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剑圣 安阳格斯的回忆
亘古不变的黑暗里，传来艾丽恩俏皮的说话声：
“凯恩哥哥，你和尤希娅姐姐还好吧？不要着急回去，你们的家离这里比较远，一下子就回去的话你们会受伤的。”
黑暗中传来少年的应声。
尤希娅也“嗯”了一声，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她还是能感觉到凯恩和艾丽恩此刻在她身旁，心底的惧意慢慢化开。
艾丽恩，谢谢你救了我们。
少女刚想这么说，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轻轻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息。
这里是平行空间之外的混沌乱流之地，即使是在混沌时代，也不敢有人随随便便在两个平行空间中来回穿越，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偏离轨迹跌入混沌乱流之地，被这里暴动的空间乱流力量撕成碎片。
雪精灵一族素来以在空间法术方面高超的天赋著称，被族内长老夸赞聪慧的艾丽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在人类看来凶险万分的地方小女孩只需要布下防御结界就可以轻松搞定。
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尤希娅能感觉到偶尔有一丝凉爽的清风吹过脸颊，那是被结界大幅度削弱后的空间乱流，完全对人体构不成伤害。
好不容易逃出古城莫尔斯而稍安的心在听到那声古怪的叹息后又狠狠跳动了两下：
是谁？
她可以肯定那不是凯恩的声音。
但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其他的人存在？
就在少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时，身旁的艾丽恩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刚刚是谁？”小女孩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不可置信，“那是谁？！”
显然，艾丽恩也听到了这声叹息。
“艾丽恩，这里有其他人？”少女听出了凯恩声音里的警惕，随后小精灵的声音很快传来：
“怎么可能，凯恩哥哥，除非是雪精灵，或者是空间之力很强大的人……不然任何人都没法在这里待上一秒的呀……”
目不能视物，少年干脆闭上双眼，用耳朵仔细地去捕捉周围的声音。
艾丽恩的话刚落，那道属于第四个人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来：
“这里是……混沌乱流之地么？看来是出了莫尔斯城了啊……”
那声音听上去是一个中年男子，沉稳有力，又带了点历经风霜之后的沧桑。此刻这道声音里仿佛还含着一点说不清的哀叹，听起来距离三人很近。
接着不待他们有所动作，声音便突地一转话题：
“是你们……把我带出来的？”
“带出来？”凯恩挑眉，嗓音清冷，“你是谁？”
左手九点钟位置……
距离……
只要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他手里的弓箭便会顷刻间认准目标射出去。
黑暗让凯恩的听力准确度得到极大提升，这一箭出去，他有绝对的自信会成功命中。
“年轻人可不要冲动……你若是动了手，受伤害的就是这个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了啊。”
声音却好像知道他接下来的想法一样，带着点笑意不紧不慢地告诫。
听到这句话凯恩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凌厉的语气和人说话。
顿了一会，黑暗中的另一边传来尤希娅有些迟疑的说话声：
“不是这样的，凯恩，我没事啊……”
“年轻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声音咳了一下，“我也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不过，你真的该问问那个小姑娘……难道她还没发现吗？”
听到这里的尤希娅低头看了看自己，面色逐渐古怪起来。她想了又想，才十分不确定地说了一个词语。
听到那个词语的声音如她所料般笑着回答：
“既然猜到了，就该让我出来透透气吧？”
尤希娅打开自己的储物空间，那张药剂配方被少女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你很聪明，小姑娘。”
药剂配方刚出现在黑暗里，整张纸就缓缓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拈着配方一角的少女晶莹指尖。
只是这张纸现在有些褶皱，中间部分也被撕开了。估计是艾丽恩把药剂配方和药剂瓶一股脑交给她的时候，两个人匆忙间不小心撕坏的。
“哈哈……我不是怪物，不必害怕的。”
泛旧的纸边角轻抖了抖，挣脱开少女的手指后仿佛生了双翅一样自动飞上半空，光芒越来越亮，最后把三人全部纳入白光区域。
艾丽恩低头看着笼罩住身体的白光，嘴巴张得大大的，小鹿一般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惊异：
“怎么会，长老说时空漩涡里永远不可能被任何东西照亮的……”
“因为这里的环境意味着永恒而非单纯的黑暗，对吧？这是空间法则……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受法则约束了啊。”
声音再次从那张半空中的药剂配方上传来，随即轻轻笑了一下：
“小朋友，你是雪精灵一族吗？怪不得空间之力这么强大。”
这道声音听上去给人十分温润舒服的感觉，可是不论在说什么，甚至笑的时候都可以明显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一股淡淡的忧伤。
得到夸奖的艾丽恩甜甜地笑了，点点头。
凯恩眼神复杂地望了那张药剂配方一眼，先是朝尤希娅的方向几步走过去：
“你没事吧？”
确认了她没事后，他才转过头把目光投向那张会说话的配方。
没等凯恩说话，配方自己开了口。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我会一一告诉你们……在那之前请先容我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是安阳格斯，一个……普通的男人。”
“安阳格斯？您是安阳格斯？”尤希娅打断那道声音，有些惊讶，“剑圣安阳格斯？”
“……以前大家好像是这么叫我的吧。沉睡得太久，好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声音停了一下，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之后才慢悠悠地回答。
那些被写满神秘内容的壁画……右下角带有贝勒塞骑士团紫蔷薇图案……在修道院旁边……
安阳格斯……帝国骑士团创建者……
零散的线索终于在这一刻串联成明朗的真相，包括壁画上提到的永生秘密，和因为这个秘密而遭受到那样的灾难的古莫尔斯城……
“那些壁画，是您刻下的吧？”尤希娅脱口而出。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久久等不来回答。
就在少女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药剂配方才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边角：
“你还知道些什么？”
自称为安阳格斯的声音平静地询问她。
尤希娅刚要再说下去，凯恩抢先她一步开口。
“你觉得我们能知道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的少年回过头，在药剂配方看不到的地方——如果它有眼睛的话——责备似的瞥了尤希娅一眼。
什么还都不清楚就这样说，太冒险了。
少女冲他抱歉地笑笑，这个秘密困扰她太久，自己实在是忍不住才想要说出来试探一下的。
“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那声音淡淡地，“事情的全部。紫蔷薇，永生，吉安娜，包括……因为我的大意而全城遭难的莫尔斯。”
“我就是安阳格斯，剑圣也好，失败者也罢……都是我。”
“既然有雪精灵在，我猜你们就应该不是莫尔斯人吧？那么，外面的世界……还好么？”
说到无辜受难的莫尔斯时，男人的声音里有严重的颤抖，这种感觉不是内疚和自责就可以形容得了的。
凯恩听出了声音里深深的忏悔，沉默不语。
尤希娅却在之后想到一个新的问题：
吉安娜？安阳格斯提到了吉安娜，吉安娜是谁？
她没想到凯恩以退为进的一句诈竟然能诈出目前为止他们所得信息的另外部分。
话说回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四贤人之一的一位女性神圣魔法师，有着“冰雪蔷薇”之名的，真名就是吉安娜。
“不管你们知道多少，既然药剂配方已经在你们手上，我就全部说出来吧……我也累了……”
“正如那张纸上所写的一样，我手上有着永生的秘密，就是这张药剂配方。而这个秘密，本来是为吉安娜准备的。”
“混沌圣战刚刚爆发的时候，我认识了吉安娜。她善良，可爱，实力强大却又单纯得像个孩子。”
“经过几次战场上的合作，我们彼此渐渐萌生出好感。吉安娜由于幼时不小心顶撞了一位黑巫师，而遭受了很厉害的诅咒魔法，一直体弱多病，这也是她修习神圣魔法的原因……可是身体仍旧非常差，我常常为她担忧。”
“后来，我们相爱了。吉安娜的身体也变得不能再差，几乎每天都咳血……”
“那时我四处为她寻找解决的办法，可是都治标不治本……后来，我竟然无意间在探索某个上古时期的遗迹里，找到了这张残缺的药剂配方。”
被幽幽白光笼罩的三人，仿佛身处于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里，听着眼前这张附有安阳格斯意识的药剂配方，缓缓述说着千年之前，在那片苍茫辽阔的大陆上所发生的一段动人故事。
就连雪精灵艾丽恩，也是站在那里仰着头，听得津津有味。
“在辛苦的研究后，我终于破解了这张配方里的秘密。只要按照配方制药，就可以得到一瓶大陆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药剂——它的功效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我难以描述发现这一切后的心情，震惊，欣喜若狂？这些词语都太贫乏。还好我当时依旧是保留理智的……冷静下来后我想，这简直就是永恒女神赐给我和吉安娜，最好的礼物。”
“吉安娜的身体最虚弱时，甚至举不起她的法杖。她常常在无人的时候掉眼泪，被我发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有了这张药剂配方，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只要补全残缺的配方，再按照配方炼药，我当时是那么想的——只要让吉安娜服用这种药剂，永生的功效自然会祛除她身上现有的病痛诅咒，而且她还将获得无尽的生命……她可以利用无限的时光钻研魔法，可以在魔法之路上走得更远。”
“而我，只要找到炼药所需的双份材料，我便也可以服下这药剂，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还没等我把这张配方的事情告诉吉安娜，战局突然出现了变化。”
“光明神败北，黑暗神赢得了混沌圣战的最终胜利……这对艾诺迪亚大陆来说，是最最绝望的灾难。”
“就在圣战结束后没几天，整个大陆正处于末日来临前的灰暗时期，吉安娜和我说出了她的打算。”
安阳格斯的声音说到这里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消失在白光里。
回忆，数千年来，他最不愿做的就是回忆。
时间的长河可以洗濯一切往事，可是他的回忆却一直存在于脑海里，无法磨灭。
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提醒他不要忘记，她最后做出选择时那句对他说出的话。
“安阳格斯，亲爱的，我们生在乱世，就注定无法不顾一切地相爱。”
她不会后悔。他也不后悔。
从不后悔。
只是遗憾，不能再见她的笑容。
“吉安娜对我说，她和她的三位朋友——他们都是那个时代无人出其上的大魔法师。他们决定，趁着黑暗神调养生息的这段时间，一举发力，联手将其封印。”
“可是我知道，这个计划一定需要付出某种代价——如果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做到封印黑暗神，他们早该这么做了。”
“在我的逼问下，她最后说出了那个代价——就是他们四人全部的生命力量。”
“我起初是反对的，因为她是我的爱人啊——可是在那个时期，首屈一指的大魔法师再也找不出其他人。黑暗神的实力又太过强大，即使受了重伤人类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的这个计划，实际上就是用四个人的生命力量和魔法之力，与永恒女神签订下契约，再借用契约之力封印黑暗神。”
“如果放弃计划，黑暗神一旦休息过来，受难的就是整个艾诺迪亚大陆，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们。”
“我的内心陷在无比的挣扎与痛苦中……理智告诉我，用四条生命换取大陆的生机安定是值得的……可是感情又让我十万分悲痛……因为这其中有一条生命是我的恋人。”
安阳格斯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仿佛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一件事。
凯恩能感觉到，那是经过多少年的苦痛之后终于慢慢沉淀下来的情感。
难过伤心喜悦欢欣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都过去了。
“我还是决定把药剂配方的事告诉吉安娜。告诉她，我找到了解决她身体的最佳办法，配方残缺的部分我已经在努力补全了，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炼制出永生药剂。”
“她看着配方沉默了很久，后来抱着我，哭了。她说感谢我为她做的一切，她也很舍不得，放不下我。”
“其实她完全不必内疚的啊……因为我爱她，我会尊重她的决定。”
“但是吉安娜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其实她的生命力量，已经不足以建立契约了。她的身体太虚弱……到时候如果强行的话反而会受到契约反噬。”
“计划施展那天，我留在了我们的城堡里。那里位于是莫尔斯附近……我和她相识的地方。”
“吉安娜离开之前，我向她要了一条她常戴着的手链，说是留着做个念想。后来……”安阳格斯停了一下，“我用手链做媒介，在我和她之间建立了连接，在计划开始的时候……把我自己的生命力量，过渡到她的身体里。”
“当天空终于恢复到圣战前的澄澈时，我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成功了。而我的吉安娜……也从此离我远去了。”
“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飞速枯竭，我在我们曾经一同生活的屋子里等待生命的终结的同时将永生药剂的配方刻在了城堡的石壁上……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大地开始剧烈震动，房屋扭曲……天空瞬间变得墨汁一样乌黑，我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土地是混沌的象征，是距离大陆核心最近的部位，所以当本身蕴含强大力量的永生药剂配方被刻在石壁时，通过大地引发了空间稳定性的极大波动，当波动到了一个临界点时所处空间便会出现裂痕。内部扩张，外部挤压造成城堡以及周围莫尔斯整座小城的灭顶之灾，就这样被乱流直接卷入其他空间域。
亲眼看到由于自己的大意而遭受这样结果的莫尔斯城，临终前的安阳格斯内心受到极大震撼。愧疚和苦涩紧紧抓住了正在逐渐停止跳动的心，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这样的想法阻碍了肉体死后脱离出去的灵魂，深深的自责与后悔让思想还处在混沌期的灵魂体不知不觉停留在原地，等到灵魂恢复生前的神智时，安阳格斯发现自己已经附在了那张药剂配方上。
这些年来，对莫尔斯城的愧疚之心牵绊着安阳格斯的灵魂，他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凯恩和尤希娅的到来。
“我一直待在何塞的炼金房间里。他是个可怜的人……一切本不该发生的……”说到这里，安阳格斯的声音又出现了颤抖。
天知道他有多么内疚，可是再多的内疚依旧换不回一个莫尔斯。
“现在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解脱吧……”
听到安阳格斯的喃喃声，凯恩抬头：
“什么结局？”
“这场灾祸是因这张配方而生……现在配方在你们手里，而你们已经离开了莫尔斯。所以失去药剂配方的莫尔斯城现在……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自己的现身就是因为药剂配方受到撕毁。如果何塞没想那么多，在发现它的时候选择销毁，配方一旦消失自己就会出现。
到时候……就算安阳格斯救不了全城的人，凭借仅有的灵魂力量把何塞父女送回艾诺迪亚大陆还是办得到的。
这段回忆的最后，剑圣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现在更希望那时没有发现这张配方。她走了，我也随她去，安安静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四贤人……原来并不是四位。在那场封印黑暗神的战争中，其实有五位英雄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尤希娅唏嘘着叹口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如果……会有如果吗？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安阳格斯和吉安娜的相恋，神秘药剂配方的出现，黑暗神的胜利，莫尔斯城的灾难……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无形的轨迹连接起来，推动着命运的脚步。
只是让她意想不到，等待莫尔斯城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何塞有错吗？
他固然自私……可是换作谁在那样的环境下会不自私呢？
他只是拼命地想让自己活下去而已。
静谧中，安阳格斯的声音再度响起。
“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尽快回去艾诺迪亚才行……不然雪精灵小朋友可要承受不住的。该说正事了。”
“我要说的是，这张药剂配方仍旧是残缺的，何塞用安基拉之祈愿炼药的想法也并不正确……配方的下半部分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只有一半的配方，所蕴含的力量也是非常强大。”
“按照一半配方炼出的，是可以祛除身体内任何诅咒的药剂。其实它也不算是药剂，不过你们倒是也不用知道得太详细。记住，我说的是任何诅咒——”
半空漂浮着的配方纸突然转了个角度，正好对着尤希娅的方向：
“包括任何一种诅咒生物，你懂吗？”
这话很明显是在问少女，她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嗯，懂的……”
尤希娅的神情让安阳格斯沉默了一会，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看来你还不知道……”
配方边角抖了抖，曾经的剑圣换了个话题。
“算了，早晚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话说回来，你们两个还真是不一般啊，一个光之圣女，另一个黑暗之子……”
凯恩眼皮跳了跳，连忙出声：
“你还有事吗？”
尤希娅却仿佛没听到一样，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
“……呵呵，没事了。”安阳格斯满含深意地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我还是要劝劝你们两个，前方的路还很艰难……珍惜眼前人吧。”
“您……不问问贝勒塞和骑士团的发展情况吗？”尤希娅看他似乎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偏偏半句没提到贝勒塞。
“都过去了……当初一起战争，一起建立国家的朋友都已经不在了，还问它做什么……我马上也要离开了……”
安阳格斯长叹一口气。
“让小朋友送你们回去吧……未来……在你们手里……”
最后一句话说完，白光以眼见的速度归隐入黑暗，尤希娅能感觉到药剂配方又自动落到了她的手上。
四周一片死寂，那个在大陆史上留下光辉一笔的剑圣，那个为挚爱甘愿付出一切的男人，那缕铸下大错死后也受愧疚折磨的灵魂，终于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尤希娅默默地把药剂配方收回储物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