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缘至
三界皆知冥王谢逢野不羁又猖狂。
却不晓得,青岁于谢逢野而言,才是那个最为混蛋的存在。
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心眼子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首先,青岁是个坑弟狂魔这件事没得说。
彼时不世天都在传天道那句箴言,谢逢野本龙却很不认同,他对青岁讲幽都又冷又黑,做冥王好麻烦的,他不想去。
小龙虽然好几千岁,可是在天帝老哥的庇护下,一直都把自己稳稳地放在孩子的位置上。
他还是个孩子,所以遇到不想做的事情撒个娇,这也是很正常的嘛。
青岁听后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和蔼道:“弟弟不想做便不做,正好今日昆仑虚宴客,本尊无暇前去,你替兄长去可好?”
他还特意说明:“听说昆仑君准备了雪凝露,甜甜凉凉的。”
彼时的小谢,单纯如白纸,青岁说什么他信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对于兄长的敬爱,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他知道神仙是不能撒谎的。
他就这么傻不愣登地去了趟昆仑虚,然后顺利迷了个路一脚踏进留罪岛,又在无人看守处寻到颗黑色灵珠,剔透莹润的小玩意最适合勾引爪闲的小龙。
谢逢野想都没想就碰,不出意外的话果然出意外了,那黑珠子直接穿了他的衣服和皮肉,稳稳当当进了肚子,接着狂风大作,天劫就像蹲点多时一般眨眼就来,雷电无休无止,噼里又啪啦。
青岁没有撒谎,当日昆仑虚那个老神仙当真在宴客,席间确实有谢逢野最爱吃的雪凝露,只是小傻龙吃了别的东西罢了。
为亲哥一个“甜甜凉凉”,谢逢野亲身应证天道箴言,收了那万古幽怨。
那是他第一次被劈得焦香四溢。
为了吃口甜食,冥王成了冥王……
为此,谢逢野气了青岁多年,却从未得到解释,两兄弟忽然之间形同陌路。
不世天很少同幽都联系,冥王也从不上去。
直到他第二回听见青岁说:你此劫,本尊都安排好了,你去走个过场就好,就当兄长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历劫前夕,幽都鬼众也不管冥王可会记得,正热切地把他围坐一堆,费心又尽力地科普洞房妙趣。
青岁忽然大驾光临,以长兄如父的名义,给谢逢野取了字。
缘和,谢缘和。
和个屁。
谢逢野已经不是当年那只给点好处就摇尾巴的傻龙了,而且青岁就不是会诚心道歉的那种龙。
“若是想来套近乎,天帝可收收功夫吧。”谢逢野嘴利得像刀,“毕竟你可以为了固权而推亲弟弟下火坑。”
兄弟二龙一个掌控不世天,一个坐镇幽都,天上地下都能横着走。
对于青岁当年的蒙骗,谢逢野只能想到这个合理的借口。
又觉得这样的兄长陌生得很,青岁自小都教谢逢野不要听命,却亲手把他送出去。
他实在怨愤难平,直到晓得当年升冥王时,天道那劫只是把谢逢野劈焦,休养休养就好了,是因为青岁在不世天替他抗去了大半。
青岁生生被劈掉半条命,若是修为散去还能重修,可以半命为赌实在惊心动魄,毕竟,连九天至尊也不能知道,自己寿数几何。
谢逢野知道这事后……更生气了。
他实在难以理解,青岁凭什么不问一声就用命来赌他的前程?
听完弟弟的指责,青岁只是平静地问:“此劫过后,本尊让你离开幽都,你可愿意?”
面对这个成熟诱人的“甜甜凉凉”,谢逢野又一次屈服了。
似是为了弥补,青岁还愿意让他走后门,挑选地方和身世。
谢逢野回想这些年来听八方鬼众说得趣闻,想起一个叫做百安城的地方,顺口说:“那就百安城吧,我要做人间的少爷,然后不要哥哥,我要个跟你完全不一样的、温柔体贴的姐姐,我需要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
青岁答应得很果断,把这些条件给了谢逢野的劫……
之后便是无终无果,待谢逢野杀回不世天,天帝闭关,司命外逃,月老闭门不见。
青岁闭关百年,看着日夜遭受相思之苦的谢逢野问:“天地有大劫,我需要你助我。”
经过这些波折,谢逢野的脾气大体已有定形,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要么把人给我找来,要么我魂飞魄散去陪他。”
青岁依旧答应得果断:“按人间历书算,三月之后,我让你见到他,但我要把你贬下去,之后你皆可不管,万事有我。”
可见青岁当年情劫之前没有撒谎,他确实让冥王离开了幽都……
自谢逢野才到的第一天,就感受此地福运薄得惊人,能将一处人口兴旺之地克得这么晦气,不是搅天翻地的魔头,就是祸害万年的大妖。
可这不关谢逢野的事。
之后陆续来了沐风,来了司命,还有阿净,个个都说三个月——实在很难不怀疑不世天这是串通好的。
谢逢野本来都不管,顺手帮沐风一回也是想着多个保障也好。
谁知道养儿子这种事,真能养出点感情来。
他才从月老庙救了一堆人,多少也算在行积功累德之事,刚到家门口见儿子被绑了,这谁能忍?
“随便来个谁,搭把手啊。”谢逢野落地,又在私心驱使下拖着张山父子走了好几步才停下,只是身上捆了太多,一时不知该从哪个下手。
说完正要转头去看阵眼如何,又见沐风被捆着还在努力地把糕点往嘴里送……
“我说,百安城千万条命瞬息归无,你们不世天只顾着抓堕仙?”
他实在看不下去,亲自拿了块甜糕塞去孩子嘴里,又问:“还是你们觉得这么憨的一个人,有本事搞这种大事?”
神官还是不语,只是尽职地捏好捆仙绳,防止沐风逃跑。
此刻的姻缘铺里,又挤又乱。
喜绸狂屋,黑云阴风之下,谢逢野只瞧了阵眼,就笑了。
有道是命大于天,命盘自来就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东西,若是轻轻抹去一笔,所为之人受到的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遑论瞬间改了那么多。
这么了不起的一个阵,阵眼处静静躺了一枚琉璃玉,准确地说,是半枚。
其色若琥珀,纹理如肉。
那是当年情劫,山蛮子和美人的定情信物。
彼时作为山蛮子的谢逢野向来主张人命关吃,某日突发奇想要在破山头挖井,哼哧哼哧地忙活半天,一滴水都没挖着,倒是挖到一颗晶莹宝石。
山蛮子听从小弟建议,弄个情人饰品。于是他亲自下山寻了巧手工匠,雕成了最爱的形状。
鸡全腿,小腿连大腿,一刀劈两半,他拿骨头,美人拿肉。
山蛮子的肉身当年化作黄土一抔,鸡骨头也早已不知去向,但如今镇在死阵之内的,赫然是爱人的那块鸡腿肉。
是以谢逢野笑了,被气的。
他现在可以确认三件事。
第一,青岁肯定算到了这步。
第二,三界有没有大乱谢逢野不确定,但有东西在用当年情劫针对他,这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第三,所谓夫妻是真爱孩子是意外,沐风就是个意外,却给了下手的人一个机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听夏花妖曾说她主人预言过冥王该有今日。
想到这个让谢逢野很烦躁,像是自己的生平被别人先捧着看了个遍。
他忍不住慨叹:“所以我那么讨厌司命啊……”
满脑子止不住地回荡着临行前,青岁郑重地嘱托:“不要管,什么都不要管。”
帮沐风躲雷劫无害于他人,所以谢逢野做了。
而今此阵牵连满城生灵性命,镇阵之物轻易动不得,只能连着死阵一并毁去。
可这是百年来谢逢野首次看见旧人之物,如何愿意?
神官不晓得这是什么,但细探之下,石头上并无任何符咒或灵力,对于冥王来说要命的东西,与他们而言只是经过思量可以毁掉的东西。
于是纷纷祭出法器,谢逢野也跟着招出回霜,顺便朝身边虚无处一撕,冲天鬼气顿时倾泄入室。
幽都的饮恨路上,空空荡荡。
一只正在闲逛的小鬼被这猝然出现的门吓了一跳,不确定地探头看了又看,这才惊喜地喊:“大家伙快来啊,老大在打神官!他要反啦!!!!”
原以为冥王是要出手相助现在反而“被打”的一干神官:???
“叫梁老二过来!”
那小鬼听冥王没有反驳他,欢喜地应了,匆匆飘远。
接着谢逢野一步跨于众神官走之前,抬手招来装着雷仙的布袋,不世天这些神神仙仙的文武分类仙阶又多,看得眼花,谢逢野挑了个最顺眼的伸手递过去。
“给,拿好你们的雷神。”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话太多,我就把他踩闭嘴了。”
那小神仙没有伸手接,反而和其他神官交换了个眼神,继而纷纷让开条道。
在后面才掏出锤锥的雷仙几乎要把两条眉毛扭成麻花。
谁?袋子里是谁?!
冥王又在说什么恐怖故事?!
谢逢野也是一愣,指尖忽地轻痛,再打开布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一步步被设计至此,天上地下除了青岁,谢逢野再也想不到有谁能骗他骗得这么惨。
连通幽都的门里说话声音渐近,他冷笑着问列位神官:“试问天帝何在?”
未等他们回答,谢逢野便自问自答:“我猜,他一定是忙得要命,无暇前来。”
最后四个字冥王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动了真怒。
众鬼跨门而出,迅速了解过事发过程的幽都鬼众们面色都十分阴沉,梁辰立于最前行礼过后问:“尊上,要怎么打?”
“打不打的再说,你们分两队,一队守着这些神官。”谢逢野身形不动,却以自身中心掀动幽冥之气,辅以真龙怒威,眨眼间便把面前各个大小神官定住。
阴寒玄色鬼雾缠绕在姻缘谱的红绸之中,纵现的杀意比瞬时夺去数万人性命的命阵更为凌厉。
也就是到了这会,不世天的神仙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冥王这百年来犯浑,真的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其余的。”谢逢野接着命令梁辰,“去找另一处阵眼。”
天地分阴阳乾坤,万事万物必有对立,阵法也一样。
有神官艰难地发问:“冥王何必舍近求远!?”
圣人有云,有两语可答世间诸问。
关我屁事,以及,关你屁事。
如今既已阵成,那么拖一刻以及拖一年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谢逢野不能离开这个鸡腿,也没注意看自己身后。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他曾起誓,若生命难以保全之时,愿以此为契机,再见一次……
哪怕只是幻想。
死也甘愿。
这个念头才出,瞬时野火燎原,烧得心脉滚烫。
原本被安置于躺椅上的俞思化缓缓坐起身,正悲悯地盯着黑雾中那道身影,抿着嘴,眸中晦暗情绪慢流。用着自己都没发觉的力气,掐着手心。
成意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回来,他历劫前起誓,若冥王有性命之忧,可恢复记忆来相助,前尘如泥沼,他若陷进去就是灰飞烟灭。
谁知第一回,谢逢野在抗天道雷劫。第二回……他要拿命去换琉璃玉。
成意能感觉到自己的道心在不断地开裂,剧痛之下是根本不该出现的酸涩,眼眶发热的原因,不可说,不可念……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忍,否则就前功尽弃。
“拿命压又如何!我又不是给不起!”谢逢野忽地怒吼,接着以指尖为刃划破掌心血肉,按到了阵眼上,另一只手作势要去拿琉璃玉。
看清楚冥王什么操作后,离他最近的神官尖叫到破嗓:“你疯了吗!!怎可拿命去镇阵!!”
即便,不世天瞧冥王做派不爽已久。
可不至于如此啊!
他这声还没喊完,只觉一道刺目红光火一般地烧过来,那原本病弱的凡人竟生生压制住了冥王!
却见那人一手遮着冥王眼睛,一手握着冥王手腕,狂风将他们的衣袍纠结在一处,猎猎作响。
众神官借此重获自由,立刻要动作毁阵。
那青年看过来,眸若冰石,却施下深厚法障把他们隔开。
这般场景已然超脱神官的理解范围,只是那额头的红痕……
好眼熟啊。
有如此法力,能压制冥王怒意,必是个上古神仙。
难道,是那位传说中脾气温和鲜少露面的……
成意顶着神官们的打量,薄唇轻启:“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