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薛灵芸走了,去了沈知节的府上,原先跟客户排好的预约也都推给了叶卿。
闻讯的机户、蚕户、买家们纷纷赶来布行讨要说法,怕跟薛灵芸签订的合同产生变化。
好在叶卿出面调停,才将事态压下。
叶卿最近代表织造行出席各种生意上的场合,还作为代表跟万桀这样的大商户签约,其信服力能抵得织造行的半壁江山。
得到她信誓保证双方合作照常进行,聚众闹事的人群才相继退散。
大刺头虽走了,还有数不胜数的小商家、底层员工来探听消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叶卿被这些力量不足但叽叽喳喳的声音也烦得头如斗大。
不巧这时一个人来到店里,这人浑身挟裹着隐忍怒气,犹如藏在深海里巨浪、野原上的火星。他往这里一站,周围嘲哳声莫名就少了下来。
来的这人是郭启淮,他脸沉如锅底,路过叶卿身边冷声道:“进来,我有话问你。”
出了这么大的事,沈墨跟上面告假陪在家里。
沈墨跻身到叶卿站的位置,道:“姐姐进去吧,我同他们解释。好歹没当兵之前我也在布行工作了十几年,这点场面还能应付。”
叶卿点了点头,把这里交给沈墨和薛亭,她垂头跟郭启淮进了后院。
郭启淮疾步走到后院,抬脚踹翻了一架送过来试验的织机:“他妈的怎么回事!芸儿前几天还跟我好好的,她怎么会回沈知节那里。早知道我就不要守什么君子礼仪,第一次见面就该把她带走。”
叶卿默默无言,弯腰去拾起地上的梭子、踏板这些零件。
郭启淮抓她胳膊起来,怒气腾腾的质问:“你怎么不说话,芸儿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叶卿摇头:“我也不清楚。”
“你跟她整天形影不离的,你不清楚还有谁清楚。她最近难道就没什么异常?”
叶卿再度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平时能说会道的,关键时候成了锯嘴葫芦,”郭启淮烦躁的将人松开,大步往外:“我亲自去问她。”
叶卿扯住他一条手:“别去,那是娘自己的选择。”
郭启淮甩开她的桎梏,暴跳如雷行步不止:“狗屁选择,她一直跟我好好的,我不相信她会这样待我。”
叶卿蹀躞小跑拦在他面前:“你指的好好的是什么,她有主动抱过你吗,有主动亲过你吗,有对你许下什么承诺吗。我娘脾气好,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你别自作多情了。”
郭启淮不以为然:“就算我自作多情,也是为了她好。沈知节配不上她,她一时鬼迷了心窍,我要把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爹,你不要干涉娘的事情了,强扭的瓜不甜。”叶卿劝道。
“我管它甜不甜,我偏要扭下来。你跟你娘一样鬼迷心窍了是不是,居然帮着外人说话,”郭启淮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朝叶卿步步紧逼:“沈知节许了你什么好处,他那样待你们,你还一个劲撮合他们,他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叶卿齿根打了个寒颤:“我没有,我只是”
叶卿步步后退,脚下冷不丁踩到个圆棍似的东西,啪叽摔了个屁股墩儿。
“叶卿——”
赶过来的萧恪惊慌的呼唤。
叶卿的手掌好死不死按在了织机的锋利铁片零件上,幼嫩的掌心瞬间被割破,刺目的鲜血在地面蔓散开来。
郭启淮见把女儿逼得摔倒,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但他正在气头高上,表情凶恶,脸红脖粗,手背上青筋浮鼓,看起来像是要再给叶卿添一巴掌。
两个触目惊心的画面组合起来,使萧恪暴怒的去拦击郭启淮。
凌厉掌风袭来,郭启淮踅身一躲,往背后给了这敢攻击自己的家伙一掌。
萧恪也灵敏躲开,跟郭启淮拳掌相抵。
俩人都为了心中怒火一时间竟缠斗发泄起来。
郭启淮犹如一只经验老道的狮王,一招一式皆成章法。萧恪则像一头年轻锐进的猛虎,身形快如闪电,看不清路数,每一次劲道如泰山压顶般令人难以承受。
兔起鹘落间,二人拆分了百余招也不分胜负,且愈演愈烈的架势。
叶卿捏着手腕爬站起来,“你们别打了,我是自己摔倒的。”
终于看见叶卿流血的手掌和紧颦的眉头,萧恪使了个巧劲,攫箍住郭启淮的双臂:“前辈,我们停战吧,我想带叶卿去看大夫。”
“小子,功夫不错,不过你凭什么来插手我们的家务事,还偷袭我,别以为你是淮宁侯我就怕你。”郭启淮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闷气倒是消了些许。
萧恪当然知道这时节不适宜道出他跟叶卿的关系,老丈人刚失去老婆,又要失去孩子,他不是找死吗:“不敢,前辈的大名我自幼如雷贯耳,对您钦佩之至,岂敢偷袭。方才我误会你要殴打叶卿,才出手阻拦。织造行和侯府经常往来,我承过薛东家和叶卿的恩情,听到他们家出了事,就过来看看。跟薛东家密切的人不止叶卿一个,既然你们闹成这种局面,前辈想知道的估计没问出所以然,不妨去排查跟薛东家接触过的人,兴许会另有收获。”
听他切中肯綮的分析,乱糟糟的郭启淮顿时有了思路。
“你的名声我在宁波府也久闻,今日一见,名符其实。”如果不是琐事缠身,郭启淮想跟眼前的年轻人再战三百回合。
“前辈过奖。”萧恪谦逊道。
郭启淮抱拳辞离,匆步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之时,顿了一顿,回首回望,视线触及到女儿的伤口,眼中涌现一抹愧疚之感:“快去医馆包扎一下,我晚些时候来看你。”
郭启淮走后,萧恪肆无忌惮的走到叶卿身边,心疼的捉起她的手掌端看。
他不敢乱碰伤口,只用井水洗去了豁口周遭的血污,就让白轩驾车载他们去医馆做正规处理。
萧恪是骑马过来的,白轩去找车还要一会功夫。
叶卿等在后门口,指着拴在树边的青骢骏马:“这不是有马吗,我们同乘一骑去医馆好了,我去戴顶帷帽来。”
“病人怎能颠簸骑马,等会吧。”萧恪小题大做的托着她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呵护在自己的手里。
到了全城最好、大夫最高明的医馆,慕名来病人的很多,客流如云。
虽然大夫保证尽职尽责,萧恪还是担心大夫急着去给别的病人看,他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大夫清洗创口的动作后,就挥退人自己上阵。
“你行不行,我这是手。”叶卿有些不敢看。
萧恪睁大明亮的凤眼:“知道。”
跟剥葡萄一样,起初有些不顺手,叶卿忍住被他弄痛的神情,到后来渐渐就感觉不到疼了。
看到伤口被洗得清澈透净,不用担心铁锈残留的风险,叶卿也松了口气。
萧恪给她撒金疮药的时候,感叹道:“你早点嫁来侯府,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嗯,你觉得怎么样?”
“嫁不嫁我都是我爹娘的女儿,难道嫁了就不管他们了?嫁人跟今天的事扯不上关系。”叶卿道。
萧恪被识破奸计,轻咳摸鼻:“你这不应该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么,大家都六神无主了,你头脑还挺清醒。”
叶卿咂嘴:“其实…算了,我们回去吧,店里一堆烂摊子呢。”
听到她这样说,回去后萧恪第一时间把人往闺房里带。
萧恪给她结结实实的掖好被子,不容置喙道:“大夫嘱咐你要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叶卿陷入温软的床铺,卷翘的睫毛压下来:“也是有些困了,那我睡一会,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你叫沈墨或者薛亭来叫醒我。”
床沿前的身影坐了一会离去,叶卿的身子转朝里,继续睡觉。
日头渐渐西垂,透过窗棂斜照进屋里,晒在叶卿的眼皮上。
叶卿睁开饧涩的眼,望一眼玉漏,瞬间睡意全消,忙起来穿衣穿鞋。
店里情况不知怎么样了。不知道是萧恪没通知到他们,还是他们忘了叫醒她。
叶卿来到前店,见店里空空的,焦急走过去问柜台前的薛亭:“怎么不做生意了。”
“打烊了呀少东家。”薛亭回道。
叶卿摸摸头发:“哦,是到打烊的时间了,那那些找事的人呢。”
“都被少爷和萧都督打发回去了。”薛亭道。
叶卿疑惑道:“萧都督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薛亭摇头:“没有,萧都督料理完这里的事,就去了厨房。”
叶卿拔腿便要去厨房,想想忍住了,绕到柜台前:“要处理的公文呢,我先看一部分紧急的。”
薛亭边拿边道:“嗯,您只需要签个字就行了。”
“嗯?”叶卿一时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等翻开一本机户送来的请求批示的公文,她才晓得这话什么意思。
长篇大论的文字被点明要意,浓缩成几句写在巴掌大的小纸上,贴在公文的首页。
就像皇帝奏章的票拟一样。
一眼看去重点清晰,立下可判。
小纸上是萧恪的字迹。
叶卿再也忍不住放下、也不必要很忙着处理了的公文,跑去厨房见萧恪。
看到萧恪正在切洋葱被辣到眼睛的滑稽模样,叶卿走过去拉他去井边洗脸:“厨房里有厨子,干嘛亲自动手。”
萧恪洗完眼睛,期期艾艾的揽住她:“卿儿。”
“……啊?”
萧恪措辞道:“你知道的,我从小没有父母,小时候不懂事会羡慕别人有父母,会难过自己的遭遇,长大一点就不觉得了。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完整,人不能抱着缺憾过日子。我的意思是,没有母亲不代表会不幸福。”
叶卿经反复的琢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想到今天萧恪所做的事情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叶卿觉得感动又诡谲,忍不住噗呲笑出声:“哈哈,其实——”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骚动。
“芸儿,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