才后知后觉今天天气过冷，她还戴了个棉质黑色口罩。
原来刚刚公交车上真的是他。
他是怎么又去开车来的？
直到车从她身边开走了，花雨还站在原地，脑中回放着那张四年没再见过的脸。
“吱——”
原本开走了的轿车又慢吞吞退回来，一点一点在她身边停下。
花雨十指不由自主掐进了肉里，口罩内的氧气忽然变得稀薄。
车内的人转过头来，掀眸看向她。
花雨只敢盯着他微张的唇瓣，脑中嗡嗡一片。
他要说什么？
花雨，好久不见？
“你好像拿错了我的耳机。”
一棒子打回了现实，花雨静了半天：“哦。”
哦完之后，她在原地沉默。
言西风也沉默。
片刻后，他说话了：“你……”
花雨一顿，脑袋空空开始翻东西，胡乱找了好一会，然后递给他：“嗯。”
言西风盯着她手中的东西一会儿，随即将目光缓缓移到她脸上，眸中带了点似笑非笑。
花雨睁着眼看着自己刚刚拿出来的一盒口香糖：“……”
“拿、拿错了。”花雨僵硬地翻包包，掏出外壳白色的耳机递给他，“不好意思。”
言西风转过头，手放回方向盘上，一副准备要走的姿态。
花雨不知搭错哪根神经，忽然向前一步，拦住他，蹦出一行字：“你能、载我去惠爱精神卫生中心吗？”
表达流畅，完美。
除了抖成颤音。
言西风略显差异地看她。
换作平时，她下一刻就会说：不用了谢谢你。
今天一行字在脑中飘了半天，才飘出来：“我可以付你钱……”
“……”
花雨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时，已经有撞墙的冲动了。
叫你嘴瓢啊！
沉吟片刻，言西风收回视线：“上来。”
花雨低着头坐进车，进之前还撞了下头，才猫似地坐了进去。
言西风把车子开得飞快，显然很是熟练。
花雨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得精神病的不是我，你放心。
一句话在脑中预演三世轮回了，花雨终于还是耷拉下头。
说了有啥用呢？
他肯定早就不记得她了。
花雨偷偷地打量他。
比起从前的少年，如今的他，多了几分陌生和冷冽感。
花雨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时她在追他时，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见他笑起来春风化雨的模样。
“吱——”
一个清脆的刹车声，轿车停了下来：“到了。”
言西风从车前回头看着她：“到了。”
花雨茫然地眨了下眼，脸上“噌”的火热，仓皇下了车：“谢……”谢。
车子已经绝尘而去。
“……”
他可能真的觉得自己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