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提并不意味着遗忘
沈慕乔和彭樱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沈慕乔挑食严重,可是又喜欢打很多菜,往往吃几口就不吃了。可彭樱本着不浪费粮食的传统,会将她的剩菜吃了。
沈慕乔长这么大没吃过别人碗里的东西,也没人吃过自己碗里的东西,包括自己的父亲。她觉得吃别人碗里或是别人吃自己碗里的东西不卫生、不礼貌,还带着嗟来之食的侮辱。
然而,彭樱却没觉得食物有贵贱之分。
后来,沈慕乔又买了一个饭盒,一个装饭,一个装菜。她和彭樱一起夹菜,她吃不完彭樱会吃光,不浪费,也没有侮辱人的痕迹。
沈慕乔每年过生日,都会收到彭樱亲手织的礼物,帽子、围巾、毛衣,甚至毛袜,从头到脚,都送了一个遍。有时候过个圣诞节、元旦节也会收到彭樱的特殊礼物。
一开始,彭樱觉得送这些毛织品不合适,毕竟沈慕乔身上穿戴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然而,没想到的是沈慕乔竟然真的很喜欢自己织的东西,每年冬天都会穿。
这令彭樱很欣慰。
沈慕乔很珍惜彭樱这个朋友。
彭樱不是沈慕乔那些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但她一直觉得彭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物质不富裕,但精神很充盈;看着傻乎乎,其实很有洞察力,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在人群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但时有爆发力,让人挪不开眼;看则弱小,实则强大。
沈慕乔和彭樱玩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沈慕乔贪玩,花钱如流水,她不介意请彭樱一起玩,但人家未必愿意。
彭樱有自己的生活轨迹,学习、打工,靠自己能力争取奖学金或是挣零花钱,过着和自己钱包相匹配的消费生活,充实朴素。
彭樱对沈慕乔这类有钱人的生活有一定好奇,但仅此而已,并不会因两人关系走得近一些,就要成为其跟班,去留恋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彭樱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却有一身傲骨。
沈慕乔深感自己和彭樱的傲不一样。
彭樱的傲是靠她自己双手努力一点一滴攒起来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
沈慕乔反观自己那桀骜不驯样儿,大部分是因自己有个有钱的爹。
所以,沈慕乔觉得彭樱特别酷,从心里佩服那个善良上进的姑娘。她喜欢和彭樱相处,彭樱很温暖,是挚友,是姐姐。
后来,彭樱外公生病,沈慕乔请自己的父亲帮了一点忙。
之后,彭樱和外婆,乃至张家人都把沈慕乔父女当做大恩人一样对待。
其实,沈慕乔是有愧的,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也没帮多大的忙。
最终,外公还是被病痛折磨离世。
大二暑假,沈慕乔一个人开车去找在老家的彭樱,那是她第一次来到那幢老房子。刚踏进院子时,便看到张海涛半弯着腰点燃打火机,复又像弹簧一样弹得老远,向她们跑过来。
顿时,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彻天际,院子上空升起一阵浓烟,空气中浓浓的火药味,虽刺鼻,但沈慕乔却不觉得难闻。
“为什么要放鞭炮?”沈慕乔捂着耳朵对着彭樱喊。
“欢迎你啊。”彭樱灿烂如樱花绽放的笑容。
沈慕乔疑惑:“你们这里欢迎客人的习俗吗?是不是太隆重了?”
“不是。是海涛出的主意,因为你和你父亲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他说必须放点鞭炮才能显示我们对你到来的热烈欢迎。”
如此隆重的感谢,沈慕乔有点不好意思,看着眼前淳朴的人,除了笑还是笑。
沈慕乔在这里住了十来天,她喜欢山里的美景和宁静,更喜欢彭樱他们一家朴素的人。
沈慕乔很惊讶,傻乎乎的小虎是因为彭樱才知道梁山一百零八将的。要教会一个弱智儿背那么多东西,也不知彭樱花了多少心思。
那个夏天,沈慕乔认识了很多东西,比如辣椒虫、鼻涕虫不只是形容嗜辣或者喜欢流鼻涕的人,而是真有那两种虫子。
那个夏天,沈慕乔被活辣子蛰了脖子,彭樱立即对她施救。
“啊!”沈慕乔尖叫,又看了看手机里的自己,照了又照,“好丑哦!”
“你还是我认识的美丽小乔。”彭樱停了停,“过不了多久,猪脖子又会变成天鹅颈。”
沈慕乔一愣,这是什么安慰人的话,想了想,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那个夏天,外婆逢人就说沈慕乔是他们一家的恩人。
受人恩惠,外婆时时刻刻记挂在心,而被当成施恩者的沈慕乔却觉得受之有愧。
“外婆,以后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沈慕乔和外婆商量着。
“那啷个得行哦。老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小乔你帮过我们家大忙,我们一家人一辈子也不能忘。”外婆越说越较真了。
沈慕乔脑壳有点大,不敢再说下去了,就怕外婆要诅咒发誓了。
“外婆,我们都记到的。”彭樱笑着拍了拍沈慕乔的后背,以示安慰。
那个夏天,彭樱接了一个活儿,和镇上的秧歌队一起跳摆手舞,然后去附近的景区去表演,可以赚200元。
沈慕乔搞不懂为什么那些跳舞的大姐要把队伍叫秧歌队,她们不会扭秧歌,一个西南地区土家族苗族聚居的小镇,怎么和扭秧歌挂上钩?
“秧歌队就是一个说法,你可以理解为舞蹈队。秧歌队的作用大着了,镇上的红白喜事,还有店铺开业,秧歌队的人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热闹得很。没想到现在还接上了旅游区的活儿,看来他们的领导是想让秧歌队走出龙山,走出县城,走向全中国啊!只不过她们的专业素质嘛”彭樱笑得很有深意。
沈慕乔开车送彭樱去镇上,看着她和一群大姐大妈跳舞。看上去彭樱像教跳舞的老师,而其他人就像学习舞蹈的。
沈慕乔也跟着学了起来。
那个夏天,沈慕乔见识到作为一个姐姐的责任和良苦用心。
有一天,两人跳完摆手舞,沈慕乔开车往山上走,突然,彭樱大喊一声停车。
沈慕乔不明所以,可还是踩了刹车,只见彭樱下了车气鼓鼓地冲进旁边一户人家,从里面传出来的声响就可以判断是麻将馆。
两分钟后,彭樱张海涛一前一后出了麻将馆。张海涛立在车前,被彭樱一把推上了车。
张海涛不满道:“轻点,差点撞到头了。”
矮张海涛一个头的彭樱气势更强,说:“再不上车,你的头就要被车门夹。”
“你刚刚一直催我回家,我好没得面子。”张海涛不情愿地上了车,“再说今天的手气不错,最后一轮我赢了一把大的,看嘛,现在钱又收不到了,好可惜!”
“可惜个屁。”坐在副驾驶的彭樱气呼呼转身,瞪着张海涛,“你不读书就是为了天天赌吗?你在学校时也经常打牌,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才多大,一分钱都没挣过,拿着你妈老汉的辛苦钱去赌,你好意思不?”
张海涛语气弱了点:“我哪有天天赌。今天就是碰到一个初中同学,大家玩一下嘛。”
“你玩的可是川麻缺一门,5块起底,还要翻番,你得有好多钱才玩得起?”
“赢也赢得多噻,哪个打牌就想着输钱嘛。”
彭樱冷笑一声:“就你那数学,还想在牌桌上赢钱?”
“打牌最重要的是运气,又不是解数学题,你不懂。”
彭樱提高了音量:“我不懂?那我们试试,你不是说今天运气好嘛,看我这个会算的人能不能赢你。”
张海涛不服气:“试就试,谁怕谁?”
他们真试了,沈慕乔作陪,另外找了一个人,围成一桌打麻将。结果,以前没打过麻将的彭樱,凭借她的头脑赢了不少。
愿赌服输,后来,张海涛真的去渝城找一份工作,没怎么打牌。
沈慕乔发现,越了解彭樱,越佩服她。
夜已深,沈慕乔却不觉困。樱子一直是她心中埋藏的秘密和伤痛,她知道为了不触及她的伤心事,外婆很少当着她的面提樱子。
只不过,那么一个鲜活的人,突然就没了,就算没人提,也不会有人将她忘记的。
不提并不意味着遗忘,反而是一种铭记。
曾经,沈慕乔很难开口向别人述说樱子的故事,没想到这个夜晚却说了那么多。她只是觉得,如果樱子还在的话,她见到何奕阳之后,会像老友一样说着自己的过去。
因为樱子一直都是一个为人着想的姑娘,她会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过去,然后去激励她想要帮助的人。
而何奕阳,对樱子的意义非同一般。
如果樱子还在,她一定想看到何奕阳重新站起来。
所以,沈慕乔愿意揭开伤疤,让何奕阳知道曾经有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儿,是如何一步步坚强起来的。
何奕阳手中的烟燃了很久,点点火星,将黑夜烧了一个洞,洞口不大,却足以吞噬他。这世上一帆风顺的人足够幸运,不过逆流前行的人更让人敬佩。他想象不到,彭樱那样一个普通的生命,竟可以那般顽强与命运对抗。
“何奕阳?”
“嗯。”
“我为何要讲樱子的事,你懂吗?”
何奕阳转过头去看屋子里的沈慕乔,她很平静,但眼里满是期待。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懂的,她希望他不要沉沦,不要自暴自弃。
沈慕乔微微一笑,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我很羡慕你和樱子的友情。”
“嗯,我很幸运有樱子这样的朋友。”
烟已经快燃尽,何奕阳拿到嘴边猛吸了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烟,“我曾经也有一个朋友,我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可是他却在我背后插刀。”
沈慕乔猜到了是谁。
诈捐门之后没多久,何奕阳打了李锦利,曾经两人好得同穿一条裤子。打人事件后,何奕阳再次卷入舆论漩涡,网络上是各种踩他、黑他的喷子,他的形象又大打折扣。自此后,事业跌入低谷,一度没戏可拍,几乎成了演艺圈的失踪人口。
沈慕乔不知何奕阳与李锦利有何过节,但能让何奕阳这般痛苦的,只有李锦利。
沈慕乔一向不知要如何安慰人,直白地说了一句:“早点认清一个人,及时止损,不是坏事。”
何奕阳淡淡一笑,是啊,不是坏事。可是心里还是会时不时地疼啊。
“不早了,睡吧。”沈慕乔起身关门,在门还有一道缝时,她听到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