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徐青栀走向电梯,谢临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迈进电梯。
两人气氛微妙,徐青栀别过脸,看向玻璃窗外。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商场楼下一角,努力辨认着下面的行人。
电梯停到二楼,谢临转身,正准备说出构思好的话题,却看见徐青栀匆忙拎包追了出去。
“……”
愣了片刻,谢临也跟了上去。
楼下那群男生普遍二十出头,走得很慢,时不时闲聊两句。
所以当徐青栀突然出现并拦住他们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徐青栀直直盯着人群中央的那个男生,“赵嘉言,你为什么在这里?”
赵嘉言脸色煞白,下意识想躲起来,但意识到周围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时,强撑道,“我,我和朋友们出来吃饭啊。”
徐青栀的视线慢慢扫过这群男生,除了赵嘉言,其他人都染了头发,胳膊上有大片纹身,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有人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赵哥,这女的谁啊,你认识?”
“管她谁呢!老子肚子饿死了,吃完饭还要回去继续排位呢。”
“快点儿,我想吃那个烤肉。”
有人催促道。
“嘉言,”徐青栀把赵嘉言拽到一边,“你说的创业,就是每天和这群人在一起吗?”
赵嘉言低着头,小声反驳,“我也没有每天都和他们在一起啊!这些人都是我哥们,将来网咖开业还要他们帮忙的。”
“我送你回家,”徐青栀拽着赵嘉言往门口走,“你不能每天都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你会被他们养废的!”
赵嘉言听到这话,立马开始激烈反抗,“我才不要回去,你凭什么管我!”
赵嘉言今年十九岁,比徐青栀高一个头。他稍微用力就甩开了徐青栀的手,并在推搡中不小心把徐青栀掼到地上。
徐青栀重重摔倒在地上,她用左手撑了一下,掌心立马破了皮,火辣辣的,渗出丝丝血迹。
赵嘉言愣住,张了张嘴,“青栀姐——”
那群不良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赵哥,这你家里人啊?我特么最烦这种教育人的。”
“赵哥做得对,让她滚远点,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这女的看上去挺漂亮的,没想到原来这么贱!”
有人推了赵嘉言一下,笑道,“赵嘉言,你不会这么怂,想跟着这女的回去吧?”
“……”赵嘉言眼神一变,看向徐青栀,轻蔑道,“青栀姐,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领着那群男生扬长而去。
徐青栀不顾手腕的疼痛,起身想要追,但被赶来的谢临拦住。
“徐青栀,你到底在做什么?”谢临眉心拧起,盯着徐青栀手腕上的伤口,“为了那些不良少年?”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徐青栀垂眼,失望道。
当时赵嘉言上中学时,学习成绩优异,考上了本地的重点高中,一直是何冬婉的骄傲。
只是短短两年不见,赵嘉言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是你曾经客户的儿子吗?”
“……你怎么知道?”
“在你入职前,我让人做了背调。”谢临耸了耸肩,“你的实习经历只有在三年前有断档。是因为当时你报名了学校组织的社区普法援助,后来你拿到了优秀志愿者的荣誉,却没有把它写到简历中,面试中也从未提起这段经历。”
“要么你认为这段经历不足以写入简历,要么这期间发生了一些对你十分重要的事。”谢临肯定道,“而我推测应当是后者——尤其是你这种对正义怀有莫名狂热的人,只有当你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麻烦,甚至是你的过错,才会对一段经历闭口不谈。”
“……嗯。”徐青栀看了眼谢临,不知道是该讨厌他的直白,还是虚心学习这样的观察力,“是我当年的过错,又没有及时弥补,才导致了他现在变成这副样子。”
每年暑假,徐青栀所在的大学都会举办社区普法活动,抽调报名的学生随机分到各个社区,驻扎到居委会,完成两到三个月的普法公益讲座和法律咨询。
“发生了什么?”谢临挑眉。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徐青栀慢慢道,“是一个很简单的家事诉讼——当年我大二,被分到一个社区做志愿者服务,当时人手不足,只有我和一个学长负责那个社区,我们轮流值班。”
这个故事其实并不算新鲜。何冬婉性格温婉,是典型的中国“妻子”。她与丈夫赵国栋相亲认识。当赵国栋忙于创业时,何冬婉每天在家相夫教子,认真做好“后勤工作”。
而自从创业成功后,赵国栋眼界逐渐开阔,慢慢开始嫌弃何冬婉上不得台面——她的学历不高,性格畏畏缩缩,长相一般,也不会说英语。记不清是哪天的酒后,赵国栋开始动手,打了何冬婉。
随着应酬逐渐增多,赵国栋找了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养在外面,小三长得漂亮,又会说英语,待人还机灵聪明。赵国栋满意极了,带着女学生住在外面豪宅,开始夜不归宿。
一切似乎都很圆满,偏偏赵国栋的公司当年为了规避破产债务风险,是以何冬婉的名义注册,法人代表是何冬婉。
在发现小三怀孕后,赵国栋开始悄悄转移财产,筹备离婚事宜——
他的公司产值过千万,早年又不注重记录账务资产,再加上何冬婉并不过问他工作的事,所以赵国栋悄悄转移着资产,并不着急。
也在这时,何冬婉意外撞见赵国栋带着小三逛商场,两人手挽着手,姿态亲昵,身边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叫赵国栋爸爸。
何冬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当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赵国栋和别人生了孩子,她的婚姻即将走到尽头。
何冬婉浑浑噩噩打车回家,走到小区门口,被当时做志愿者的徐青栀拉住。
19岁的徐青栀明眸皓齿,充满着蓬勃朝气,她拉住何冬婉,亲和道,“姐姐,我们是‘法律进社区’公益活动的志愿者,您要了解一下吗?”
何冬婉盯着徐青栀手臂上的红色袖章,愣愣应了一声。
在初步了解情况后,徐青栀专门去了趟工商局,发现赵国栋财产转移后,气愤异常。
她一步步告诉何冬婉如何合法取证、跟踪赵国栋的行程、套出关键性材料证据。
赵国栋并未设防,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何冬婉会鼓起勇气搜集证据。
在徐青栀耐心教导下,何冬婉居然真的拿到了赵国栋承认婚外出轨和隐匿财产的关键证据。
随后赵国栋提起离婚诉讼,双方各自聘请律师,对簿公堂。
徐青栀那天专门向学校请假,去了庭审现场。
庭审时,面对何冬婉甩出的系列证据,赵国栋转移财产的计划失败,又惊又怒,当场破口大骂。
而何冬婉始终木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回应。
法官在庭上询问何冬婉,“当事人是否愿意离婚?”
何冬婉没有立即回应,律师见她状态不好,申请了短暂休庭时间。
休息时,何冬婉看向徐青栀,眼神流露出哀求,“青栀,我应该怎么办?嘉言今年刚考上高中,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徐青栀握住何冬婉的手,努力传递坚定的力量,“姐姐,你必须离婚。这样对你、对嘉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嗯。”何冬婉神色憔悴,离婚诉讼似乎已经抽走了她的全部精力。
休息结束时,何冬婉说出愿意离婚的主张,分到了赵国栋的一半财产。
19岁的徐青栀年轻气盛,看不懂何冬婉眉眼中的哀愁,她看到赵国栋黑青的脸色,只觉得痛快极了——
因为何冬婉算是她第一个“客户”,她成功帮助何冬婉保全了自己的合法权益,让渣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再次得知何冬婉的消息是第二年的冬天,何冬婉吞药自尽。
她留下一封遗嘱,承认其实自己并不愿意离婚。即使赵国栋出轨组建另外的家庭,但她还爱着赵国栋。何冬婉一直很后悔自己当时情绪上头,接受徐青栀的提议,同意了赵国栋的离婚请求。
徐青栀看完遗嘱内容,如遭雷劈,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在她眼里,赵国栋死一万次都不足惜,何冬婉根本没理由、也不应该留恋赵国栋。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赵嘉言见到徐青栀,冲上来推搡徐青栀,让徐青栀滚出他家。
从那以后,徐青栀辞掉了每年志愿者的工作,转去律所实习。
每年的十一月,她都会在何冬婉忌日的第二天去看望何冬婉,并定期寄给赵嘉言一笔钱。
——
听完这个故事,谢临沉默半晌,看了眼徐青栀,“我不认为你应该负责,这场悲剧的根源并不在你。”
家事诉讼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在男方做尽一切绝情的事情后,女方却像着了迷般对渣男恋恋不舍,仍旧对丈夫心存幻想。
只要对方稍微和颜悦色,就坚持认定丈夫最终还是会回归家庭的。
“我知道,但我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徐青栀摇了摇头,“明明我有无数个机会,只要当时再细心一点,再耐心一些,就能发现当事人状态不对。即使在胜诉后,也有时间进行心理疏导,但我沉浸在自傲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我本可以做到的一切。”
“所以当时你报骏合时,选择的是家事诉讼方向?”
“我只是想为自己曾经的不专业做出弥补。”徐青栀承认道。
何冬婉自杀的根源不在徐青栀,但徐青栀有轻微的道德洁癖。发生这样的悲剧,作为参与者,她根本无法“双标”为自己开脱——
她确实做出违背尊重当事人意愿的诱导行为。
所以当初在报考骏合时,徐青栀放弃了自己更感兴趣的民事诉讼,转而选择了家事诉讼。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分到了谢临身边。
谢临“啧”了一声,看向赵嘉言等人离开的方向,一扬下巴,“所以你就选择了纵容?”
徐青栀深吸一口气,闷声道,“我不想让他妈妈失望。”
如果何冬婉还在世,赵嘉言大概根本不会变成现在叛逆的样子。
听到这话,谢临露出微妙的嘲讽脸,“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善良。”
“……”
徐青栀找了个商场的座椅,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慢慢擦拭着手腕伤口,当做没听懂谢临的嘲讽。
“不过这并不算特别讨人厌的缺点。”谢临坐到徐青栀身边,帮忙拿过包,顿了片刻,“起码比伪善要好。”
徐青栀“嗯”了一声,想到赵嘉言,又叹了口气,十分发愁。
两人就这样坐在商场角落,看着周围人来人往。
突然,谢临冷不丁冒出一句,“而且你是不会改变的,对吗?”
徐青栀抬头看向谢临,笑了一下,“为什么要改?”
“啧,你还真挺固执的。”谢临有些不屑,“和你外表看上去——不太一致。”
听到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徐青栀一阵恍惚,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何止指责她时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时过境迁,徐青栀的心态早已悄然转变。
如果成长需要付出单纯为代价,徐青栀并不后悔。只是她会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做一个正直的人。
——
魏有麟离世后,千里科技公司的案件正常推进。
只是陈雯没有再来骏合律所,她将这桩案件委托给经纪人林洋继续跟进并全权负责。
“……所以林先生,我们是打算从千里科技公司股票的时间差,实施日、揭露日和基准日三者的认定时间差异,主张只需要赔付对方证券公司的本利和。”徐青栀耐心讲解思路。
“我相信骏合律所的能力,”林洋起身,“这件事就辛苦谢律师和徐律师了。”
谢临坐在角落,挥了挥手,示意徐青栀送人。
徐青栀送林洋下楼,林洋看了眼徐青栀,闲聊道,“说起来,之前一些照片牵涉到徐律师,应该没有给徐律师带来困扰吧?”
“……没有。”徐青栀意识到对方是在说之前营销号的爆料,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陈女士最近怎么样了?”
陈雯当时上热搜头条上得轰轰烈烈,但转眼间词条被删得一干二净。
而网络的热议话题瞬息万变,三天不到的时间,网友们就被新的热议头条吸引,无暇顾及陈雯这件事的后续。
只是偶尔提起失德艺人时,会有人偶尔提一下陈雯的姓名。
“那件事发生以后,阿雯状态很不好,”林洋摇头道,“她很难走出来。”
徐青栀看向林洋,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因为魏先生吗?”
林洋低叹一声,“徐律师,我也不瞒着您。其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阿雯老公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之前抛售多处房产,恐怕也是早就心存死志。”
徐青栀眉心轻拧,忍不住道,“那魏萱呢?”
“您知道她?”林洋看了眼徐青栀,有些诧异,“阿雯让我把魏萱送到她外婆家。”
说着,林洋笑了下,“您应该也清楚,她和阿雯相处得不太好,毕竟不是阿雯的孩子。”
“……是吗?”徐青栀看着林洋高大的身形,想起魏萱孤零零的身影,突然有些厌恶。
陈雯已经息影多年,但林洋依旧留在陈雯身边工作。令人不舒服的是,林洋在他人面前一口一个“阿雯”,毫不避讳与陈雯的关系亲昵,似乎一点都没有边界感和分寸。
徐青栀不知道魏有麟生前是怎么想的,但代入她自己,她恐怕会觉得林洋十分碍眼,更别提父母离异后天天与陈雯共处一室,心思敏感的魏萱了。
送走林洋后,徐青栀心中郁结仍未散去。
她决定等有空时亲自跑一趟,查验魏有麟的尸检报告,再确认魏有麟生前的商业活动。
正这样想着,郑然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封挂号信,“青栀,你有一个挂号信,我拿快递顺路给你拿过来了。”
“谢谢。”徐青栀接过信封,不记得最近有接收过重要文件。
她拆开信封,视线不经意扫向寄件人那一栏,神色震惊。
寄件人的姓名,赫然写着【魏有麟】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