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热干面
客厅里摆着整理到一半的行李箱，院子外的玉兰树安静地站在午后的暖阳下，守护着躺椅上的奶奶。
“怎么我刚回来，你又要走了，还说一起过年呢。”莉莉一边帮助周晚星收拾行李，一边满脸担忧，“奶奶怎么突然想去武汉过年了，病情不要紧吗？落脚地儿都安排好了吗？”
面对莉莉的关切和一连串问题，周晚星也一时语塞，只能努力宽慰她：“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奶奶，而且，我们会很快回来的，奶奶答应过你一起看玉兰花开，那我不能让她食言。”
“那一言为定！”莉莉伸出手指和周晚星拉钩，“你也放心吧，我后面会把春联什么的都贴好，也会多回来打扫，把家里收拾得舒舒服服等你们回来！”
“好……”周晚星看了看院子里的奶奶，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时间长没回来，麻烦你帮我……退一下租。”
“干嘛？你别吓我啊！”莉莉睁大眼睛，“首先，没有这个如果。而且，覃朗也不会同意你退租的，更别说在你不回来的状态下解约了。”
“好，我只是说万一嘛。”
“没有这个万一！”莉莉揉了揉眼睛，“我最近眼皮跳的厉害，不知道怎么了。你别吓我。”
周晚星笑：“一定只是因为破财了，上次阿远哥哥以为是我的，都来还了最后还是忘了，后面你微信催催他。”
“哦对！我的星黛露耳机仓！好，那我后面再联系他……”
正说着话，周晚星的视线穿过玻璃推拉门，落在了一位不速之客身上——覃朗正拖着一个小架子走了进来。
屋里屋外的两人对上了视线，覃朗咧开嘴巴笑着挥挥手，说了句什么，却意识到周晚星听不见，于是加快了脚步，跑到了门前。
“我妈……让我送的，这个架子奶奶可以种花用。”气喘吁吁的覃朗看到周晚星翘起了尾巴，一脸暗暗讨表扬的小狗样，但讲到一半，却突然发现地上的行李，“怎么了，这是要出门？”
“星星要回武汉了。”莉莉神色黯然，“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
“你家不是在恩施吗，回武汉干嘛？”覃朗急切地问，“那回武汉要多久，过年后回来吗？”
周晚星帮他把架子收好放在一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口：“听说，我妈在武汉。奶奶带我去看看。”
“你妈妈……你没怎么提过她。”
“嗯，我从小就被她扔了，在公园的花圃里。是奶奶把我捡走带回家养大的。所以我也即将是第一次见她。”周晚星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覃朗怔住，因为太过冲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没事……又不是你把我扔了。”周晚星笑笑，“而且我不是为了见她而去的，我是为了奶奶而去的。”
“为了奶奶？”
“嗯，奶奶得了阿兹海默症，所以我想她是希望在自己忘记之前，把我安顿好吧。”周晚星垂眸，“……奶奶说，想让她在意的人知道自己生病了，希望你们能原谅她的遗忘……”
“奶奶怎么会……”覃朗心里一阵又一阵地发紧，“需要我陪你们回去吗？我可以帮上点什么？”
周晚星因为他说的话愣住了，却听到他继续道：“今天，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
覃朗难得地憋红了脸，他看了看周围乱乱的环境，想到可能会突然杀回来的莉莉，一时不知从何开口：“有时间，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吗？关于那天你说喜……关于那天……”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周晚星突然被他难得的窘迫逗笑了，她垂下眼帘快速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迎向他的目光：“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跟你讲这些我的事情吗？”
“为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实处境。你想跟我聊的，应该就是我之前告白的那件事吧……但是在你说出拒绝或者接受之前，我觉得都有必要让你了解周晚星这个人身上，更紧迫的责任。”
覃朗看到了她长长睫毛下的两汪略显彷徨的盈盈水波，忍住胸腔里几乎喷薄而出的情感，继续听她讲。
“现在对我而言，奶奶和那个所谓的妈妈，是占据了我所有精力的存在。所以对你而言，现在不是讲这件事的好时机……”
“可……可你不能因为这些，就不顾自己的幸福了。”覃朗走向她，“我是说，我也可以帮你分担，你的担子也可以交给我一半的。”
周晚星错愕了几秒然后摇头：“奶奶也说过类似的话，但现在的我，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背着心里那些怨恨和疑问，或是忽视奶奶的病症表现出的各种新情况，我没那个能力，也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沉浸在自己的小情小爱里。”
“……”覃朗想再靠近她一些，却发现脚步很重，他的嘴巴动了动，最终说了一句，“那我等你，我等你回来。你回来后我们再讲这些好吗？”
“再说吧……”周晚星努力冲他笑了笑，“你丢了你的那把锁，我也要去丢掉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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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武汉这座城市，周晚星百感交集。
现在想来，奶奶从来没有干涉过自己的选择，但却对自己去武汉上大学这件事如此坚持，原来是有深意的。
周晚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父母会在哪里，如果是远得见不到的距离，也许才会为他们打造出几分想念。但若一直在自己身边，却没有任何迹象，这却让她心情复杂。
因为怨恨不希望被打扰，但真的近在咫尺却杳无音讯，好像更无法原谅。
“星星，我想吃热干面了。”奶奶打断周晚星的思绪，一脸期待提议道。
“好，我们先去吃饭，奶奶您想吃啥我们就吃啥。”
“太好了，我知道一家店，我带你去。”奶奶跟出租司机说了地址，握住了周晚星的手，祖孙俩相视而笑。
车子在略显陌生的道路上平稳行驶，奶奶这一路上状态都很好，但却好到周晚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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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江边的一个小餐馆，周晚星扶着奶奶下了车。餐馆店面不算大但却门庭若市，门口的小圆椅上坐满了等位的人。
一个男生拿着菜单出来让食客们先点单，男生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高挑清秀，跟一群膀大腰圆急吼吼想要进店的中年人交流时真诚又耐心。
周晚星的眼神不自觉被他牵动着，一直到他走到自己的身边。
“姐，想吃啥，可以先点。”男生满面笑容递过一张菜单。
看着他的那双澄澈的眼睛，周晚星的心竟然没来由震了一下。
男生看到周晚星身旁的奶奶：“有老人家一起啊，那姐，我帮您催一下位子。”
不多时，男生果然又亲自出来领位，经过前台时，周晚星不经意看到男生刚面对的笔记本电脑上，是正在码代码的界面。
男生发觉了，也腼腆地笑了笑，把周晚星和奶奶领到一个相对清静的位置，拿了勾好的菜单，礼貌地去了后厨。
一楼人来人往，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头上包着一个奇怪的浴帽，穿着油腻的裙子，端着大大的餐盘登场，一边操着硬邦邦的方言使唤伙计们，一边团团转地亲自送菜。
奶奶顺着周晚星的视线望过去，微笑道：“她就是这家店的女老板，最早这里只是个热干面小摊子，现在成了两层的店面，也真是不容易。”
周晚星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之前和莉莉一起去的那家店，想起了那个唱着歌烤串的女老板：“嗯，我挺佩服她们的，能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地蒸蒸日上。”
奶奶笑了笑，把热干面和豆皮往周晚星身边推了推：“先吃吧，尝尝味道，看我是不是夸早了。”
眼前的豆皮被四四方方切好，糯米、猪肉、笋丁、香菇的味道勾出了周晚星肚里的馋虫，再看看旁边的热干面，周晚星吞了吞口水。
直到现在，她才实打实明白口味这种东西确实根深蒂固刻在一个人的基因里，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奶奶养在湖北才会喜欢吃湖北菜，原来是因为亲生母亲就是湖北人。
她轻轻摇了摇头，驱散了乱糟糟的念头，眼睛热热地开始埋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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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饭，周晚星去前台结账，老板娘正在下单，头也不抬跟那个男孩讲话：“这么忙就别弄你的破电脑了，放寒假了也不知道帮帮我啊！跟你爹一样，要累死我才满意嘛！”
那嗓音里明显是多年嘶吼形成的粗粝纹路，让周晚星微微蹙了眉。
男生放下手里正在发放的号码牌，不气也不恼，帮周晚星买单：“姐，这里有糖你可以拿，要开□□吗？”
老板娘闻言抬头剜了男生一眼，下一秒视线对到周晚星，又看到柜台前的奶奶，整个人瞬间僵住，手里的单据掉了一地。
“我……”老板娘红着眼睛去看奶奶，“大娘……您……”
奶奶拉起周晚星的手，冲着老板娘无声点头。
周晚星的心脏猛烈地抽搐一下，她突然明白了一切，于是第一次挣脱了奶奶的手，头也不回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