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大梁都城07
坐在道观坑洼不平的石阶上, 两根胳膊托住下巴,身后是仅靠一根腐朽立柱苦苦支撑,鬼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成一堆瓦砾的三清殿。
于元沅觉得这破败的殿宇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再加个码便要彻底崩溃。
她想骂娘, 想要问候雇主以及劳动者乐园的八辈子祖宗(后者会有祖宗吗?),可惜无论心里如何崩溃,眼前的困难总是要面对的。
“可我根本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啊!”
双手胡乱揉搓,于元沅把自己半长的头发揉成鸟窝。
头一次遇到雇主蹬腿这种离谱情况, 她只能干瞪眼,对接下来要做什么脑袋里毫无思路。劳动者乐园就把她这么撂下了, 任务失败不像失败,通过不似通过。不知道问题从何而来, 又何谈着手解决?
偏偏这次又是单人任务, 哪怕身边有个活人能商量下也好啊。于元沅换了个坐姿, 双手抱住膝盖,瞪着漆黑夜幕之上弯弯的月牙出神,越想越气, 急需一个发泄对象。
咚——咚!
咚——咚!
咚——咚!
“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三更天, 恪守职责的更夫带着他心爱的梆子在城中游荡, 正值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刻意拉长的语调传出去老远,连于元沅落脚的偏远道观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呵。”
于元沅阴恻恻地笑起来——笑容可怕得能吓哭小孩的那一种。
又到了过去几天之中最难熬的时段, 如果那群鬼怪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撞枪口,她就算不能用杀猪刀把他们串成烤串,也要挂在月亮上吊死,她不好过, 折腾她的无论是人是鬼都别想好过!
不知是被她的心声被吓到了,还是因为任务期限已过,鬼魂彻底放弃追杀于元沅,连续几天上演的百鬼鸣冤,然后黑面阎罗宣判将她丢入十八层地狱的戏目并非再一次上演。
道观里安静得吓人,陪伴于元沅的只有不断发出窸窣声响的啮齿动物们——也不明白老鼠在这要啥没啥,只有一堆烂木头破泥塑的废弃道观里啃些什么,总不会在啃木头吧?
又是一个从天黑坐到天明的夜晚。
雇主给的一月之期结束后的第二天,温煦的晨光穿越墙上的破洞带来些许暖意,道观外人声渐起。
苦熬了小半个月,白天着急赶路,晚上要与鬼怪作斗争,没有一刻敢分神休息,于元沅终于支撑不住,就这么坐在冰凉的石头台阶上沉沉睡去,完全失去知觉前仅记得把“无名氏的杀猪刀”从左手手腕取出,横在膝盖上充当报警器。
外城的道观不是什么安全的地界,于元沅这几天忙着追查刑部尚书之死背后的因由,进出时
没太顾得上隐蔽不隐蔽的问题。杀猪刀向来不以攻击速度见长,这时候来一个哪怕实力稍稍逊色的敌人都不难放倒她。
于元沅没力气再布置万全的防备手段,生理心理均到达极限的她急需一场无眠的酣梦。
…………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于元沅将手伸到前面挡住双眼,以抵抗过于热烈的日光。
一轮旭日高高挂着天际,肆无忌惮地泼洒光与热。
“好晃眼啊……”
抱怨归抱怨,于元沅其实是被一墙之隔的位置传来的喧嚣人声弄醒的。
“大叔,我要再来一次!”
“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一个一个来,别着急,人人有份……”
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着,用手指充作梳子规整了下头发,再用新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终于清醒过来的于元沅两日内头一次步出道观。
每次任务后期,于元沅的形象都不会很美妙。
眼神扫向吵醒她声音的源头。
道观地处京城边缘,不远处就是巍峨的外城墙,附近住的自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很少有商铺开在人流如此稀少的地方,但是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是愿意做附近百姓生意的。
货架上插满泥人风车等能把小孩子眼睛看直的小玩意儿,旁边的高大男子手一拨动,货架最顶上用炭笔划分成若干区域的圆盘咕噜噜转起来。
“瞧一瞧嘞,三个铜板转三次……”
于元沅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原来这位货郎的转盘设置成每次都能抽到东西,感觉不像是抽奖,更像是开盲盒,虽然多数时候抽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比如一块糖或者一朵做工粗糙的绢花,但是次次不落空的设定也蛮吸引人的,因此他身边虽说以小孩子为主,却也有不少大人围过来。
感觉比乐园里坑爹的“拼搏大转盘”划算啊……思维抽离了一瞬又被拉回现实,于元沅的脸色暗了暗。
她极端厌恶劳动者乐园,做梦都想永远摆脱与其相关的一切,但当它成为唯一返回现实世界的通道时,于元沅又无比思念它的存在。
从卫深海那里听说过诸多任务失败后职业者被迫留在副本世界的先例,于元沅不得不考虑一种可能性——她这次真翻车了。
有可能雇主明面上身份的死亡,系统提示音噤声皆是任务失败后的正常表现,她从此被放逐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不得归返。
之前从未真正意义上搞砸过任务,最多听人转述,于元沅不得不考虑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但就算如此疑点仍然存在,而且不少。
别的职业者任务失败后,若是既没死又没能返回劳动者乐园,是要留在副本里是当雇主狗腿子的,现在压根见不着有人出面接管她,总不能是这位雇主特别慈悲,上班前特意给她放几天假吧?
于元沅没搭理其他人,不代表其他人没注意到她。
“娘,那边的姐姐好邋遢呀。”
“小宝,快闭嘴。”
于元沅的耳朵动了动。
身前不远处,一位母亲死死捂住儿子的嘴巴,小孩的脸都快憋红了。
这位母亲把孩子圈在怀里,僵硬地扯扯嘴角:“小孩子不懂事,您,您别放在心上。”
于元沅在对方眼中看到熟悉的战栗,不光是这位母亲,附近几位大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货郎不动声色地把小推车往远离于元沅的方向挪动,倒是一群孩子的反应没那么剧烈,一半好奇地打量着她,像是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姑娘,另一半仍盯住各种糖果点心流口水。
于元沅有点纳闷,但为了避免母亲捂死亲生子的悲剧发生,她快步远离这处街巷。
难道是之前打架打得太狠,杀戮领域没有收利索,让这群原住民有了感应?但小孩子明明没啥反应,幼崽不该更敏锐吗……于元沅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放开杀戮领域再收回,反复几次后才试探着往外头走。
镇国公事发后,大梁京城无数人头滚滚落地,皇帝身体情况不好想找人开刀兼给继承人铺路,宫中是另一种戚风惨雨,逃过一劫的权贵世家们人心惶惶,非必要场合不愿出门交际。
他们缩在府邸里装乌龟,不影响京城街面上的热闹,可见谋逆一案并未给京城百姓带来什么阴影——大人物们遭了殃,上层人心惶惶,关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什么事,听说京外有叛军邪祟作乱,不过出事的地界离京城远着呢,大梁官兵迟早能平定,犯不着为没影的事情发愁,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是正理。
唯一能影响他们生活的是国丧,不免有小道消息在城中流传。
“……你让我想想,先帝爷驾崩是二十年的事情了……百日内禁婚丧嫁娶,屠夫不能杀生,到时候肉就不好买了。”
“那可咋整啊,这天热的,也不好提前买肉存着……”
“哎呦边上有人呢,你小声点行不,这是犯忌讳的事!”
“老板,一个吊炉烧饼,要梅干菜馅的。”于元沅甩过去两个铜板。
“好——客官,您拿好。”卖烧饼的眼神躲闪,像是丢垃圾般把烧饼甩到于元沅怀里,“啊,对不住,您没烫到吧,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于元沅平静地接过烧饼,熟练地拒绝了卖烧饼的小贩退回的银钱。
一路走来,她已经习惯了,还能安慰自己这群原住民对她的恐惧程度尚在正常范围内,没看刚才那个收保护费的无赖过去,卖烧饼的也是这个反应吗……
饼皮酥脆,内馅香气扑鼻,填饱肚皮后于元沅觉得精神好多了,街上又如此热闹,心情多少受到感染,也有了精神应对眼前的僵局。
能做的事情不多,于元沅首先取出拍卖手册。
翻开皮革的封面,一幅地图呈现在她面前,蛛丝般细密的笔触标明城池乡镇,乃至偏僻小道和深山村落的位置。代表京城位置的方块中有一个极小极小,视力稍微差一点就看不到的小红点——这象征着于元沅本人。
地图边缘隐没在大块云雾状的墨水团中,不知那里是世界边缘,还是对应的区域未能勾画出来。
于元沅倾向于后者。
古代没有gps和地图app,赶路多数时候靠两条腿,她确实是靠着这张平面图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赶回大梁京城的,
或许是身处其中的缘故,这张2d地图比她进入副本前享受过的5d沉浸效果差多了,那时于元沅感受到的世界远比面前小小一张地图广阔,那高远辽阔的雪域,幽暗如夜的密林,一望无际的沙漠……都没见在上面有标注,这张图似乎只勾画出大梁控制下的主要地域,以及三处世界本源和两处副本的所在。
手指触上纸面,如水的波纹荡开,乌云在于元沅的脸上又一次凝聚。
另外两处副本的边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