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贫僧早已四大皆空
当姜容看到眼前那张脸时,整个人怔立当场。
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猛地停止。
就连世间万物都停止了呼吸。
包括她自己。
四肢百骸在这一刻都移了位,不知所措。
“姜容,你怎么了?”延恒意识到自己没戴面具后,忙取了戴上。
可姜容此刻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了,那张脸凝住了她的双眼。
就连延恒已经戴上了面具也未可知,眼前,只有那张刻在脑中千年的脸。
她牙咬着唇,呆呆不语,仿佛心头突的被一块巨石压住,紧紧地,抑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呼唤。
这张脸,她从未忘记过片刻。
忘川河里的千年。
来到现代后的那几十年。
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次的梦中相逢。
以及赵姝雪和她说的那句话:“他说,若有来世,我眉心一颗朱砂痣,你来寻我,我们再做夫妻可好?”
是的,延恒的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而这张脸,分明就是她前世的夫君,萧梓琰的脸。
眉目精致,风骨清澈,皮肤雪白,鼻子高挺,纤薄而红润的嘴唇。
那双眼似蕴含着万千星辰,此刻直愣愣地看着姜容。
姜容的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这里面不知承载的是喜悦多一些还是苦难多一些。
她来到这里后,让子行和卿尤二人四处打听过,但寻遍京城各地除了知道皇上长成这样外,眉心有朱砂痣的一个都没有找到。
延恒看着姜容突然的落泪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虽然为师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可以,但也没到把你帅哭的地步吧。”
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姜容伸手去抚延恒的脸,喉头紧得那声音似从九霄云外传来一般,吵哑、小心翼翼,不知所措:“你是阿琰,你是阿琰,萧梓琰,是你,真的是你吗?你来寻我了,对不对?”
延恒疑惑地看着姜容,后退了一步,错开了姜容伸过来的手:“为师延恒,并不是你口中的阿琰。萧梓琰乃当今陛下名讳,不可随意提起,是为大不敬。”
姜容上前一步,看着他道:“你可还记得,你说过‘若有来世,我眉心一颗朱砂痣,你来寻我,我们再做夫妻。’”
延恒眉心微蹙,将心中那股又莫名涌上来的异样情愫压下去:“为师乃出家人。”
姜容看着他的头顶,低声喃喃道:“可你头上没有戒疤,未曾受戒,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
延恒的心猛地一颤,师父的那句“你命中注定有一劫,二十二岁之前若持戒不全,则无能为力,与佛门无缘”直冲入大脑,令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生生绞在一起,痛得无法呼吸。
他闭目不去看姜容,只是语气清淡疏远地道:“贫僧早已四大皆空,姜容莫要再胡言乱语。”
姜容喉头哽住:“所以前世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吗?那你和赵姝雪说的那句话又有何意义呢?”
姜容小声质问,她的双腿几乎都要站立不稳,脸也因心脏突的痉挛而变得苍白。
延恒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姜容:“什么前世?姜容,你怎么了?人生而只有一世,又何来前世、来世一说?每个人死后都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记前世往生的种种,恨也好,爱也罢,一尘归一土,以这一世来说,只有一世。”
泪水经姜容的脸滚滚而落,她拼命摇头,步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不,不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忘掉。”
延恒不知所措定定地看着姜容,心在这一刻仿佛空了。
“那这里呢?我来祭拜老镇国公一家,我去大理寺调查当年的卷宗,这一切你不都知道吗?如今你又要来了这座府邸,又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你喝了孟婆汤,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所以这千年来,承受痛苦的只有我一人,是吗?”
“既是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什么呀?”到最后一句,姜容似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延恒怔怔地看着她,然后道:“不是姜丞相与老镇国公是世交之故吗?二十年前老镇国公一家突遭巨变,全族被灭,姜丞相当时出使在外没赶得及送最后一程,所以年年会来祭拜,如今你身子大好,这事自然就落到了你头上。难道不是这样吗?”
姜容强压下心头的泪意,看着延恒一字一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你说你不问,就是怕引起狗皇帝的猜疑?”
延恒奇怪地看着姜容,有些摸不透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姜容忽地转身大步离去,冲出房门,疯也似地往外跑。
仿佛只要她跑过了风,跑过了时间,跑过了一切……
就能把刚刚的一切全部忘了。
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只当前世的约定原来竟真的是一场笑话。
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坚守。
所以在现代,街头他被车撞飞,她抱起他的那一刻。
他才会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原来记得这一切的都只有她。
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么。
可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为什么呀?!
姜容狂奔出府,站在暗夜的街头。
此时从遥远的北方吹来一阵夹杂着沙子的风,深冬的寒风携裹着落叶直吹入她的四肢百骸,冷得刺骨。头顶的天空,仿佛也渐渐变得沉重,压下来,压在头顶上,喘不过气来。
她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得无法呼吸,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嘴唇终于忍不住哆嗦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哗地淌落下来。
她双手抱膝,嚎啕大哭。
在这四面的商铺林立中,显得独寂而渺小,仿佛只要这风再大一些,便能将她也携裹着,吹得无影无踪。
延恒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姜容,几次忍不住想要上前。
但他最终轻闭眼,不去看眼前瘦弱的身躯,低头安静地念着佛经。
嘴里的经文越诵越快,越诵越快,那些文字就似要突破他薄薄的嘴唇,自己冲出来,消失在这暗黑的夜色中。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告诉自己,他是个出家人。
再有一年,只需要一年时间,他便可以正式让师父给他授戒,成为一个真正的佛门中人。
到那时,他也才能名正言顺地宣传佛法,渡化众生。
他告诉自己,这是他毕生所求。
可眼下,姜容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身后有一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那抹妖艳的红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