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共膳
凤阳府距离东华门并不是很远,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
凤殷走出轿门,看着熟悉的凤阳府大门,有种还在梦中恍如隔世的错觉。虽然他只有半月的时间未来,但在记忆里已经过了多年。
洛迎双见他止步,有些紧张。太子殿下喜怒不形于色,共事几个月他都没摸准太子的脾气,难道不知不觉间哪里惹了太子不悦?他不禁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太子殿下若有不满,卑职立马让下人清扫。”
凤殷摇摇头:“很好,没有问题。”然后大步走进府门。
洛迎双这才放心,赶紧跟了上去。
凤殷几月前就已在凤阳府任职,那个时候便是洛迎双迎接的他。虽然在朝堂上太子没什么存在感,人人都知陛下并不怎么在意太子,但是太子终究是太子,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还不敢怠慢太子,即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太子。
凤阳府各官员的办公之处都集中一起,为了迎接凤殷他特地命人给凤殷腾出了一块更大的地方,桌椅板凳也都比一般的要好。凤殷养伤的这几日,一切摆设未变。
他向凤殷禀告着这几日凤阳府内的事宜,小事麻烦不到凤殷就略过了,一些大事便仔细禀报,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守边城的节使快要进城一事。
几个月前边关节使蒋金印和洪承恩共同上奏进京面圣,父皇准许了,按照他们的行程,下月月底就要到达凤阳都城。
二人随行的各有上万精兵,接待安排他们的事情就落到凤阳府的身上。
这几日洛迎双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发愁,蒋金印和洪承恩皆是手握重兵,守边疆多年,就连陛下都得敬重他们几分,而他只是一个小小四品官,恐怕蒋金印和洪承恩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也不会听他的指挥。
他若是安置不好这些人,两人随便参他一本就够他受的了,但这还都是其次,最难办的便是蒋金印和洪承恩可不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两三万的精兵不听他的指挥,要在凤阳都城内闹出大事情,他的脑袋也就不保了。
他辗转难眠数日,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太子殿下回来了,他终于解脱了。有太子殿下坐镇,谅蒋金印和洪承恩也不敢太过放肆。
听完洛迎双的陈述,凤殷问道:“你可曾向父皇上奏过如何安置他们?”
洛迎双不禁叹气:“卑职拟了草案,陛下也允了,只是……安置他们的方法并不难,要让他们照做就难了。”
早些年为向陛下庆寿,蒋金印带兵进过一次凤阳都城。那次并非没有制定规矩,可蒋金印仗着自己的军功,纵容军士在城中飞扬跋扈,城中百姓是敢怒不敢言。那时也有不少人上奏参他,可他军功在身,陛下也得给几分面子。
凤殷将洛迎双拟的草案翻了一遍,倒是面面俱到,布置的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这两人只会得寸进尺,要想让他们照做必须得使些手段。
凤殷用笔在草案上圈出几个地方,写下自己做的更改:“按照这个来,凤阳乃国之都城所在,如果让他们胡来,陛下的颜面何在。”
洛迎双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他写的内容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太子殿下,这样安排恐怕只会惹怒蒋金印和洪承恩两人。”
草案上原本的安排二人都极有可能不满,太子殿下改过的比之前的安排更差,他们怎么可能照做!到时恐怕要闹起来。
凤殷蹙眉看向他:“草案上的安排不改,只是要有些技巧。”洛迎双这个人太一根筋了。
凤殷将草案收进袖子:“本宫会和父皇商议此事,几日后你按孤说的去办就行。”
洛迎双依旧忐忑,但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听指挥答了声是。
在凤殷任凤阳牧一职前,洛迎双便是凤阳府的副手了,府内事务处理的非常熟练,其他事情倒没有让凤殷费心。
从凤阳府到东宫,即便是骑马,来回也要两三个时辰,所以每日的午膳都是宫中的太监送到凤阳府供凤殷食用。
食过午膳不久便到申时,凤殷准时坐上轿子回东宫。往日凤殷或许会多待上一两个时辰,但现在父皇每日给他分了部分奏折批阅,他得早些回去批阅奏折。
路上要一个多时辰,凤殷闭眼假寐。蒋沉的父亲正是蒋金印,蒋沉造反少不了他父亲的影响。
蒋金印守的西北边疆,正是他被流放的地方,八年的流放让他对守在西北的蒋家十分了解。
蒋沉并不是蒋金印的长子,甚至都不是正室的的儿子,但却继承了蒋金印的节使之位,因为蒋金印在蒋沉之前的两个儿子都意外而亡。
若是对蒋沉不了解,凤殷或许会信那两人的死都是意外,但他了解蒋沉,他是一个充满野心而又疯狂到无视人伦道德的人。那两个人的死绝和他脱不了干系。
凤殷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又感觉到了疼痛。他一定要亲手杀了蒋沉!
……
凤殷回宫后并没有先回东宫,而是先去承德殿见了天启帝。
此时天色已晚,天启帝正在偏房用晚膳,便这样见了凤殷。
天启帝未着冠,袖口卷起,不似之前任何时候的正襟危坐。父子二人极少在非正式的场合见面,以致凤殷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儿臣等父皇用完膳再来。”
“不用了。”天启帝将他叫住,吩咐布膳的宫女,“加一副碗筷,太子和朕一起用膳。”
凤殷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自从母妃去世,他还是第一次和父皇在同张桌子上用膳。
天启帝年近四十身体还是很好的,胃口极佳,边用膳边问凤殷:“这次要禀报何事?”
凤殷手中的筷子还未始终未动,回道:“是洪承恩和蒋金印进凤阳都一事。”
天启帝夹菜的手陡然停住,筷子也搁到了碗边,声音低沉:“说。”
凤殷娓娓道来:“洛大人已向儿臣说明二人带精兵进城的安排。诸项安排皆合情合理,儿臣十分赞同,但二人尤其是蒋金印居功自傲,恐怕并不会遵从安排,反而会纵容属下在凤阳都城乱来。”
天启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儿臣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这他们的两万精兵听话,不过需要父皇的配合。”
“什么办法?”天启帝不禁前倾身体拉近了与凤殷的距离。
凤殷道:“父皇若是一开始便按照草案那般安排,他们定会等寸进尺要求更多。”这倒没有说错。
“父皇不妨一开始便设更多限制,待他们行动受限诸多不便之时,再下令减去这些限制按照开始的安排来。这般他们就不好再要求更多。”
凤殷顿了一下,接着道:“但两万精兵毕竟舟车劳顿来到凤阳都,或许会有人对此安排不满,父皇这时再下令赏赐以拉拢军心。”
天启帝不禁眯起了眼睛,看凤殷的眼神都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凤殷竟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这个方法实在是高明,合情合理,恩威并施,即可笼络军心,又可显示皇帝的威严。
天启帝缓缓开口:“这是谁教给你的?”
凤殷低头:“是儿臣自己想到的。”
天启帝笑了:“好,很好,就按照你说的方法办。”他又恢复到刚才的样子,端起碗筷,“用晚膳吧。”
“是。”凤殷也端起碗。
皇帝的膳食自然是比他这个太子更为丰盛的,但凤殷并不贪图口腹之欲,将碗里半碗饭吃完便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儿臣用完了。”
天启帝不自觉地蹙眉,凤殷吃的也未免太少了,怪不得如此清瘦。
烛光将凤殷雪白的皮肤衬的柔和,他眉眼微垂,正接过宫女递过的帕子擦拭手指和嘴角。
天启帝不禁愣了一下,凤殷虽然和顾尧清冷的性子十分相似,但长得和顾尧并不多像,然而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却好像看到顾尧坐在面前。
天启帝的手搭在凤殷的肩上,问道:“你后背的伤可留了疤?”
凤殷回道:“未曾留疤,多谢父皇赐的舒痕膏。”
天启帝嗯了一声,站起来拿起旁边的外袍给凤殷披上,对旁边的小宫女说:“天寒了,送太子殿下回宫吧。”
凤殷松了口气:“谢父皇,儿臣告退了。”快步出了承德殿。
他虽与父皇经常谈论政事,但像现在这样相处却是极少的,父皇的温情体恤反而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于德老早就在东宫门口候着了,远远看到凤殷便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殿下今日怎回来的如此晚?晚膳都凉了,我马上让他们去热。”
凤殷道:“孤去了承德殿,在父皇那儿吃过了,饭菜不必热了,泡壶热茶吧。”
又问:“今日的奏折送过来了吗?”
于德连说:“早上便送来了,都在书房呢,笔墨已经研好了就等你批了。”
“那便好。”凤殷一头扎进书房。
……
凤殷走后天启帝唤来了于善:“昨日拿给太子的奏折可批完送回来了?”
于善回道:“已经拿回来了,现在要拿给您看吗?”
天启帝道:“拿来吧。”
于善让两个小太监把奏折抱了过来,一本本拿给天启帝看。随着一本接一本的翻阅,天启帝脸上逐渐露出笑容,到最后竟大笑出声。
于善不禁道:“看来陛下对太子殿下很满意。”
“何止是满意。”天启帝合上最后一本奏折,“他简直是令朕惊喜。”
最后天启帝挥了挥手:“把这些折子都返给这些大臣吧。”
他现在已经开始好奇这些人看到奏折上批语的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