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该帮的忙我都帮了，我们就此别过
米粉店里，何奕阳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碗汤色寡淡的白色米粉上零星点缀着几片牛肉和香菜叶，而沈慕乔的碗里汤色红亮，从视觉上看，他这碗味道就不行啊。
他搅动着碗里的米粉，夹了一丝送进嘴里，没想象的难吃，但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小镇人就是实在，一大碗满满当当的米粉，他最多吃得了一半，要是放在大城市里，可以做两碗。
沈慕乔瞄了几眼何奕阳，不多问，只顾着低头吸着米粉，呼呼呼，听上去很美味。
何奕阳表示怀疑：“有那么好吃吗？”
沈慕乔不说话，继续呼呼呼地吸着米粉，用实际行动证明米粉的可口。
何奕阳以前经常饿肚子，控制体重。但今非昔日，他不必为了吃一顿饭就可能要长一两肉而斤斤计较，他没有那么忙，不然也不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找罪受。他一向对吃就讲究，这碗米粉太粗陋了，他有点下不了筷，他甚至有点怀念剧组里的盒饭。
何奕阳无奈，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还是多吃点吧！
米粉店里还有一位老妇人，长期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有斑有褶子，褐发银发各参一半，三伏天穿着长袖花衬衫，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条青色棉布包裹着的左手，挂在脖子上。
老板娘和老妇人交谈起来，问起其左手。老妇人说年前围着火塘烤火时人犯迷糊烧到了手，现在残废了。老板娘惋惜着，说了些关心的话。
老妇人也不伤心难过，说自己现在和老伴种了很多玉米，养了两头猪，一头是年猪，一头会卖掉，她干活照样利索，还一脸骄傲地说自己一年可以挣三四千元钱。
沈慕乔边吃边听。如果是以前，听到这样的事，她肯定不敢相信。可是，这样的事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她不同情，因为像老妇人这样认真努力活着又能心存感恩满足的人不需要。可是，心里到底是有几分难过。
何奕阳的心情却沉重了。
他是演员，见过无数人表演穷、惨、衰的戏，有的戏能感动到他，可是看过就会忘掉。而此刻，旁边坐着的一个不需演技，不需哭穷卖惨，不需哭天抢地埋怨命运不公的老妇人，他却心疼了。他闷声大口吃着米粉，味道好像还不错。
老妇人快吃完了，让老板娘再做一碗打包，要给在医院的老伴带去。她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叠好的发黄的白手绢，打开取出一小叠折好的钱，最大面额十块，拿了八张一块和四张五毛的纸币放在桌上，让老板娘收钱。
何奕阳抢着说：“老板娘，我替这位婆婆付账。”
老妇人拒绝：“这啷个得行哦，我有钱，我自己付。”
何奕阳灵机一动，说：“婆婆，我刚刚捡了一百块钱，听人说，捡到的钱要马上花出去，不然会倒大霉。你就让我给你付钱吧，我和我朋友一人才吃一碗，加上你的才三十块，我还得想想剩下的钱要怎么花。老板娘，你给婆婆打包的那碗米粉加牛肉，加双份。”
老妇人说：“这要不得。”
老妇人还在唠叨着，要自己给钱，可何奕阳再三叮嘱老板娘不要收钱，老板娘也觉得老妇人可怜，硬是没收她的钱。
何奕阳心里畅快了些，胃口也开了，硬是将那一大碗米粉吃完，还满足地喝了一口汤。
早就放下筷子的沈慕乔问：“吃好了？”
何奕阳点头。
“那你去结账。”
“好。”
何奕阳翻开钱包，没有钱，想起最后的十几块还躺在西瓜地里的矿泉水瓶里。包里银行卡信用卡倒有几张，取出一张卡，问：“老板娘，可以刷卡吗？”
老板娘说：“不得行哦。”
沈慕乔看着何奕阳，没有要替他解围的意思。
老板娘看出了何奕阳的异样，说：“我还以为你真捡了一百块哦。没现钱啊，没事，可以用微信结账。”
“微信？我从来没用过微信结账，里面没有钱。”
老板娘不可思议地望着何奕阳，那表情的意思很明显：看你长得人模人样又有爱心的样子，原来微信支付都不会，还不如我这个乡巴佬时髦。
何奕阳被看得不好意思，小声对沈慕乔说：“你先帮我付一下，后面还你。”
沈慕乔迟迟不应，何奕阳急了，更加羞愧。
老板娘摇了摇头，数落了何奕阳两句。
何奕阳红了脸，急忙道：“我这就往微信里转钱。”
何奕阳忘了哪些银行卡开通了网上金融的功能，只得一个个试，第一张卡就不能网上转账。他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老板娘，她的潜台词肯定是他自己吃霸王餐就罢了，还邀请别人一起吃霸王餐。他羞愧啊，热汗冷汗冒了一身。
何奕阳笑眯眯地说：“我再试试。”
老板娘冷笑一声：“算了算了，看在沈老师的份上，就当我今天做好事”
老板娘那句“免单”还没出口，沈慕乔拿出一百块递给老板娘，说：“他捡的那一百块在这里。”
老板娘迟疑了一会儿，转而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何奕阳和沈慕乔，挤眉弄眼地笑：“沈老师，原来你在和你朋友开玩笑啊。”
沈慕乔浅笑：“就是，把刚刚婆婆的也结了。”
“沈老师请客，这钱我就不收了。”老板娘将钱还给沈慕乔。
沈慕乔：“嬢嬢，你开馆子的，我不给钱不合适，要是这样，下次都不敢来你家吃米粉了。收下吧。”
老板娘还想退还，可沈慕乔一再坚持，只能去找钱。
老板娘走后，何奕阳不满嘟囔着：“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害我出糗。”
沈慕乔讥讽：“没钱就不要装大爷。”
“谁没钱了，我只是没取着钱。你放心，我会一分不少的还你。”何奕阳很好奇，小声问，“老板娘欠你人情吗？为什么你付钱她就不收呢？”
“我哪知道，你去问她。”
何奕阳停住脚步两秒，无奈地望着前面的背影。
出了米粉店，沈慕乔跨上摩托车。何奕阳还没来得及上车，便听到了让他动弹不得的话。
“该帮的忙我都帮了，我们就此别过。”
何奕阳急了，说：“可是可是我还欠你钱。”
“都说要债的人是孙子，要求爹爹告奶奶似的追债。你还钱的觉悟是不是高了点？”
何奕阳笃定：“那可不，这是一个人的信用问题。”
沈慕乔发动车，轻飘飘一句：“没多少钱，就当我做了一件好事。”
何奕阳挡在车前拦下，说：“那怎么行？我不能因为一点钱毁了我的名声。”
“呵！”沈慕乔冷笑，“你的名声恐怕早就毁了吧。”
“我说了，我没诈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慕乔语气淡淡，“麻烦让开，我还要回家。”
“把你银行卡号发给我，后面我转账给你。”
“没带卡，记不住卡号。”
“电话是多少？后面把卡号发给我。”
沈慕乔不想和他纠缠，报了一串手机号后离开，车行了几步停下，回头说：“老街尽头，有农村商业银行。”
何奕阳反问：“怎么不早说？”
“我就想看看一个有钱人被几个小钱愁得焦头烂额的样子。”
何奕阳望着扬尘而去的沈慕乔，一身闷气。这个女人还真是阴晴不定，他都快确信自己是遇上她之后运气变得不好的。
何奕阳终于取到了钱，厚厚的一叠钱。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短裤，脏得不能再脏，味道难闻至极。
这次出门在计划之外。原本他开车在渝城溜达，交通拥堵得令他烦躁，突然想起了于楠说的土家寨子，临时起意，这才有这一次惊心动魄之旅。
他取到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衣服裤子。
散集了，好多服装店已关门，在一个岔路口找到一家店，质量款式都别提了，完全是乡村少年风，拿了一黑一白一灰三件t恤，两条短裤，三条内裤，一共花了183元。又去小超市买了些洗漱用品，在街上转悠了一圈，找到一家看得顺眼的旅馆入住。
一进房间，他就脱掉身上又脏又臭的衣服，去了浴室洗了好久。他总觉得新买的衣服有股味道，和脏衣脏裤一起洗，挂在空调口直吹。
他没有裹浴巾，浴巾有股发霉的味道，而且还有黑点。深色条纹床被，一看就不是专业的旅馆该有的装备。他光着身子立在墙边，不想躺在床上，也不想坐在椅子上。站得实在累了，拿着吹风机吹干衣服裤子，穿上后才躺在床上。
实在是太疲惫了，可还是睡不着。
手机铃声响起，接了电话，熟悉的声音。
“于楠，你他妈的终于活过来了，你干的好事，让我这两天体验了一把生不如死”
何奕阳对着电话一通乱骂，把于楠骂懵了。
原来，于楠去过的土家山寨在隆山，而不是龙山，和何奕阳聊天时，字打错了，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他没有接到何奕阳的电话是因为昨晚飞了巴黎。
何奕阳听后更是来气，挂了电话。
夜里的小镇还算安静，不过房屋沿公路修建，路上车辆经过时，吵得很，如果是大车经过，房子还会抖动，地震一般。旁边的烧烤摊人声鼎沸，午夜时分，吵死人了。
他走得急，忘了带安眠药。
这要他怎么睡？
他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台，热闹的表演。换了台，巧的是正在播放他演的电视剧，不过他是打酱油的男n号，看着难过，关掉电视，不看也罢。
电话又响起，是王雅琴，何奕阳的母亲。
母亲追问他的所在地，语气很不好，他从小就习惯了。母亲不断地说，他只是简短回答，惹怒了她，挂了电话。
何奕阳突然想起了沈慕乔，她很听外婆的话，看得出来很爱外婆，当然，外婆也是可爱的。有个可爱的亲人，彼此爱护照料，真不错。
他想到了未来，迷雾重重，不知还有没有翻身那一日。别说未来，就连明天该去哪里他都不知道。如果有车，他可以驾车到处走，就算漫无目的，不知终点也无妨。
一阵轰隆声，车子呜呜而过，还有刺耳的喇叭声。
该死，还不到六点，天还黑乎乎的，公路上就已经闹腾起来了。
他开了窗户，发现外面的空气凉爽干净，于是，关了空调，立在窗口发呆。
天空慢慢变白，太阳爬上小山，路上的车子行人越来越多。
这一天，他在外面吃了一顿饭，去医院开了些安眠药，便一直躲在旅馆发呆。
乡村小镇是适合发呆的地方。如果他老了，身体和灵魂都老了，找一个僻静的乡村过完余生，那可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可是，他才二十五岁，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不能就这么发呆下去。
他想，他该重新启程了，不过走之前，要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