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心伤
周晚星盯着天花板，一夜未眠。
对于江修远的喜欢，她是不敢想象的。他永远像是生命中的灯塔，在自己宛若暗夜深海的人生中伫立着。自己是靠着这一路的指引、憧憬和追逐，才在无数个疼痛难忍、悲伤欲绝的夜晚里活了下来。
但正因为这样，知道他有多善良、多优秀之后，自己才不敢逾越了半步，只能把心底那些日积月累的喜欢转化为追光的动力。
说来可笑，甚至在周晚星小时候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时，就已经因为他苍劲有力的笔锋，开始自惭形秽起来了。后来长大了有人夸她字好看，问是什么时候练的，周晚星就只说，是老师要求练的。
但其实，对于江修远的“喜欢”，周晚星也不是没有厚着脸皮想到过的。
小时候的阿远哥哥对自己一直都是多加照顾，那时候他会来信问，“谁欺负你了，等我暑假去恩施帮你揍他！”
长大后，话题和语气也慢慢开始小暧昧起来，哪怕不在一座城市，他也会在各种生活学习的间隙，发来日常生活的分享，两个人一起听一首歌，一起按下电影的play键……直到他说：“我在上海等你。”
那有没有抛下因为身体和身世的自卑，鼓起勇气下定靠近他的决心呢。
也不是没有过，不然又何必因为一句话就甚至可以暂时抛下奶奶奔赴同一个城市呢。
为了攒继续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在做家教的时候，哪怕差点被那家的男主人侵犯，但还是忍着恶心，收下了那个男人扔在地上的封口费。
至今周晚星还记得，自己狼狈着捡起的那个红包上，印的是“万事如意”四个字。万事如意，前程似锦，也曾是阿远哥哥给自己的祝福。
这些都没有跟他讲过。
但为什么绝对不可以呢？为什么可以忍住喜欢和他渐行渐远，为什么可以撒谎、一次两次骗他，希望他离开自己呢。
因为庄阿姨跟自己讲过：“我失去过，还是两次，我知道有多痛苦，所以我绝不能让我儿子也经历这些痛苦，哪怕是一点点可能性。你懂吗？”
周晚星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多年前去机场送江修远时，庄阿姨的表情。
她没有流泪，甚至看不出悲伤，但脸上深深的疲惫和苍凉，让周晚星触目惊心。
阿远哥哥的父亲和他的妹妹，都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离开的人世。
庄阿姨说：“你相信吗，我现在的这颗心，早就是渣了。女儿没了的时候，是碎成了一块块的，再后来阿远的爸爸也离开了我，我整个人啊……直接挫骨扬灰。直到看到阿远无灾无恙一天天健康成长，这颗心才好不容易拼拼凑凑勉强保持功能。”
庄阿姨说：“最开始知道阿远和你通信，了解了你的情况，我甚至有想过，这是不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我的修锦回来找我了。所以我想方设法去对你好，给你寄衣服、带你来上海做手术，每年带你检查身体，你有任何不稳定我都整夜睡不着……”
庄阿姨说：“我对你好是真的，但我对你的好也是自私的。我的好，是不想承担风险的。正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能忍受失去你。更不能忍受让阿远承担失去你的风险。所以……你不要再和阿远接触了。”
这些，也是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更是绝对不能告诉阿远哥哥的。
但真的只是因为庄阿姨说的这些，自己才会放弃他吗？
周晚星知道，其实还有更隐秘的答案。
因为她自己，从来没有一分一秒，真正的、全然的、接受过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也没有爱过这个世界。
自己都不爱，又有什么资格去好好爱别人呢？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一滴一滴打湿了枕头，周晚星翻了个身，抱住床头的小熊猫玩偶，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无声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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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快亮，才勉强睡着，期间噩梦不断，直到被惊醒，周晚星才发现电话真的在响，她艰难地摸到电话，想看号码，才发现眼睛肿得睁不开。
“喂——周老师，现在有空吗？”
半天才识别出是主任老师的声音，周晚星鼻音厚重：“请问什么事？我之前和盛老师换了课，也跟您报备了。”
“哎呀，不是又要拉你上课啦，”主任老师在电话那头笑地心虚，“听你声音是不舒服吗？要好好休息啊。”
周晚星深呼一口气：“谢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哈，上次江记者带我上的节目，领导说很满意，你要是有时间，把江记者约出来，我们再请人家吃顿饭！”
还没等周晚星说话，主任老师又开口：“为了奖励你，秋季学期我们准备给你破例定s绩效了，虽然你的拉新率没有达标……下次还要灵活点，把精力多放在试听和老生续报上，那种没有报全年的孩子，就不要废太多精力了。”
混沌的大脑听这些话并不是很清晰，但周晚星却也明白了这些意思，因为刚起床，有股无名火，她知道说出去的话有可能很莽撞，但也忍不住说：“我不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这种s我可以不要。”
电话那头愣了愣，继续尴尬地笑道：“周老师，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知道学校很器重你的，绩效好了，对你加薪升职也有帮助。哦对了，下周一你来找我一趟，我们给你签新的全职合同。下周二还要给你录一个授课视频，到时候让新一期老师们都学习一下你的风格。所以你千万不可以请假。”
“周二吗？周二我奶奶要去复查，而且这两天也不是我的工作日。”
“我们这行，本身也没有工不工作日的界限，你得习惯，而且录课也是有成本的……你一定得到。”
一个又一个雷区，周晚星的眉头一点点紧紧皱了起来，正要继续说，就听到客厅有动静，应该是奶奶起来了，周晚星担心她的腿，连忙对电话那头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有点急事，先挂了。”
拉开卧室门，奶奶却已经已经起来了，正撑着拐杖在做饭。周晚星赶紧跑过去：“奶奶，医生说了要静养的，你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想着你周末难得在家休息，让你多睡一会儿。”奶奶拿着炒勺，“今天给你做个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再做个鸡翅和油麦菜，都是你爱吃的。”
“谁家早餐这么丰盛啊，”周晚星突然被逗乐了，关了火，拉过椅子，让奶奶坐下，“您坐好，还受着伤呢，您一定要听话，好好养着！”
“啊……对啊，早餐……”奶奶顺势坐下，有点尴尬地笑，“那我听我们星星的，好好养着，不给你添麻烦。”
周晚星取药的手顿了顿，然后拿着药过来，在奶奶腿边蹲下，一边小心地帮她换药，一边因为这句话感到难过。她抬起头，握住奶奶的粗糙变形的手，认真看向她的双眼：“奶奶，您才不是麻烦，您要是真不想添麻烦，就健康平安快乐地活到200岁……”
刚对上那双永远慈祥悲悯的双眼，周晚星的眼睛就开始酸涩，赶忙低下头调开视线，依偎在奶奶的膝间，闭上双眼压住马上要流出的眼泪。
“哈哈，好，活到200岁是不是就成老妖怪了。”奶奶轻轻摸着周晚星的头，“那我是老妖怪，我们星星就小妖怪了。”
周晚星吸吸鼻子，摩挲着奶奶的手：“要不是您当年在大街上把襁褓中的我捡回家，我可能早就是小妖怪了，不对，是小鬼了……但也许投胎后我就很健康、也很漂亮、也很有钱，如果那样，我应该会开心吧……可那样的话，就遇不到奶奶了。不行，那我就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你！”
“我们家星星是最漂亮的，也很健康，以后也会赚很多很多钱。所以我家星星应该要开心的。”奶奶摸周晚星的脸颊，却摸到了一脸的泪，“你知道吗？第一次遇见你的晚上，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我把你从小花圃里抱起来，你就冲着我笑，笑得特别甜，眼睛也特别亮，所以我就给你取名叫星星。你坚强又懂事，明明那么小，却再疼都不流眼泪，真的就像星星一样，给我指明了活着的奔头，所以奶奶是要谢谢你的。”
“奶奶，别这么说……”周晚星克制着，但尾音已经带了哽咽。
“所以我们家星星，现在更不能流眼泪了。因为我们在越来越好了，奶奶也相信以后会更好，你能成为自己，和未来某个人心里的星星。”奶奶捧起周晚星的脸，帮她抹着眼泪，“但是如果你心里难过，一定要记得，奶奶一直陪着你，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忍，随时都可以大哭。”
周晚星紧紧抱住奶奶，先是低低地呜咽，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重重压在心上的大石头，被眼泪冲刷着，好像有了松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