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走向黑暗的卡茵
我孤零零地长大。
没有人在意我，除了哥哥。
每次被父亲打，哥哥总是会给我上药，帮我盖好被子，哄着我给我讲那些从来没有听过的、外面的故事。
到了后来，他甚至会为了我，与父亲争吵。
可是那又怎样呢。哥哥啊。
你带给我最温暖的阳光，我却为此被推入最黑暗的地狱。
这个世界，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可怜我，没有人疼惜我。
既然这样，就让我自己堕落吧。
我愿一路，流着鲜血，走向黑暗。
精灵风格的细颈花瓶被重重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我是不会答应的！”
“呵，很好……你以为你的胡闹能改变什么吗，这就是你出去几天学到的东西？”
“那么您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呢？！”
“我下个月就要回帝国去了，待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我早就受够了……你以为回到贝勒塞并站稳脚跟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多洛束克这些年很得教皇大人的心，我们要抓紧时机讨好他，这样我在帝国那边才能有立足之地！”面前的希克城城主狠狠的说道。
“而且你别有什么妄想了，我儿子已经死了……你以为还能有人护着你吗……我养你这么大，是时候该收点利息了吧！”
房门被人用力关上。
少女愣愣地呆坐在地板上，锋利的花瓶碎片扎入手心，有鲜血流出来。纺古及膝连衣裙边角处沾到血迹，晕染得像一朵玫瑰花。绿色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光着脚丫，仿佛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天鹅。
终于，少女一点一点曲起腿，抱住膝盖，把头缓缓地低下去。
卷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脸。
抱着膝盖的手掌处，妖娆的血液顺着肌理一直往下流。
潘德利村，贝恩的豪宅内。
“这次的事情办的真是令我十分满意啊，哈哈……您这样的身手，就算是加入艾伦尼勇士团也绝不会被埋没……”贝恩后背抵在椅背上，一身加大版的黑色正装也遮掩不住肚子上随着笑声颤动的肥肉，两只豆粒般的小眼睛快要被脸上的肉挤得不见踪影。在大厅中间的地板上，整齐地码放着几个小小的铁箱，均被一把大锁严严实实地锁住，就算洞穴里的魔箱怪也没能让它们遭到破坏。
“我搜遍了整个洞穴，只找到这么几个。”
“啊，我刚才已经清点过了，一个都没少，当时被那些怪物抢走的只有这些……真是万分感谢啊……”商人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显然这些货物被他看得很重。
凯恩简单地“嗯”了一声，开门见山：
“你也该履行你的义务了吧？”
“啊……这个……”商人脸上的笑僵住，立刻换上了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我也很想履行我的承诺，但是你知道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情……”
“说正事。”凯恩的口气明显不耐烦起来。
“……咳，是……你们也看到那些货物了吧？那么两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看到对方摇摇头，商人豆粒般的小眼睛露出精光，连话语也带上了一点神秘的意味：
“这里面的，是在海哥特草原的瑟银矿脉被发现的，伴生矿石。”
“伴生矿石？”尤希娅提出疑问，“它们有什么作用吗？”
“这些伴生矿石的作用，相当大啊。”贝恩啧啧有声，“把这些矿石加以特别的温养，经过一段时间后，它们便会自主产生灵智。”
可以自主产生灵智的稀有矿石——这即使放在混沌时代也是足以轰动一方的事情。这种矿石可以给人类带来许许多多各方面的便利：例如炼金师们用它制作而成的晶石守卫，因为拥有自主智慧，便不再需要任何能源驱动，矿石的品质高低可以决定它产生的智慧究竟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甚至在某一个多次发现此类矿石的地方还曾流传着一个“晶石守卫与富家小姐相恋”的传说。
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大商人，贝恩能够考虑到的可不只是情爱这一方面。
海哥特草原刚刚发现这类稀有伴生矿石的踪迹时，埋在那里的眼线就第一时间通报给了贝恩。很快的，这些初见天日的矿石就被分批装箱，并且秘密地运往专门的交易市场，却在途经德罗斯时被一群魔箱怪抢了去。
“这些货品，就是我的心头肉啊。”贝恩摆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它们有一丁点损坏，我都整夜睡不着觉……”
看了看少年的脸色，他估摸着火候快到了，于是止住感慨提出了蓄谋已久的要求：
“德罗斯一带常年生活的是湿地蛇，它们身上的鳞片与居住的湿地摩擦，会发出一种非常特殊的声音，放在平时这些声音是没问题啦……可是现在有了这些宝贝们，就不太好办了……”
“湿地蛇身体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会在黑夜之中传出很远很远，对这些伴生矿石有永久性的负面作用，时间一长就会降低它们的灵智……啊，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我就……”
“你可以把矿石转移到更远的地方，或者现在就运走把它们卖掉。”
“不，不行的……”贝恩痛苦地摇着手，“现在把它们运到哪里去呢？合适的买方还没找到，经过上一次的魔箱怪我可算是长记性了，不敢随随便便运走它们啊……我也不放心它们离开我的视线，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会……所以麻烦您…”
少年站起身，凝视商人良久，最后说出一句话：
“你真的很烦。”
亲自起身殷勤送走两人的贝恩刚刚返回，就看见老管家急匆匆地走进大厅。
“有什么事吗？看你这么急……”
白发老人的穿着和他的表情一样古板，先是恭恭敬敬地对主人鞠了个躬，才低声开口禀报了几句。
贝恩听完却是立刻瘫在地上。
而在另一边的希克城。
“小姐出去多久了？”
“小姐刚刚出门，这会应该正在大街上呢，大人。”
“告诉那个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让他可以动手了。”
“是，大人。”
“嗯……记得一定要叮嘱他，可以随便来，但一定不能弄破那层膜，千万记住。”
“是，大人。”
中年男人身体后仰，姿态优雅地轻轻靠上材质上等的绒背椅，水晶高脚杯在手中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神色间满是诡异的疯狂与狠辣：
“我的宝贝儿已经死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像正统小姐那样养你到这么大……你该不会是乐得忘了你那个贱种母亲吧。”
“忘了也好……今晚我会让你记住的，哈哈哈……”
他喃喃自语着，仰起头把杯中酒一口灌下去，很是惬意地咂咂嘴。
“我早就受够了……整天看着你那做作的样子真让人恶心。过了今晚，看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我唱反调……”
高大落地窗外，血红的太阳已经缓缓沉下。黑夜即将来临，永无止境。
唯有死亡，能够带来真正的解脱。
卡茵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道上。
这是一条很冷清的石板路，道路两旁稀稀拉拉地立着几家上不了台面的小店，多数紧紧锁着店门，偶有一两家从窗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投影在街道上，形成一片寂静的光斑，把女孩的影子拉得老长。
天边的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落，带走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温暖。压抑和昏暗笼罩下来，这里是城镇里的东边——有名的贫民居住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像是烂掉的青菜和臭味混合，又夹杂了其他一些刺鼻的味道。整条道路静悄悄的，就算是在白天也很少有人出现在这里——贫苦的人们不是整天待在家里混吃等死，就是天不亮便匆匆赶往劳力市场找活计做，谁也没有那个闲心在街道上乱逛。
夜风吹起卡茵的浅绿色发丝，她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好像是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里来——她没有来过贫民区，事实上，自从全家搬到很远之外的这里来后，自己甚至很少走出家门。
少女紧了紧肩上的短款薄绒雪地披肩，有些茫然无措起来。天色越来越晚了，自己不应该走到这个看起来就很偏僻的小巷里来的……前几天才刚刚通过一级魔法师的等级评定，她对于自己的实力还不是有很大的信心。
然而刚一转身的卡茵便猝不及防撞到一个陌生的胸膛上——骇得她立刻快步向后退开。
“哈哈哈，可爱的小姐……这么迫不及待要投怀送抱了吗？”对面的男人比自己至少高出两个头，赤裸着上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布满油污的劣质皮裤，难闻的狐臭味和汗味混杂着扑鼻而来，让卡茵皱紧眉头。
“你是谁？”眼看着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女孩干脆站住脚步，厉声问道。上次的离家出走让她在外面的世界收获了很多东西，不再是之前那个遇到点困难就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了。
男人脚步不停，油腻腻的头发下是一张令人作呕的猥琐脸庞，此时那张脸正对着女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是谁，你去问问你开明的老爹吧，毕竟是他指使我来的……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女儿身上。我说，小姐，你真是你爹亲生的吗？”
男人正逐步逼近，卡茵手心白光一闪握住法杖，挥手直指对方，法杖顶部硕大的红宝石发出幽幽的光芒：
“这与你无关！不要再过来了！”
男人愣了一下，停住脚：
“没想到这么水灵的妞儿，居然真的是个魔法师。”
但是随即他便无所谓地咧开嘴笑起来，“小妞，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着伸手到裤兜里掏了一把什么东西出来。
卡茵定睛去看他握拳的手：“什……”
毕竟是涉世不够深的少女，问到一半的话被突然洒向自己的大片粉末打断。
男人亲眼看见粉末洋洋洒洒地洒到女孩的头发以及身上，摸着下巴嘿嘿地笑了：
“叫什么我也忘了，反正是对你没好处的东西。”他咂咂嘴，迈开大脚快步朝卡茵走去。
女孩被他的话说得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就要催动法杖，却在下一刻脸色惨白，体内的魔法力竟然完全无法调动了，难道是刚刚的粉末……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变得空白，反应过来之后转头就跑。
跑出没几步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男人在后面抓住她使劲向自己那边带去。卡茵咬着牙奋力挣脱，换来男人的更加用力——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掰断了。
“小姐，跟我来这边，哈哈……”一旁的胡同。卡茵一边踉跄着一边用手去扳他的手指，法杖早已在刚才的挣扎中掉落。
“你放开我，混蛋！”她怒不可遏地大叫着掩饰心中的恐惧，又扭头向不远处透出光亮的店铺呼喊：
“有人在里面吗？救救我，救命——”
“啪”的一声轻微地传来，光亮灭了。
“救救我！求你了——我父亲是城主，他一定会感激——”
“哈。别逗了，小妞，”把女孩拽到漆黑一片的小巷子里，男人毫不客气地把她摁到墙上，“就是城主大人喊老子来抓你的。
“怎么可能，你这个混蛋！放开我！”卡茵心头弥漫起大片的惊惧，用尽全身力气挣开对方毛茸茸的手臂，她本能地不愿去深想那番话的含义，现在的情形已经足够让一个女孩胆寒。
男人一把拽住她的长发，生生把卡茵又拉了回来，另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不怀好意地掐摸女孩白皙的脸蛋，闻言看着她因吃痛而紧皱的眉头嗤笑起来，“怎么不可能，你爹说你太娇贵，拜托老子好好调教调教你，要不今晚回去问问你爹？”
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钻进卡茵的耳朵，传达到她的大脑，女孩愣愣地看着面前相貌丑陋的男人，身体一点点颤抖起来。
男人这次直接把她压倒在地，伸手去撕扯身下人的衣服，嘴上不停：“放心吧，你爹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不能弄破了那层膜，说实话……城主的话我还真不敢不听，不过嘛……嘿嘿嘿嘿”
男人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卡茵苍白着脸拼命阻止他的大手，眼眶里有什么热热的模糊了视线——
“闭嘴，混蛋……你不得好死……”
男人撕衣服的手一停，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妈的，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身份再尊贵又怎么样！你老子还不是让我来对付你……”他接连又甩了几个巴掌，直到女孩脸颊高高地肿起，嘴角渗出鲜血才停手，看着她突然神情古怪地冒出一句话。
“其实你也不是多尊贵，是吧？你爹都告诉我了……你不过就是个女仆怀的种，运气好摊上一个城主爹而已……”
男人视线下移，看着被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目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你爹说你太难管教了，让我去去你的娇气……他真是找对人了，这种事我最在行。”
被男人的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脑袋也在嗡嗡作痛。卡茵的眼角湿湿的，双手被对方的腿压在身侧地上，男人淫笑着使劲捏了一下她的俏脸，立起上半身就着月光开始解裤带。
女孩木然地睁着眼睛，身体冰冷，感觉有濡湿的痕迹从眼角一直蔓延向下，暖意刺激得她的大脑无比清醒。
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知道了……怎么办……
绿色长发凌乱地铺在地上，仿若一张凄美的图画。
男人，冲黑暗里的女孩吹了一声口哨，昭示着自己的胜利：
“放心吧，美人，这里半年都不一定有人过来，绝对没人打扰咱们！”
月光照进小巷，投在卡茵不带一丝血色的脸上，投进她的眼睛。
不远处的屋顶之上，静静立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男人刚刚要覆到女孩身上，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比刀锋还要锐利的风刃就撞上了他的脖颈。
断掉的头颅被风刃的攻击带出去，甩到十几米开外。沉重的身体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几秒，然后歪了一下，擦着卡茵倒下去。
紫发女子轻飘飘地降落在黑暗中。
女孩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机械地微微侧头看向她。
嗒嗒嗒脚步声响起，穿着暴露身材性感的女人走到她的身边不远处，低下头凝视卡茵。
法杖被轻轻地放到身旁。
女孩被发丝和青肿覆盖的脸上，泪水已经干涸。 她依旧大睁着眼睛，看着女人精美绝伦的脸，又好像在看她身后夜空中的月亮，眼里没有一点神采。
夜里很凉。凉到什么程度呢，可以把一个人心底的希望与温暖全部冻结成末日一般的死寂和苍然。
紫发女人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帮助卡茵把散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
“夜晚不是个好时间。”她轻声开口，嗓音慵懒细腻，却又轻柔得像林间的清风，“罪恶和丑陋会把你拉入绝望的深渊。”
卡茵没有焦距的目光渐渐凝聚，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手指攀上高高肿起的面颊，女人一寸一寸地抚摸，比发色还要深一些的紫色瞳孔里仿佛盛满破碎的月光，魅惑又冰冷至极。
“生命的旅途，终点即死亡。”
“死亡也比失去希望的好。”女孩扯动嘴唇，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女人顺着卡茵的目光向后看去，是一排排落魄的店铺，紧闭着大门一丝光亮也无。好像是没有生气的坟墓，冷眼看着黑暗角落里的两个人。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女人说着，低下头，直直望进卡茵的眸子里。
“我早就知道。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女孩的眼里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她扶着地面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拢好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靠坐在男人尸体的旁边。
“你很可怜。”
“是啊。”卡茵一边轻咳一边勾动嘴角笑起来。她伸出手臂去够不远处的法杖，手指上有很多处划伤和蹭伤。
女人看着她把法杖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轻微颤抖着站起身，后退两步，面无表情地放火烧掉男人的尸体。
“我一直以为身份并不代表一切。”明明暗暗的火光照亮卡茵的脸庞，照不进她的心，“结果呢？用尽整个一生去努力，还是不如街边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我在他们的眼里，连狗都不如。”女孩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说出这句话，她的泪已经流干。
“死亡会使你解脱。”
“不。那是懦夫的选择。”她仰起头，今晚的月亮很大，可是没有星星。“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活着。”
“你要报仇？”
卡茵头一低，笑出声来：
“我找谁去报仇？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仇人。”
爱她的，待她好的，已经死了。
费罗塞普妮静静地看着面前女孩的侧脸，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弥漫着最深处的绝望；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知道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