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樊城城门大开,不时有骑兵跑进跑出,还有溃兵不时回来,樊城城头挂着“曹”字大旗。
我改了装束跟随最近的一伙溃兵进了城门,守城门的将军喝问:“你们是谁的部下?怎么这么狼狈?”
当先一人回答:“我等遇到赵云,被赵云冲散了队伍,带队将军战死,溃逃时碰见夏侯将军的队伍,夏侯将军让我们回樊城等候安排。”
守城将军啐了一声,骂道:“真没用!这么人多给区区一个赵云吓破了胆!快些滚进去,爷爷看见你们这些懦夫就来气!”
这伙溃兵本来就是临时收拢的,谁的部下都有,互不认识,所以我才混的比较轻松,进了城,我朝小巷一拐,躲进了一间民宅之中。
樊城早已十室九空,民宅无人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在民宅中稍是修整,听见往来骑兵传令不绝,往来呼喝:“丞相有令,严查刘备探子!严查各处火油!严防刘备纵火!”
看来先生在新野的一把火,真正把曹操烧的不轻,都快有阴影了。
此时心急也是无用,我稳下心神,在屋内寻得一把小米,便煮了一锅小米粥。若不喂饱自己,怎有力气擒王。
黄昏时分,搜查的越发严格了,我躲的民宅离主道不远,见得有数名将军装扮之人围着中间一人骑马过来,粗略一看,那人胖乎乎的蓄着短须,也不知是不是曹操。
我正犹豫间,房门啪被踹开了,几个兵丁将我拉到屋外,举起兵器喝问:“你是什么人?”
我吓了一跳,回答:“我、我住这里,这是我家……”
“为何私窥丞相大人?”
这里这番动静惊动了曹操,曹操皱眉喊道:“文佑!这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别吓坏了人家!”
“丞相大人,刘备曾在这里经营一段时日,不可大意!”
曹操叹气:“那又如何?这么个小孩子难道还能是刘备的探子不成?还是个女娃娃!文佑啊,我不能统一天下后,却让别人一提起我,就是怕我恨我憎我,你杀光了天下人,又谁来当大汉子民?”又对我说,“娃娃,你别怕,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我摇头:“没有了。”
“可怜见的。”曹操对周围人笑道,“刘备不是总说自己仁义么,在他治下这么个失孤的小姑娘他也就任凭她自生自灭?去取一袋米来给这个小娃娃,下令兵丁不得骚扰!”
“是。”
曹操在众将军簇拥下朝府衙行去,他身边簇拥着至少六个大将,我看着他远去,收回目光,发现面前留了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长发黑衣,笑起来和蔼可亲,他对那小将军说:“文佑,你去忙吧。”
“是。”文佑对这年轻人非常恭敬。
我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是一眼看下去都看不见底的那种,心里多了几分警惕。
他对我笑了笑。
在隆中时,先生小姐两人专门教过我,怎么看一个人是笑在眼睛,还是笑到心里,这个年轻人就是只一双眼睛笑了笑罢了,他说:“我来给你送米,外面风大,我送你进去吧。”
他的态度好极了,穿的富贵,长相也俊秀,换成一般人也就信他了,我在心里对他多加了几分提防。
他进屋后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几圈,转过来对着我笑的时候,一双眼睛狭长微抿,道:“姑娘,米给你放这里了,以后有何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我问:“你是谁?那将军对你这么恭敬,你是曹操的儿子么?”
他愣了愣,大笑:“没这个福分没这个福分,我不过是丞相麾下一个普通幕僚罢了。”
“你让我有难处找你,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找你?”
他狭长着眼睛笑了笑:“姑娘真的会来找我么?”他走到门口时,微停了停,头也不回的说,“姑娘若是还顾及几分自身的性命,就不要做一些类似于行刺的蠢事,除了会让你丢掉命以外,其他毫无用处。”
我这才真正吃惊了,抬脚追出去,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出了好远,街上到处都是曹军,我不可能在大街上出手伤人,我揪过最近的一个曹军,因有曹操命令,他们都不敢为难我。我一指那人的背影,问:“那个人是谁?”
兵士顺着我手指方向看了过去,告诉我说:“那是河内司马家的公子——司马懿。”
傍晚,司马懿一开门,发现站在外面的是我,那张少年不动声色的脸有些肉眼可见的吃惊。
我乖乖行了一礼,道:“司马公子,你说过,我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你的。”
他打量着我,笑:“那姑娘遇到了什么难处?”
“下雪了,家里没有碳了,想找公子要些炭火。”
他将我让进书房,道:“即刻准备。”
我进了书房,见左右无人,直截了当的问他:“你怎知我要行刺曹操?”
他“嘘”了一声,道:“姑娘,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什么是隔墙有耳么?便是你自己不要命了,也不要扯上我好不好?我既没有对你不利,也没有揭穿你,再说我还没娶亲留下子嗣,你可莫要害我。”
他说着这话,带着笑,脸上一没有惊慌,二没有惧意,就像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的平和。
我给他说的一头雾水。
他指着我笑,这次看来是真的很开心了,他笑:“刘备诸葛亮怎么会派一个像你这么蠢的刺客来。”
我很生气:“没有人派我来!我是自己来的!”
他点点头:“果真是刘备的人。”
我………………我是这么想不开的么,送上门去揭自家老底………………
左右无人,这人留着迟早是个祸患,那杀了便是!
我动了杀机,一步将他推到墙壁上,抬起剑压在他颈项边,低声说:“你太聪明了!不能留着你!”他脸上不见一丝惊慌,眼睛似乎还带笑。我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正要下剑,心口处微微一痛,低头一看,一柄袖剑自他袖口出,压在我前心之上!
他亦在笑:“即知我聪明,还要与我为敌?”
我进退两难。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之声,有人边走边说:“仲达,仲达你在屋里么?丞相在大宴群臣,你怎不去?”
是下午那个小将军的声音!
我还没明白过来,突然就被他推在地上,他翻身压在我身上,小将军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热烘烘的鼻息充斥颈边,我懵了。
“哟!嘶!”小将军甚是尴尬,赶紧转过身捂着脸,“仲达,这天还没黑,你……”
司马懿半撑起身,笑问:“公佑有何事找我?”
“没事了没事了,我走了。”小将军逃也似的走了,还不忘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小将军走了,我却不敢起来,方才电光火石之前我的剑被他夺走,他的袖剑还压在我心口。这个人真真深不见底,相当可怕。
他笑:“你这叫什么?自投罗网?还是送羊入虎?”
我盯着他说,“你不会揭穿我。”
“你哪来的自信我不会揭穿你的?”
“你若是揭穿我,下午那会就揭穿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他又笑了:“难得想做个好人,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知道好歹的闯到我这里来。丞相处决刺客从来都是凌迟之刑,你确定你受的住么?”
我咬牙说:“来了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凌迟如何?砍头又如何?”
“这么小的小姑娘我以为都是怕死的。”他意外的嘀咕几句,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向月!”
“你是刘备的人,还是诸葛亮的?”
我碘着脸说:“刘备的!”开玩笑,在他眼里都蠢成这样了,打死也不能承认这是先生教出来的啊!
他收起袖剑放我起来,对我说:“这样吧,做我的侍女,我给你刺杀曹操的机会。”
“你会这么好心?我得手了不会连累你,你不会连累司马一家?”
他合掌大笑:“你先得手了再说吧,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若能得手也是你的本事,便是被你连累了又如何?日子太无趣,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
司马懿在主位坐好,开始使唤我:“向月,上茶。”
我忍着不满,老老实实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问:“我以后喊你喊什么啊?”
他说:“你怎么喊刘备的就怎么喊我。”
我想了想,说:“好的,司马懿。”
他扶额:“……还是喊公子吧。”
“司马公子,你是怎么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刺客的?我装的不像么?”
“你装的很像,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又想了想,说:“因为日子太无聊?”
“……也是个说法。向月,有高人提点过你如何看别人的眼睛吧。”他把玩这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的说。
“不错。”我点头,“所以我一眼就觉得你不是好人。”
“问题就在这里。”
“???”
“你在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也在看着你。你神色几经变化,脸上满满的防备,要是连这我都看不出来,我是瞎的么?”
隔着书桌,我们分坐两头,他若存的一瞥目光狭长微妙,我直视着他毫不心虚。
上门去找司马懿这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首先,樊城已经戒严,我当日脑子一抽回了樊城等于进了笼子,想走也走不脱。二来,我要行刺曹操,便不能只在大街上住着,不能近曹操的身如何行刺。
选择去找司马懿是因为,说他品级高么,他不过是曹操身边一个最普通的幕僚,说他一无是处么,他毕竟在曹操身边,我容易近身。而且这个人太聪明了,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聪明到了什么地步,我觉得便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凭我的身手想走脱也不是一件难事。
这便是艺高人胆大吧。
我当时只觉得我的思路清明完整,万年难得一遇的突然开了聪明窍,万万没想到这司马懿不仅聪明,还有自保之力,不过他许我有行刺曹操的机会我还是很满意的。我当时还觉得自己做的是件聪明事,后来回去被孔明知道后,被他骂了三天三夜,骂的我狗血淋头就暂时先不说了。
我便暂且跟在了司马懿身边。
司马懿这个人无人时疏狂懒散,在外人面前又恭敬谦卑,往往有人问他“这事该如何看”时,便推说“我也不知,公看如何妥当?”一来二去,询问的人便也少了,往来最多的便是当日的小将军王仁王公佑。
我说:“看着你对功名也不怎么热心,不然怎的不天天往曹操面前凑?你看那些二流半吊子的都敢在曹操面前出主意,你不比他们强太多?”
他依在斜榻上正在看一盘残局,头也不抬:“太聪明有什么好的,我聪明一回就招惹回来你这么个祸患,想甩都甩不脱,再聪明一次又不知道要招惹回来什么神兽。”
“你不去曹操面前表示你很厉害,那为什么还要跟着曹操当一个幕僚?”
司马懿终于把目光从残局上抬起来,看着我说:“曹公征辟,我若不来,司马家将九族尽灭。”
我点点头:“看来你也是不情愿的,不然也不会有胆子留下我一个刺客来。”
他掷了棋子,哈哈大笑:“这你也信?”又说,“跟着曹操自然是想建功立业,将来封妻荫子。男人嘛,谁不想拥有无上的权力。你怎的这般蠢,什么鬼话都能信的,脑子里可全是浆糊?”
我大怒,将棋子倒了他满身!
王仁进来时,我犹嫌倒了一盘棋子不过瘾,又去拿了白子浇了他满身,把个王仁看了个目瞪口呆。
司马懿招呼他进来,笑问:“公佑何事?”
王仁十分的尴尬,道:“我就说你这般身份的,平时又不爱管闲事的,怎么昨日这般好心去给一个小姑娘送米,你是不是一眼就看中了人家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看着还这么小,你可真是……”他禽兽两个字在嘴边滚了滚,终归没好意思说出来,又说,“你且悠着点,不然我去信告诉司马伯父,说你一出河内就沉迷女色,且看伯父如何打断你的腿!”
我冷眼看着司马懿,我们昨日对峙间,他当着王仁的面演了一出戏,正好砸到自己的脚。
司马懿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了,问:“今日可有信报传来,军情如何了?”
说起正事了,王仁说:“早上接到军报了,刘备携诸葛亮到了江夏,公子刘琦接纳了他们。”
“哦?丞相如何说?”
“别提了,朝会时吵成了一片,陈群他们说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直接杀将过去,连带公子刘琦一起灭了,以绝后患。程昱他们几个又说,刘备已经不成气候了,主张留夏侯将军一路大军震慑他们,让刘琦主动投降,丞相应该立刻返回许都,以防小人作祟。
司马懿笑了:“这还真是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啊。”
王仁不满的说:“朝会时,丞相还特意提及了你,问你怎的不来。”
“哎呀哎呀,足疾未愈,不良于行,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王仁一拍桌子,“你有足疾?你有足疾那我的腿都是断的!你别跟我较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在河内时是什么样我太过清楚,你自己看看,自打你出了河内,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玩女色,懒得理事,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司马仲达么?”
“人自然还是那个人,公佑消消气。”司马懿笑着递过一盏茶去。
“刘备这事,你怎么看?”
司马懿笑笑:“几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得看丞相是什么心思了。”
王仁怒了:“你便是现在连我都敷衍了!罢了,告辞!还有,今晚曹丞相再宴群臣,让你务必要去!必须得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
王仁气呼呼的走了。
我问司马懿:“曹操怎么又要大宴群臣?昨儿不是宴过了么?”
“大冬天的没什么事可做,那可不就拉着臣子们喝酒乐呵了。”司马懿一摊手,奇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刘备的事。喂,你主子在江夏,你不去找他?”
“没你的手令我出得去么!”早上特意出门借口去买一些胭脂水粉,一路上被盘查了三次,最后还是通知了司马懿过来才将我领回来,搜查严格的令我都咋舌。
司马懿奇了:“那你不会央我给你一道出城的手令的么?我再势弱,也不至于一道出城手令还签不下来,再者,我也未必不会给你。”
我虎着脸,都已经弄成这样了,若让我再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我拿什么脸面见先生。
他了然,道:“哦,没脸回去是吧,那就没办法了。”
我凶他:“你今晚去赴宴么?”
“自然不能去。”
“啊?”
司马懿瞥着眼睛眯成狭长的一道:“我早上才告的‘足疾’晚上就痊愈了?而且你看看外面天色阴沉,风声鹤唳,今晚必有大雨,我‘不良于行’,自然不能去凑这热闹。而且,今晚曹公的重点必是刘备之事,我去作甚?”又叹息,“所以刘备是受不了你如此的蠢才放你出来送死的吧?你不如不要刘备了,专心跟着我,一年之内,我保管让你聪明许多。”
我大怒,可他说的在理,纵然我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却也不能说他不对。
“你说会给我刺杀曹操的机会的!你都不出现在曹操眼前,我哪里来的机会!”
“曹公又不是只这几日宴群臣,你且等着,自然有机会。你若一味心急,就算到了曹操跟前也是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他拾起一枚棋子若有所思,“若是开局便能看到终盘,那这棋局还有什么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