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抓到你了（八）
沈重家里条件是真不好，为了省一点点电费，经常会留在学校把作业写完，若是有时间就再看一些课外书。所以，他通常是整座五柳高中走的最晚的人。
之前有值日生向班长吐槽，说沈重不知道抽什么疯，天天放学不回家，待在学校磨磨蹭蹭的，该不会是想偷东西吧？
魏云玖问那个同学：“你丢东西了？丢了什么？”
那男生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事实上他什么东西也没丢，只是见沈重太不合群，成绩又死死压在自己头上，害得他月考之后被父母好一顿数落，故意说这些话出口恶气罢了。
寂静的教室里，魏云玖问沈重道：“你的腿没事吧？霍亦峥他做事没啥分寸，我知道热水的事你不是故意的，我替他道歉。”
替他，道歉？
这话里的亲疏远近，真是字字分明。是啊，魏云玖和霍亦峥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人相处时特别投缘，魏云玖不会借机攀附霍家权势，霍亦峥也会有意收敛豪门少爷的纨绔习气。他们之间熟稔自然的相处之道，整座五柳高中的人都有目共睹。
倒是他沈重，在魏云玖眼里，或许只不过是一个不远不近的外人，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普通同学。
魏云玖对待他的态度也一直很鲜明，不讨厌，不轻视，温和有度，礼貌疏离，与魏云玖同其他同学相处时一般无二。
魏云玖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你上过药没？让我看看。”
沈重定定地与魏云玖对视，像是在分辨他话中的认真度。过了半晌，见魏云玖还是没有打消念头，沈重就用指尖捏住校服裤子往上一拎。
校服裤子很肥大，同麻布口袋无甚分别，稍微往上一提就看到沈重细瘦伶仃，骨头狰狞突兀的腿，薄薄一层苍白皮肉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青紫瘀痕，格外扎眼。
魏云玖心头一涩，再次对霍亦峥的暴戾有了直观认知，皱着眉头埋怨沈重道：“他打你，你不会躲吗？你这两条大长腿是干啥吃的？”
躲？躲得话，不是会被打得更狠吗？
沈重脑海中泛出淡淡疑问，却没有去质疑魏云玖的话，乖顺地任他动作。
魏云玖俯身察看沈重伤势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桌斗，“唔，你这不是有伤药吗？怎么就不知道用呢？舍不得？”
沈重缓缓摇头。
他总是这样滞缓，像一台运转速度过慢，时不时就要出现卡顿的老式电脑，魏云玖干脆也不问沈重了，把那药膏的包装拆开，挤出一坨白乎乎的软膏抹在瘀伤处，叮嘱道：“把它抹开，再按揉五分钟左右。”
沈重垂首依言而行。
魏云玖把自己书包收拾好，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天不早了，我该走了。沈重，你忙完也赶快回家吧。”
揉捏伤处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沈重闷闷地应道：“是。”
他的声音那样细微，那样迟缓，魏云玖根本没有听清楚，自然也没留意到沈重怪异的用词，他放下两份各咬了一口的煎饼果子，转身走出教室。
因着沈重总在学校待到很晚，负责巡视的门外大爷对此颇有微词，嫌沈重耽误了自己收工，骂他是个讨人厌的麻烦精。
经过电子伸缩门时，魏云玖从书包口袋里掏出一包茶叶，笑着递过去：“刘大爷，我有个同学学习特别刻苦，天天在班里刷卷子，让您受累了，这是我爸收藏的碧螺春，刘大爷尝尝。”
“哎呦，小魏啊，你咋还这么客气？”刘大爷笑眯眯地接过茶叶，放在鼻子下面一嗅，“呵！真香，你爸的眼光没得说！”
魏云玖笑道：“他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喝口茶，天天捧着个紫砂壶不撒手，您有空去找他下棋玩。”
刘大爷一听更开心了，“好好，我改天就去。”
魏云玖顺势道：“说起来，我们班天天走最晚的那个同学，您别看他不起眼，老师都说一准能被保送到清华北大，这不，一考试就是年纪第一，您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老一辈的人都对成绩好的读书郎有种莫名的偏爱和敬佩，在他们心里，清华北大地位超然，无可撼动，有资格进这两所全国最高学府的人，一定不是坏孩子，走到哪都该被人高看一眼。
刘大爷在五柳高中做了多年门卫，几十年也没见过几个能考上清华北大的，闻言不由拍着大腿后悔道：“啊呀，小伙子这么厉害，咋不跟老头子说呢，我说他天天耽搁在这儿搞什么名堂，还以为是和混小子学坏了，抽烟打架闹事，没想到是正儿八经地学习，差点败坏了国家一株好苗苗。小魏啊，你放心，大爷以后不撵他了，随便学！老头子等着！”
……
很快就到了国庆节，五柳高中照例要举行一场庆典，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原则上建议所有学生都参加。
听了班长的要求，魏云玖一脸被雷劈的模样，一颗头疯狂摇成拨浪鼓：“不是说‘原则上建议’嘛，咱不接受这建议，成不成？”
班长眼神怜悯：“傻子，这种‘原则上建议’读作‘都听我的’，懂吗？”
魏云玖一言难尽：“那也不能让我去演公主啊！你醒一醒啊，班长，我是个货真价实的汉子，你尊重一下咱们班硕果仅存的七个女生好吗？”
七个女生纷纷围拢过来，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特别厚颜无耻地说道：“女生？什么女生？你爸爸我力拔山兮气盖世，才不要演娘兮兮的公主嘞。”
魏云玖：“……”
女生们对着魏云玖的小脸爱不释手：“你可是咱们班的王炸，想要赢得第一名，不派出终极武器怎么能行？冲鸭！盛世美颜倾国倾城的小魏，用你的美色狠狠碾压他们！”
魏云玖：“……”
没办法，理科班的女生总是格外受宠，在七朵姐妹花撒娇卖萌的请求下，班里的男生无一例外地倒戈，陆续同意了在国庆节典礼上表演反串节目。
魏云玖垂死挣扎：“这不公平！我要求公开投票选举公主！”
这下不仅班长，所有人都一脸怜爱傻子的表情，用一种“你真的一点ac数都没有吗”的眼神默默注视魏云玖。
结果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由魏云玖出演公主的提议得到了全班同学一致赞同，最终以49票通过，剩下的1票是魏云玖投出的“沈重”。
沈重：“……”
他张了张口，表示自己很无辜，不明白这火怎么会烧到自己身上。
魏云玖义愤填膺，指着沈重控诉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跟他们一样坏。”刚才班长说出让魏云玖反串公主的主意后，一向蜗牛速度，干啥啥不行，学习第一名的沈重竟然也举手了。
被魏云玖半真半假地责怪，沈重有点慌乱，下意识想解释，奈何笨嘴拙舌，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不……”
徐青山笑得跟只打鸣的公鸡似的，捂着肚皮瘫在桌子上，见沈重果真有些着急，就冲他挑眉道：“安啦，不是老实人就不是老实人呗，这有啥好在意的，难道你没听过老实人都是背锅侠吗？再当老实人，小心以后你老婆跟人跑了！大郎，起来喝药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知道徐青山是出了名的爱说爱闹，喜欢开玩笑，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他打趣过，闻言也都见怪不怪了。唯有沈重不知为何神色特别难看，脸上惨白一片，像是瞬间被人抽走了全部精气，刹那衰老，一双眼睛却格外湛然明亮，深幽幽的，仿若古井无波。仔细看去，却能窥见那眼底深处，地狱烈火般熊熊燃烧的奔腾怒意。
徐青山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沈重？”
沈重木愣愣的，毫无反应，整个人跟走火入魔了一般。
徐青山没想到他这么开不起玩笑，撇了下嘴角，嘀咕道：“没劲。”
这次国庆汇演，高三（七）班定下来的是一场话剧。故事背景设定在中世纪的欧洲，主要讲述了□□特帝国的大公主，因其无双美貌，绝代风华，引来无数狂蜂浪蝶追逐。吟游诗人编写出一本本诗集，在大陆上到处传唱公主的昳丽柔媚，无数城堡主献上一颗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恰如自己那可昭日月的心。
然而，心高气傲的大公主，冷若冰霜的大公主，她那双明媚若春水，汇集了世间所有美好词语的纯净眸子，却不肯在任何人身上稍一驻足。
王子们接二连三的受挫，终于忍不住发动了战|争，□□特帝国四面楚歌，岌岌可危。不忍陷子民于战火之中的大公主，向教廷中高高在上的神明雕像苦苦哀求，渴望为帝国百姓寻求一线生机。
神爱世人，却不会为一个人偏私。
终于，走投无路的大公主来到黑暗森林的尽头，主动投入了魔鬼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