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3章
瞬间，红月如血。
在陶泥神像完成的一刹那，原本弯如镰刀的新月，立时补满缺口，圆的堪比十六夜晚的月。
然，这一幕却不曾被任何人注意到。
艳月妖冶，糜红似魔。
有乌云飘过，遮掩住半边红月。
瞬息，黑夜侵袭，笼罩大地，夜风呜咽不止，浓如陈墨的不详，充斥在空气里，暗潮涌动又弥散无声。
又片刻，那片乌云散去。
圆盘红月重临大地，粉红轻薄的月光洒下来，清亮澄净，正常的一如每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然，保育院外，栖息在树桠的麻雀，不经意抬头看到月亮。
登时，麻雀浑身僵硬，凄厉的啼叫一声，直直从树桠上仰面栽倒落地。
噗噗噗。
接连的鸟雀从枝头摔下来，在那一双双豆豆眼里，映照出的不是月亮，而是一只——
眼睛！
一只紧闭的眼睛！
无比诡异！无比骇然！还无比惊悚！
……
尤娜娜浑然不知，她挠挠小呆毛，又看看手里的陶泥神像，对刺猬先生的反应很不解。
“刺猬先生，”她慢吞吞的问，“你为什么怕父父神？”
娜娜是照着木雕神像捏的，没有对父父神的外形做出改变呢。
但刺猬先生当场就哭了，那是邪神是邪神啊！有谁不怕的？
妈的，蛾子肯定早就察觉了，这会躲的不见踪影。
刺猬先生瑟瑟发抖，尽可能的离小幼崽远远的。
它身上的每根尖刺都在颤抖，恐惧的要命。
它几乎是哀求的说：“唧唧，娜宝宝乖崽儿，赶紧把祂拿开，你赶紧拿开！”
唧唧唧，好恐怖。
崽儿感受不到，可它能清楚感知到，在陶泥神像捏成的瞬间，一切的不正常。
空气在不为人知的扭曲，世界磁场在崩塌，连带漆黑的夜空也在下坠。
呜呜呜，崽崽捏出了了不得的存在。
见刺猬先生实在害怕，小娜娜只得把陶泥神像拿远一些。
小娜娜不懂刺猬先生的恐惧，遂转头就不想了。
反正，等娜娜长大了，就什么都会懂的。
她躲在铁皮柜里，实在很无聊，便捧着陶泥神像，在刺猬先生惊恐至极的目光里，叽里咕噜对父父神说话。
“父父神，你喜不喜欢娜娜捏的陶泥身体啊？”
这话一落，刺猬先生浑身僵硬，不安的瞥了眼更下坠的漆黑天空。
崽儿，不要问！
“等我成为厉害的神选者，我就会有更多颜色的陶泥，到时候给父父捏多多的身体。”
刺猬先生虚弱，唧，崽儿别对祂许诺！
“父父，你长什么样子的？木雕没有脸我捏不出来。”
刺猬先生整只抖成帕金森，外头的空气都扭曲成漩涡了。
“父父，娜娜给你捏双眼睛叭。”
轰！
刺猬先生裂开了！
崽儿，你住嘴住手！
与此同时，保育院乱了。
夜色里，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四面八方传来，草丛曳动，泥屑翻飞，一丛丛的黑影，宛如月下蝗虫，朝着保育院前进。
呜呜呜，呜呜呜。
保育院警报长鸣，黑色的铁闸门从地下冒出来，绕着保育院形成坚固外墙。
咔哒！
闸机锁落下，三丈高的金属高墙耸立在黑夜里，将保育院保护的密不透风。
砰砰砰！
八道探照灯依次亮起，八道光柱从保育院最高的小礼堂尖顶往下照耀，将周边照的亮若白昼。
光柱不可及的地方，则是越发深沉的黑暗。
职工公寓大平层办公室里，院长郁知面容严肃，浑身冷然。
墙壁上，是大大小小的监控画面。
工作人员正在对每个角落进行监控，并及时做出汇报。
“宿舍楼安全。”
“教学楼安全。”
“所有普通人职工和孩子，悉数转移到小礼堂，礼堂安全！”
“院长，防御已开启，火力已就位。”
“院长，保育院全员神选者到位。”
……
神选者之一的明莱，皱起眉头忍不住问：“院长，是不是太防御过激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保育院方圆十里没有任何异常，一切都很正常。
郁知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嘴唇抿的太紧，以至于法令纹深刻到难以接近。
胖胖的食堂阿姨捻起围腰擦着平底锅：“明老师别着急，院长神性值70，是保育院等级最高的神选者，她的安排不会错的。”
闻言，明莱诧异的看了院长一眼。
神性值70，这在二区主城都是佼佼者了，然而郁知却窝在保育院，只当一个小小的院长。
明莱费解又好奇，悄声问食堂阿姨：“阿姨，院长的能力是什么？”
食堂阿姨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比了个大拇指：“很厉害就是了。”
边上的跛脚保安也笑了：“明老师，一会你就能看到。”
“来了！”
蓦地，郁知一声喝。
紧接着，最外围的监控画面上，骤然出现大片黑影。
“警报，东南方位监控异常，出现未知恶念体。”
“警报，西方位监控异常，同样出现群居恶念体。”
“警报，西北方位监控异常……”
……
一声声异常的警报声，在办公室里接连响起。
所有人的脸色齐齐变了，明莱震惊：“怎么可能？那是……什么东西？”
郁知吐住两个字：“鼠群。”
是鼠群！
无数的鼠群！
郁知表情凝重：“通知主城，保育院出现鼠潮，形成原因未知，鼠群恶念属性未知，鼠群弱点未知，清理方式未知。”
说到这里，郁知顿了顿：“……保育院请求支援。”
众人一惊，神性值高达70的院长，竟然也没把握，到了需要请求主城支援的地步？
明莱脸色发白，后背层层冷汗涌出来，紧贴着衬衣，生出一股股的恶寒。
“各就各位！”郁知清喝一声，视线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位神选者员工，“保育院的孩子，就拜托各位了。”
食堂阿姨乐呵呵摆手，丝毫不见拍死老鼠时的暴躁。
她道：“院长客气了，我们都是保育院的员工，当义不容辞。”
跛脚保安咂吧了下嘴：“都退休了还能再干一把，不错不错。”
其他人亦说着类似的话，全然没有大战来临的紧张，他们跟院长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明莱心情沉重又惶恐：“院长，我们会安全渡过今晚吗？”
她在一区主城长大，参加工作不到三个月，对战恶种的经验并不多，这样的鼠潮攻击更是从未见过。
郁知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不清楚，不过保育院的孩子必须是安全的。”
她转头注视着明莱：“明莱，懂我这话的意思吗？”
明莱愣愣点头，那似潮水的惶恐，在院长沉着冷静的目光里，缓缓退却了。
“院长我懂，”明莱定了定神，“孩子就是希望，而种子是珍贵的。”
话罢，她深呼吸，冷空气浸入肺腑，大义凛然的走出办公室。
她的任务是驻守小礼堂，是孩子们的最后一道安全屏障！
只要她还一息尚存，就绝不容有失！
晚上十点零八分。
“火力压制！”院长郁知陡然下令。
咔咔咔。
三丈高的金属墙上，弹出一排排黑黝黝的木仓管。
砰！砰！砰！
四个方位，东西南北。
四道烈焰火舌喷涌而出，用比流星还耀眼的弧度，在黑夜里炸开，落入潮水般的鼠群里。
炮火之下，是血肉飞溅的鼠群尸体。
炸裂成碎渣的血肉，混杂在泥屑里，被溅起上天空，高高的抛起，又像瓢泼大雨，簌簌的落下。
监控屏幕前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院长，火力压制有效，鼠潮的速度在变慢。”
“经画面分析，这些就是被恶念感染的普通老鼠。”
“院长，不足为惧。”
“不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恶种……”
“院长，有情况！”
……
其中一个监控画面，下半身都被炸没的老鼠，眼睛红光大涨，抓着同类就撕咬啃噬。
片刻，老鼠体型像气球一样膨胀，长到半米高才停止。
月光之下，巨大的硕鼠，盯着保育院的方向，红眼狰狞，尖牙阴森。
那是一只鼠王！
所有人倒吸凉气，郁知果断下令：“启用脉振磁场弹，清除！”
末了，她又道：“把数据传送主城，再请求支援。”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办公室里尽是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
“院长，脉振磁场弹蓄能完毕。”
“执行未知恶念体清除计划。”
“院长，传输数据线缆被鼠潮咬断了，我们和主城失去联系。”
“院长，卫星信号断连，支援请求发送失败。”
“院长，我们成了……孤岛……”
……
落地窗外，暗夜孤寂漫长，就好像是世界已经毁灭，只剩保育院这唯一的光亮尚存。
保育院成了孤岛。
郁知缓缓取下工作证，开始脱工装外套。
她用很冷静的声音说：“诸位辛苦了，请现在离开办公室前往小礼堂避难，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神选者。”
这些工作人员，全都是普通人，极容易被恶念感染，并不适合在前线战斗。
有人的眼圈红了：“院长，我将所有的火力装载完毕，只需要按动遥控器即可。”
“院长，脉振磁场弹写入了自动锁定发射程序，您不需要操心。”
“院长，请您保重！”
……
郁知将衣袖挽到手肘，冷白的胳膊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旧伤疤。
她指尖拂过那朵粉色的陶泥玫瑰，随后将玫瑰别在领口。
她拿起对讲机：“今晚，保育院将迎来最大的危机，全体神选者听令……”
清冷的嗓音，从每一个神选者的对讲机里传出来，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保育院的孩子们，此时此刻，也全都安静极了，无论年纪大小，全都认真听着院长的话。
——“出战！”
出战！
呼啦！
胖胖的食堂阿姨，挥着平底锅，浑身冒着火焰般的光芒，冲上了高墙。
跛脚的保安笑了笑，一众幼崽们就惊异的发现，那只跛脚露出金属的光泽，咔咔咔的弹出煞气十足的木仓管。
保安拍拍那条金属腿，对幼崽们道：“没想到吧？你们平时学我瘸子走路，现在让你们见识它的厉害。”
还有院里平平无奇的清洁工，其貌不扬的体育老师，唯诺没脾气的送菜司机……
幼崽们睁大了眼睛，这些人再平凡不过，跛脚保安常被幼崽嘲笑腿瘸，食堂阿姨被喊胖子婆绰号。
但此时此刻，他们就是保育院最坚固的防线。
他们是普通人。
他们是神选者。
他们是英雄！
唐迟眼睛亮晶晶的，崇拜极了：“你们好酷啊！等我当了神选者也要和你们一样！”
跛脚保安笑着rua了把他的脑袋，什么话都没说，就出了小礼堂。
轰！
战斗号角拉响！
幽蓝色的脉振磁场弹，在夜空中划过抛物线，精准的打击在鼠王身上。
这是一个讯号。
紧接着，神选者们冲出高墙，主攻手跛脚保安开路，食堂阿姨紧跟其后，在撕扯开的包围圈里，一个猛跳落到鼠王身上。
控制系的清洁工甩出荆棘长鞭，死死禁锢着鼠王。
防御最高的送菜司机，落在最后面，制造出一面面的精神盾，挡住所有的鼠群，给其他人拖延时间。
体育老师化为水雾，游走在周围，见机补刀。
高墙之上，院长郁知临月站立。
她面无表情，视线越过鼠王，眺望向远方。
“……娜……哪……”
“……崽崽……我的娜……”
“……在哪……你在哪……”
……
风带来模糊不清的呓语，浓烈的恶意源源不断的侵袭而来。
那是恶种！
郁知心往下沉，鼠潮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敌人还未到来。
她想起尤娜娜，精神丝蔓延出去，根据金种子的指引，瞬息就找到躲起来的小幼崽。
通过金种子，郁知轻声喊道：“尤娜娜，你在做什么？”
正在给陶泥神像捏眼睛的幼崽崽，听到院长的声音，机灵的从铁皮柜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郁知赶紧提醒：“脑袋缩回去，藏好不准出来。”
小幼崽倒是会躲，一时半会竟比小礼堂那边还安全。
尤娜娜发现是金种子在发光，她捧起问：“院长，我什么时候能出来？”
郁知看了眼暗沉的天色：“等天亮。”
等到天亮，就是安全了。
娜娜应了一声：“院长，我会躲好的。”
幼崽软糯的小奶音，说着乖乖的话，像是一汪温泉流入心间，让郁知紧绷的情绪稍加缓和，能更加冷静的去思考。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漫不经心的说：“嗯，你在干什么？”
小娜娜有问必答，慢吞吞的把捏陶泥的过程讲了一遍。
末了，她捏起很小的黑色眼珠，往陶泥神像的眼眶里放。
她还在说：“眼隼老师的神像没脸没眼睛，我给父父神捏了眼睛……”
郁知边随意附和，边按下遥控器。
另一边，娜娜小指头也用力一按，眼珠粘进神像眼眶里。
砰砰砰。
炮弹出膛，火光漫天，照亮黑夜圆月。
咔咔咔。
空气扭曲，苍穹坠落，圆月破碎。
停滞！
神像有眼的瞬间，世界停滞！
烈焰炮弹卡在半空中，宛如一枚定格的琥珀。
神选者小队和鼠王战斗定格，像一幅油画。
郁知举着遥控器的动作定格，但她眼瞳还能转动，耳边还传来尤娜娜的声音。
“院长，我的父父有眼睛了……”
郁知还没反应过来：“？？？”
什么父什么眼睛？
下一刻，她就看到了——
一只眼睛！
一只睁开的眼睛！
鲜红如血的圆月，如同鸡蛋壳龟裂剥落，尔后露出一只眼睛！
眼瞳赤红，眼白布满血丝。
它如此巨大，以至于悬挂在夜空中，都能清晰看到眼球上的毛细血管。
眼瞳开始转动，起先动作生涩而茫然。
须臾，它就灵活起来。
眼睛看向大地，大地陷落成天坑。
眼睛看向河流，河流沸腾咆哮。
眼睛看向高楼城市，城市停滞静默。
……
同一时间，四大区的主城和中央城。
邪眼诞生的刹那，恶念监测机器发出疯狂的警报声后，啪嚓冒出火花，碎裂报废。
邪眼注视下，所有的神选者都感受到灵魂的恐惧。
分布世界的五只邪种，不由纷说齐齐单膝跪下。
无数道紧急信号，接连不断发送出去。
“邪眼！是恶源邪神之眼！”
“祂苏醒了，祂为什么会苏醒？”
“邪眼在找寻，祂在寻找谁？”
“啊，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是……二区……保育院……”
“祂找寻的人，就在那个方向！”
“急报！二区保育院两个小时前发出求援信号……”
“救援！并找到祂要找的人！”
“速度增援！”
……
最后，邪眼看向保育院。
刹那，郁知明悟。
眼睛在找寻，它在找某个人！
郁知毛骨悚然，每个细胞都在颤栗在尖叫。
邪眼在找尤娜娜！
而现在，祂找到了！
是的，现在祂找到了。
祂找到唤醒自己的……那只小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