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一刻
“终于修成正果了——鼓掌！”
办公室里掌声雷动，员工们纷纷从工位上自觉把前台围成一个圈，圆圈的中心，是要升职去总部的副总和丰盛的茶点。
周晚星正在走廊踟蹰，却被红光满面的主管挤到一旁。错身时主管撞掉了桌上的台历，却倒打一耙轻飘飘来了一句：“啧，从来没点儿眼力见儿。”
捡起台历，今天这页被狠狠踩了一脚，周晚星讷讷盯着脚印下的文字：“2019年9月13日，中秋节”，她用手指擦了擦台历上小熊猫的脸，缓缓向人群走去。
主管一边献花，一边笑得谄媚:“哎呀祝贺朱总高升！咱们朱总这个古装大女主项目，平台过会广受好评，还没拍就喜提热搜！这次您高升，实在是实至名归……我这庆功茶点准备地仓促，您可得多吃点！”
朱总笑靥如花：“陈经理同喜，啊不，陈总同喜，您这以后也是咱们子公司的总经理了，我去集团后，咱们还得多多打配合呢。”
“那是一定！来，让我们一起为朱总举杯！一起为锐意影业干杯！”
漫长又焦灼的庆祝仪式结束，差不多也要下班了。中秋加周五，再加“双喜临门”的领导升职，整个公司似乎也从近期人事变动的压抑中短暂解脱，沉浸在轻松愉悦的氛围里。
只有周晚星立在办公桌前，噼里啪啦敲键盘赶报告，她心想，这个升降电脑桌挺好用的，不枉费咸鱼上挑了半天；也想到了，奶奶生日快到了，一定要带她去吃次水煮鱼；思绪最后落到房租又要交了这回事，才终于甩了甩脑袋，继续噼里啪啦起来。
“那个谁……在忙啊。”
“啊，陈经理，我争取下班前就交给您。”周晚星不自觉地挺直了背。
“咳……不急。这样，你先放下手里的活，跟我聊聊吧。”
“……好。”周晚星拿上笔记本和笔，跟着刚升职的陈经理一起往办公室走去。一路上同事们纷纷侧目，本来喧闹的办公室，随着周晚星的脚步，渐渐静下来，继而又激起一片片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因为紧张，周晚星不停按着手里的圆珠笔，每走一步，不好的预感都加重一分。
活了26年，坏预感从来没有错过，算是一个才能吗？
算的话，可不可以成为不被开除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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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晚星把电脑里本来就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文件打包，给对接人发了邮件，关上电脑，把杂物很少的桌面整理好，想起陈经理说的话。
“你也知道最近集团都在做人事调整，领导们评估下来，觉得你不适合责编这个岗。就比如说这次朱总这个项目，平台都过会了，你有什么资格又提了一堆意见？你是要跟市场对着干还是跟老板对着干？编剧都接受，你算哪根葱？”
唯一一张贴在工位上的明信片，是江修远寄来的极光卡片，背面是一句潇洒的留言：“祝星星，永远强心脏。”周晚星茫然盯着这句话，眼角微热，把卡片小心夹进书里装好，想起陈经理说。
“你吧，都不知道变通的。工作一年了，学生气还那么重，职场上的人情世故，你都不太懂。出去吃个饭，你不端茶不倒水不敬酒，那带你去是干嘛的。”
最后周晚星把刚刚撑起来几天的站立办公支架收好，用被扔掉的外卖绳子捆好，基本就差不多了，公司的人早就走完了，她把椅子推进工位，背上背包，默默环视一周，吸吸鼻子，带上了门，想起了陈经理这么说。
“你学历不差，金九银十应该也不难找工作。这么说吧，当时招你一是看你有名校背景；二呢，有热情；三也确实是因为项目缺人。其实你专业是不对口的，我已经给过你开过很大的后门了，但是你没抓住机会！你明白吗，这都你的问题！”
于是，在这个被踩了一个大脚印的中秋佳节，周晚星第一次经历了失业。
她突然陷入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中，突然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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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厦门，晚风温柔地吹来了桂花香，周晚星拎着大包小包略显滑稽地站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站在熙熙攘攘的路口，面无表情的上班族从身边侧肩而过，她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合时宜。
从来这个金碧辉煌的公司的第一天，从来这个城市上学的第一天，从被抛弃的那天，从生下来的那一刻……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肚子叫了，周晚星抽抽鼻子，单薄的身体快速淹没在穿梭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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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一个，亲一个！”
装扮成“水兵月”的肖潇正在切生日蛋糕，突然就被大家推上前来的“葫芦娃”撞了个趔趄。大家起哄，让这对新婚燕尔亲亲抱抱举高高，寿星肖潇的嘴巴上被抹了奶油，她的葫芦娃老公咬了一颗草莓，两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接了个奶油草莓味的吻。
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覃朗，他吹着口哨起哄，长腿一跨就站在沙发上，凭借身高优势，抓到了视角最佳的照片，然后一跃而下，勾手揽住了在一旁乖乖巧巧立着的李梦。
覃朗的笑容更灿烂，一身影楼风的皇帝服被他穿得松松垮垮却也意气风发，他露出一排大白牙：“来，梦爱妃——给朕啵一个！”
觥筹交错的party上，李梦在五彩的灯球下，不动声色地微微侧了一下头。
覃朗没在意，好看的笑容弧度也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在李梦额角轻轻印下一吻，拿了两杯香槟，拉着她去了无人打扰的庭院。
一路上，覃朗的手越扣越紧，眼睛发亮：“小梦，我有话跟你说。”
“……那正好，我也有话要说。”
“好，我听你先说。”
“我们还是分手吧。”
如果说坏的预感都能成真是一种才能，那一直自信爆棚的覃朗宁愿把这种才能全部还给老天。
不，甚至也可以夺走自己五分之一写代码的才能。嗯……行吧，为了李梦，他愿意被夺走五分之二。
“为什么。”覃朗尽力把控自己的情绪，但握住李梦手腕的手指还是有些发抖，“我们今天不都很开心吗？”
“开心的是你，我并不觉得开心。”
“……什么意思。”
李梦张张口，又微不可闻地叹气：“你其实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我哪里不爱你？我所有朋友家人都知道你的存在，我们一起滑雪，一起打电动，我每天都跟你打电话……”
“那你有问过，这件衣服是我想穿的吗？”李梦拉了拉自己逶迤拖地的烟纱裙，“你有问过我到底要什么吗？”
“……那下次你决定穿啥我都听你的，你想扮谁我都配合。”
“这是问题的本质吗？”
“那你说问题是什么！还是因为上次我没秒回吗”覃朗扯掉身上的袍子，好像甩掉它就能甩掉眼前的纷争。
李梦突然笑了，随即更深地叹气，“我还要再说吗？这几年我该说的都说累了，但每次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你觉得你爱我，但你只是爱玩，你觉得我有意思，我们就玩到一起。你觉得我神秘感没了，我就只是一个陪你玩的摆件，其实换了谁都一样。”
“我哪有！”覃朗艰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你想吵，想抱怨，我不说话，听你发泄好吗？”
“呵，又来。那我还要谢谢你的忍让喽？你一直说让着我，不和我吵，这也只是因为你不想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说白了，其实你更爱自己。”长长的头发被晚风吹起，李梦小巧的脸庞在飞舞的发丝中越发坚决，“算了，我真的累了。我们真的不合适。”
“……”覃朗抓抓头发，他其实想说我不懂你的这番说辞，但是话到嘴边却只是颓丧道，“快十年了，还不合适吗？”
“或许是这些年来我从没因为不合适而生气，所以让你误会了我们合适。”李梦的语气也越来越冷淡清醒：“学生时代好玩伴的角色模糊了爱与不爱这件事，再到后来，沉没成本又让我们拖了这么久。你仔细想想我们的相处，开心的几乎都是和朋友们在一起的片段，我们独处或是你想到我的时候，你会发自内心地笑吗？”
“我……”覃朗答不上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说不出话到底是因为被问懵了的宕机，还是经过了思考后的失语。
“承认吧覃朗，你其实是给我加了层滤镜，误以为和我在一起就是快乐，所以才说爱我……可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们也许早就结婚了。这些年，你连那份结婚的冲动都没有了，何谈爱我？”
覃朗捏了捏裤兜里的戒指，艰难又郑重地开口：“小梦……”
“而且，我爱上别人了，我们也睡了。”
“李梦……”
“不止一次。”
“你！”
“不出意外的话，我和他会结婚。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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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plekill
2019年9月13号中秋佳节，覃朗在发小肖潇的生日派对上，第一次经历了人生的败北。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一直不缺人递情书的他，只动过这么一次的心，却被一种极为伤害自尊的方式，碾成了渣渣。
覃朗突然从未有过地怀疑人生，其中尤其怀疑所谓爱这种东西的存在。
“好啊覃月月，你带着李梦跑哪儿共度良宵了！不打声招呼就走！”
“行吧，看在你今天有大事儿要办的份儿上姑且原谅你。”
“高中时期的女神，就要真正变成你的人了！”
“戒指送出去了嘛！我选得好不好！李梦开不开心！”
覃朗被肖潇的微信狂轰滥炸，看到不是李梦的信息，他直接烦躁地暗灭屏幕，把手机扔进帽衫口袋。
怒气冲冲暴走了几步又回身，覃朗掏出戒指盒，在垃圾桶边比划了两下，又收回手，对着路灯柱子狠狠踢了一脚，继续在风中暴走。
“妈妈，这个叔叔好像哭了。”身边经过的小男孩被妈妈飞速拉走。
“兔崽子，”覃朗暗骂了一句，“叔你个头！我这是踢到柱子太痛了好嘛！”
而且，老子今年才27！
妈的，再也不想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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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正圆，地铁站里行色匆匆的人们赶着回家团聚，列车来回很多趟，周晚星和覃朗却在站台两边立着。
一个目光呆滞，脚下散落一堆东西；一个眼冒火光，恨不得世界爆炸。
工作人员逡巡了好几趟，狐疑地看着他俩，委婉地催促：“列车将要进站，请乘客们有序上下车……”
周晚星回过神，慌忙去拿东西上车，覃朗也终于抬起沉重的腿往前迈。
两人身后的巨大广告屏星光璀璨，叮叮咚咚的音效一直响个不停：“孤独旋转的小小星球，跨越光年直至彼此的心吧！2heart不看颜值，只用心去探寻通向你的路……”
屏幕上的银河两端，绵延着架在了覃朗和周晚星的脚下。
“通向你个鬼。”
覃朗低低咒骂了一句，目不斜视，和周晚星在不同车厢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