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你不敢杀我」
打开卧房的门,外界一片漆黑。门仿佛一道结界,房内白炽灯的光,无法穿透分毫。
分隔了黑白两个空间。
外面是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世界。
没有说话声,没有走动声,连微弱的呼吸也听不见,是一片虚无的死寂。
孟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面对诡异的黑暗时,也忍不住动摇,她的手摸上柔软的布料,按在心口的起伏之上。
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水晶高跟鞋跨过光与暗的界限。
霎时间,丝丝缕缕的光从远处闪烁,那是一片舞台,身穿黑白执事服的颀长身影是舞台的中心,最瞩目的光亮来源于她头顶的镁光灯。
或许不止是镁光灯在发亮,舞台的周围也萦绕着一圈萤火,吸引着所有身处黑暗的生灵。
距离有些远,孟甜看不太真切,但镂空的蝴蝶面具给予她的印象太过深刻,让她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戏剧的主角,是琥珀主。
主角正在用宣叙调讲述自己的来历,以及对小姐的仰慕。那是极为华丽、优美又富有魔力的声音,就算是共情能力低的人,也能很轻易地代入其中,沉浸在主角讲述的故事里。
而后主角下场,舞台的帷幕拉开,序幕开场。
那是简陋的屋棚,主角一身褴褛的脏破衣服,悲悲戚戚地过着惨淡的日子。
因为小时候的一次大火,主角的半边脸被烧伤,虽然侥幸活下来,但丑陋的容貌一直伴随她从小到大,也因此被人欺辱,被人辱骂,被人忽视,连母亲也不在意她,把她丢给人贩子。
是美丽的小姐救下了她。
序幕里,小姐并没有上场,只是派下仆人,把主角接回府邸。
孟甜正式的登场,要等到第一幕开场的生日宴。
也因此,在第一幕之前,她可以站在远离舞台的位置,静静观赏戏剧。除此之外,或许能做些别的事情。
可四周的环境,只有舞台是光亮的,其余一片漆黑,除了她自己之外,孟甜看不到任何东西。
没有陈设,没有桌椅,没有墙壁,也没有人。什么也没有,就像刚开始做的开放式游戏,只有建模了舞台的存在,其余皆是虚无。
原本身后开着的门不知何时关闭,隐没于黑暗,让她再找不到踪迹。
向左右两边走,摸不到记忆中的墙壁和栏杆,一切仿佛没有边界,空洞到可怕。
她不自觉地向黑暗中唯一的光点走了几步。
也许不止几步,反正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舞台的下方,距离高起的边缘,只有十几米。
也是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舞台下不止她一个人。
有身穿执事服的仆人,有衣着矜贵复古的旧时贵族,无一例外地戴着各不相同的面具,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中央。
孟甜细细地数了一下,台上和台下的人加起来,刚好是客人的数量。
浅浅扫过观众,眼睛落在一个高束黑色波浪长发,发尾有一丝淡红,戴着仆人们象征性的哭脸面具,一身黑白执事服的人身上。
所有宾客里,有黑发,有染的白发和金发,但唯有一个人,是黑与红的渐变色头发。
她走到那个人的面前,微微提了提裙摆,颔首微笑着试探道:“佩佩小姐?”
那个人扭过头,面具下宛如黑葡萄的眼瞳转了转,猛地凑近。
“你……”
木佩佩的瞳孔缩了缩,微微眯眼,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孟甜盯着哭脸面具,眼前一片恍惚,大脑刹那间放空,只听见木佩佩的声音在耳畔荡了荡,具体说了什么,却分辨不清。
“啊?”她歪头,极为不解地盯着哭脸面具下木佩佩的眼睛。
好奇怪,为什么……听不清?
“你在说什么啊?我……”
突如其来的头痛,打断了孟甜接下来的话,那种痛,像一根尖利的木刺,扎进大脑里,一思考,木刺就会更深一分。
她捂着头,痛苦地弯下腰,瞳中的水雾聚起,恍惚间,模糊地看见木佩佩扶住她,急切地说了些什么。
此刻她头痛欲裂,根本没心情去分辨这些话的含义,好似一溜烟,须臾之后,连余音便也忘记。
直到木佩佩不再说话,情况才有所好转。
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头疼……孟甜不是傻子,略微思考一下就能发现其中的猫腻,但具体的结果尚未推导出来,身体便不受控制,绕过舞台,来到幕后。
这一系列行为,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自然而然地做了出来。
等到她醒过神来,舞台的帷幕已经拉上,序幕结束。
退场的琥珀主走过她身边,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孟甜从那双瞳孔里看出了惊喜、错愕、悲伤,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相当复杂。
孟甜有些不懂琥珀主为何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见其身形停顿了一下,又错开脸,一句话也不说。
她有种莫名的情绪,想要叫住琥珀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目视人向着后台的方向越走越远,直至背影被门框挡住,消失在余光里。
孟甜收回视线,心像是被什么堵住,闷闷的,呼吸缓慢许多,眼睛直盯着左侧方的地板,只是发呆。
没过多久,幕布拉开,布景不是简陋的屋棚,也不是单调的仆人房,而是变成了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厅。
那是极为奢华又震撼的一幕,舞台的布景相当真实,近距离观看,能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金钱的气味。
灯光闪烁着珠宝的璀璨,晃住了她的眼。
原本在台下充当观众的演员们走上台前,贵族衣着的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仆人服饰的人则负责随侍,做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穿着老派贵族服饰,脸戴黑色半脸面具的人站在舞台的最前面,贵族们隐隐以她为尊。
在黑脸面具与人的对话中,能很清楚的知道,她是小姐的母亲,府邸真正的主人。
这场生日宴不仅是生日宴,还是小姐的订婚宴。
在母亲的宣告下,订婚对象登场。
那是一个穿着黑底金丝长袍,戴着全脸黑色烫金笑脸面具的人,面具封得很严实,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胸前佩戴一枚剑纹勋章,身量不高,却莫名有种气势。
那人一开口,便是甜润的少女音,很耳熟。
细细数过台上的人,除了她和琥珀主不计算,刚好就是宾客数量加一人。
这多的一人,大概率是不知何时跑出来的游魂。
孟甜眸光一沉。
在母亲与游魂寒暄过后,就轮到她出场了。
在华服的点缀下,在周围布景的映衬下,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一样,优雅、矜持、高贵,又带着点少女的纯真,提着裙摆,徐徐走进生日宴的主会场,走上舞台。
按照剧本,接下来她应该使尽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装病、谎称有心上人等等方式,阻挠婚约的形成,但这些都在母亲的强硬态度下土崩瓦解。
而后,端着红茶甜点的主角会上场,在听到婚约时,意外把红茶倒在婚约对象的身上,导致婚约之事暂时搁浅。
冒失的主角被家主关进小黑屋,感念主角恩情的小姐会去探望。
在禁闭结束后,小姐会把主角安排到身边服侍自己,在日日夜夜的接触中,生出一些情愫。
再在危难中正式爱上主角,在母亲的阻挠下整日以泪洗面,最终殉情。
她的戏份主要集中在第一二幕,不多,却很重要,可以说是整个剧本的核心之一。
但孟甜不打算照着剧本演。
她没有拒绝母亲的包办婚姻,甚至很开心地答应了。
临场的改戏,让舞台上的演员都懵了,大家隐秘地对视几眼,顺着孟甜的话往下说。
首先是家主,小姐的母亲,很是和蔼可亲地询问小姐是否真心愿意。
其次是相亲对象,也是剧本里的那个恶霸,沉着声对她说:“你确定要答应这门亲事?”
是很深沉的询问,带着些许警告和威胁之意。
孟甜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们,反复强调自己方才的话没有虚假,又伸出手,邀请游魂跳一支舞。
剧目的流程中,没有舞蹈这一环节,但现实豪门大家的宴会,有时会加上舞蹈,所以她的邀请也不算突兀。
思忖片刻,游魂搭上她的手,算是答应了她的邀约。
舞蹈是简单易上手的快华尔兹,孟甜占据了主动地位,是左转步,游魂只得跳右转步。
在游魂倾斜摆荡的时候,她悄悄摸出腰带里的匕首,在反手抱住腰肢的瞬间,将匕首插了进去。
那一瞬间,游魂的动作停滞了。
不止是游魂,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
黑暗的空间变成一面爬满蜘蛛网般裂纹的巨大镜子,在哗啦一声巨响过后崩裂,碎片掉在地上,又化作尘埃。
白茫茫的天空下着雪,寒风吹过,吹散尘埃,所有人置身荒野。
没有雕栏玉砌的别墅,没有散发萤光的舞台,除了孟甜怀中搂着的身躯,刚刚的一切都好似梦魇,虚假的幻境,充满了荒诞和不真实感。
匕首还插在游魂的身体里,游魂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咯咯乐起来。
纯美的少女音变得甜腻,像是一大块蜜糖堵在嗓子眼,黏糊又暧昧。
“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朱颜,你的演技太拙劣了,布置的场景也漏洞百出,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上当。”
揭下黑色烫金面具,怀中人的面容妖冶又热烈,眼下的蜘蛛纹一如既往的诡异。
朱颜反手抱住孟甜,朱红的唇轻启,吐露兰香:“我有千百条计谋,有无限的时间陪你慢慢玩,你能防住几次?”
从背后取下匕首,沾有红艳血迹的刀尖点在孟甜的心口,朱颜微笑着说:“你可以杀我无数次,我毫发无损,而我杀你,一次就够了。”
刀尖慢慢刺破华服,刺入娇嫩的皮肤。
一瞬间的痛觉后,孟甜的脸狰狞一下,又恢复如常。
“为什么这么慢,你是在试探吗?还是说,你不敢。”
朱颜张扬的笑容顿住,脸色清晰可见地阴沉起来。
见此情况,孟甜笑了,像是明媚的烈阳,骄人到刺眼。
任由刀尖刺进皮肤,刺入骨肉,她步步逼近朱颜,疼痛让她的脸扭曲起来,但她依然无所畏惧。
“你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我,却始终没有真正对我动手。我对你很重要对吧,你不敢杀我。”
朱颜怔了一下,握紧刀柄的手稍稍松开,少顷又握回去,刀身刺得更深几分。
心脏被刺破,殷红的血如喷泉一般,一下子涌出来,喷在朱颜艳丽的脸上,那一身黑底金丝的袍子也被鲜血染红大半。
孟甜的体温失衡,四肢冰冷又无力,却始终强撑着站立,眼睛死死注视朱颜,几乎没有眨眼。
朱颜拔出匕首,云淡风轻地撩了撩头发,声音却不复方才的甜腻,而是多了些故作镇定的冷淡:“你说我不敢杀你?呵呵,笑话!心脏刺破,你又能活多久?”
把匕首丢在地上,涂有鲜红指甲油的纤指挑起孟甜精巧的下巴,脸靠得很近,妩媚的桃花眼深深凝视眼前人。
匕首被拔出后,孟甜的情况没有恶化,反而好了许多,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我死不了,你应该知道吧,”摸了一把胸前的血流,她笑得畅快,“装模作样可骗不了我。”
朱颜的笑容彻底消失,妖媚的脸罩上一层阴霾,就像正在下雪的天空。
“那又如何?”她阴恻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抹上面前人心口的血迹,舌尖一卷,指腹重新恢复白嫩,“你阻止不了我,就像你阻止不了你的伤口愈合。那是你的使命。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亲爱的郑涟小姐。”
中指和大拇指交叠,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山岳之巅。
被定格的众多宾客重新获得身体的控制权,恢复动作。
孟甜却像是被定住一样,浑身颤抖,眼角几欲撕裂,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雪中越来越淡的窈窕身影。
郑涟……是她穿越前的名字。
她想要抓住朱颜,想要问个清楚,奈何人消失得太快,仅一阵风吹过的时间,便化作一缕青烟,不见踪影。
她竭尽全力跑过去,对着模糊的影子奋力一抓。
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