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3
chapter 43
许欢喜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海风咸湿的味道。
湿热的空气里裹着隐隐的咸腥，站在船上的许欢喜毫无表情地机械地抽着一支烟，没过多久, 她听见身后传来隆隆的声音，那是他们在滚动汽油桶的声音。
雪白的烟蒂像是磕了吗啡一样颤动起来，不知是因为香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而颤抖, 还是因为许欢喜夹着烟的手在发抖。
穿着黑色西装的两个高大男人滚动着汽油桶，到了许欢喜的身后。他们还琢磨着要怎么开口与这位老大身边的红人讲话, 却没想到是许欢喜先转过了身。
她衔着烟，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横倒的汽油桶, 然后抬眸冲那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刻会意地点头，而后把汽油桶竖了起来，其中一个人扶着桶, 另一个人就打开了油桶的盖子。
许欢喜踩着高跟鞋上前走了一步, 她微微抻了抻脖颈，瞄了一眼桶里装着的, 已经血肉模糊的人, 然后又抬起头看向那两个人。
许欢喜没说话，可神情却不怒自威, 以至于让那两个比她要高出一头的男人都失措地别开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许欢喜吸了口气，她没说话, 而是用手指夹着烟，本就在烟头上泫然欲落的烟蒂由于她的动作而落下，正砸在了桶里人裸露的皮肤上，发出细微的刺啦声。
许欢喜往桶里看，她看见桶里那个已经被打得分不出面目的人极为迟缓地, 缩了缩手臂。
许欢喜蓦地闭上了眼睛，而后她飞快地拔出自己的□□，顶住那个人的脑袋，扣动扳机。
做完这一切后，她收了枪，然后快步走到那两个男人身前，抬手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们分别一个耳光。她下的手很重，以至于那壮汉被打了之后都眼冒金星，差点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而当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就迅速地朝着许欢喜弯下了腰。
许欢喜的一只手搁在背后，那只手是她开枪杀人的手，正在她的身后不住地打着哆嗦，她只有死死地揪住了自己衣服的一角，指甲都陷入硬挺的布料中，才能稍微缓解自己的激动，不至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过于情绪化。
“老大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过以防万一，要把这个人杀掉再沉海。”
那两个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哆嗦。
“这个人，是缉毒队里，”许欢喜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开口，如果那两个人这时抬头，或许就能够看到她为了忍住自己在眼眶中回转的泪水，面目变得有多么的狰狞。
“他是缉毒队里，精英中的精英。是条子为了对付我们，培养了很久，很久的家伙。所以，你们怎么可以做事那么没有分寸，老大把他给你们，是要你们杀了他，而不是做那些无用的虐打。”
说到最后，许欢喜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也不知她是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把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水硬生生地全部憋回去，她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她与战友在学生时代度过的时光，包括后来战友结婚，她在婚宴上是多么幸福地为那一对璧人拍下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可是现在，这一切美好的画面都如同光影下的泡沫，在无情的现实中一颗又一颗地破灭。
再次睁开双眼，许欢喜的眼中渐渐露出冷酷的神色，她垂眸睥睨着在她面前鞠躬的两人，而后无言地再次拔出了枪。
两声枪声在即将露出天光的海面上回响，然后随着升腾的海雾一同覆灭在咸湿的海风中。
许欢喜转过身，她走向那只汽油桶，再次打开盖子，她凝视着桶内已经彻底没有气息的尸体，一滴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这些记忆曾经是许欢喜最渴望忘却的，可越是想要忘记，这些东西却反而会像是电影一般，在她的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直到深入骨髓。
“事到如今，”许欢喜盯着殷滢的侧脸，开口问道，“我也不得不承认我错了。我原以为你就是一个怀揣着秘密的人，可现在看，我之前的一些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殷滢没有开口讲话，静静地等待着许欢喜的问题。
“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不对，”许欢喜低头自嘲一笑，“或许从一开始，我在你的面前就没有秘密。”
“我一直都觉得，相信秘密这个概念的人，很幼稚。”殷滢说道，“不是早就有人说过吗，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至少天是会知道一切的。”
殷滢话音刚落，只听见啪的一声，客厅里的电灯开关被打开，屋子一瞬间被爆裂而开的灯光所挤满，可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灯光，殷滢的眼睛也并未眨一下，这个小细节落入许欢喜的眼中，更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许欢喜一步一步走到殷滢身边，她弯下腰，两只手臂按在沙发的两只把手上，将殷滢圈入了自己的影子中。
两人的目光在安静得只余下雪花落下声音的环境中无声地激烈对峙。
许欢喜盯着殷滢的双眼，似乎是想要从她的眼睛里寻找些什么，可就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胀痛，像是有一团混沌的东西拼命地想要冲出来，可那团东西到底是什么，许欢喜无法分辨。
她蔓延至太阳穴的神经开始砰砰砰地胀痛，引得她的眼角肌肉也开始不断地收缩起来，殷滢目睹到这一切，眼中终于出现了些许波澜。
许欢喜奇怪地发现，殷滢的眼中似乎浮现了一些情绪，一些名为期待的情绪。
她在期待些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许欢喜的大脑变得愈发混乱，她垂下头，按着沙发扶手的双手逐渐收紧。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一片冰凉，许欢喜垂眸，发现是殷滢把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许欢喜的心中先是一惊，这样的动作对于一向习惯于与人保持距离的她来说有些过于亲近，于是她下意识地把手抽离，而后抬眸再次看向殷滢。
而这一次，她从殷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尽管那抹情绪如同流星般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可许欢喜却能肯定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它。
并且，在看到殷滢的落寞的那个瞬间，许欢喜也蓦地心中一酸。
她居然会有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甚至还开始考虑，自己刚才那样断然地抽出了手，是不是有些过分……
许欢喜从小到大都不太善于与人交际，或许是性格使然，她总是习惯性地与人保持着距离，就连她早逝的双亲，在世时都经常会嘀咕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心理上的问题，怎么会那样的孤僻。
直到上了警校，她遇到了那位战友，才算是真的有人能够与她多说几句话，她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对于这样一路走来的许欢喜来说，拒绝他人的关心实在不是难事，在拒绝的时候，她也从未产生过任何愧疚。
可是就在刚才，她竟然对殷滢产生了一瞬的内疚，这让许欢喜变得有些失措。
许欢喜迅速地敛去自己的惊慌，转为主动出击。她看着殷滢，冷声质问道：
“我追捕孟鑫强的时候，想要开枪杀掉他的那个瞬间，有人砸了一枚石子过来，搅乱了我的计划。以及他那个时候莫名地摔倒，包括后续刘局的及时赶到。”
许欢喜微微眯起双眸，她锐利如刀的目光钉在殷滢姣好的脸上。
“这些，都是你做的吧。也只有是你，这些奇怪的地方才能说得通。”
殷滢闻言一笑，她撂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爽快地点头承认。
“是我没错。”
“为什么？”许欢喜问道，“如果你不是普通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要杀了他，还有包括今天的刘杰。你应该清楚，这些人渣都做了些什么！”
许欢喜厉声说道，她暗暗握紧了双拳，恨意在眼中弥漫。
“你自己对张贺说过的话，你自己都会忘记吗？”殷滢看着许欢喜，平静地开口问道。
许欢喜被仇恨所掩藏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清明，在她心中野蛮生长的戾气也犹如被敲下了休止符一般——她又变回了她自己。
“或许一个人不可能如此接近这么多的杀戮暴行，而完全不受影响。”
这句话在她的耳边再次回响。
“上一次你可以杀掉孟鑫强，这一次你也可以杀掉刘杰，可是下一次呢，这个世界上的恶人无穷无尽，你要全部都杀掉吗？”殷滢继续问道，她看见许欢喜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很显然，她无法回答殷滢的问题。
“孟鑫强与刘杰被你定义为十恶不赦的人渣，归根究底，是因为他们残害了太多的生命。可如果你这样一个个地把这些人全部杀掉，许处长，在你的逻辑里，你又是什么？”殷滢说着站起身，她缓步走到许欢喜身前，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搭在了许欢喜隐隐发抖的肩膀上。
“到一定的时刻，会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扯着替天行道的大旗，也会像你这样，在一个雪夜，杀掉你。而你知道吗许处长，这样的杀戮不会结束，”殷滢的手从许欢喜的肩膀逐渐滑向她线条分明的下颌，她轻轻地扳住许欢喜低垂的脖颈，微微发力，迫使许欢喜直视着她的双眼。
“那个杀掉你的人也会被像他，像你这样的人杀掉。这会形成一个循环，而到最后，时间过去，你许欢喜在后人的记述中，”
接下来的话，殷滢盯着许欢喜的双眸一字一顿。
“也会变成一个恶人，一个与你杀掉的人毫无区别的恶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可以思考着尼采那句都已经被嚼烂了的名言“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共同食用。（这句话出自尼采的《善恶的彼岸》）感谢在2020-04-28 20:29:05~2020-05-04 02:3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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