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是有仙缘
“喂，妈。”她疲倦地应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总是不接电话！找着工作没有，你一个一本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是不是在偷懒啊！”
“……妈，我有在工作。”这话倒是假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正不正经？是什么也不跟家里说。不会是推销员吧？我跟你说，还是回来考公，你爸找了个关系，刚刚谈好的，绝对稳妥，你就别在那儿瞎混了！毕业几年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好消息，大城市结婚很难的……”
“妈……我才毕业一年……而且，我早说过我不打算结婚。”
仰夏说这话的时候，感受到了几个视线的侧目，她只得把声音压低了去。
她是不可能结婚的。
也不可能离开有楼兰驻点的城市，回到那个逼仄得令人窒息的家乡。
“别傻了，不结婚？老了怎么办，你就图年轻时候潇洒，别想着老了进养老院，没孩子，护工都欺负你！”
……
“别任性了，在那挣不到钱就回来，爸妈都在家里，一家人团聚有什么不好？”
……
“今年过年一定要回家，别像去年一样找理由留在燕市了，大过年的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在外晃荡那么久也不想着回家看看，真不知道怎么养的你，那么自私！女儿留不住也就罢了，对象都没找着……”
……
对面连珠炮弹一样说了许多，仰夏甚至没来得及辩驳，电话就挂断了。
戛然而止的埋怨反倒使她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且不说她这辈子唯一的目的就是努力减刑早日回归天界，就算她只是一介凡人，从小浸染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怎么可能还愿意结婚。
真是笑话。
仰夏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一个山村里赤贫家庭出生的小男孩，从小备受宠爱，哪怕全家五口人这个月就剩一袋米，也要就着她先吃。
或许是年纪小不懂事，或许是命簿上就该如此，她七岁那年，趁全家人都在睡梦中，自己爬进了浴室里的水缸中，把自己淹死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这个事情，却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
以她这一世的心态想来，也许在还不懂事的时候离世，也是她那一世的计算吧。
而这一世，她终于活过了十八岁，却因为身为女人，一路背负着无形的枷锁，难说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咔哒——咔哒——
地铁快速行驶的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当奇怪的唱诵音乐逐渐接近，不少人将疲懒的眼珠子慢慢挪移了过去。
被打断了思路的仰夏也不例外。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逐渐越过仰夏的视野盲区走近，他整个人躲在宽大的麻布外套里，兜帽下面杂乱黏腻的白发结成一团一团，半张脸藏在阴影下，露出的皮肤像拧干了的破抹布。他步履蹒跚，骷髅一般干枯的手握紧了一只老旧的收音机，模糊不清的唱诵经文声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就算没有靠的也近，似乎也能闻到他身上积蓄的腐朽恶臭味。不少人露出嫌恶的表情，哪怕车厢拥挤，他们也想尽办法往边上挤去。
地铁上偶尔会看到这样的乞讨者，更为常见的是捧着个碗，一边念叨着：“行行好，行行好。好人一生平安。”
仰夏刚来燕市时年纪轻又没见过这种阵仗，半胁迫式的被动“捐”过几次，后来见得多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不怪她心狠，新闻都说了，这些乞丐说不定比她还要富有，家里好几幢别墅，满兜的苹果手机换着用。
不过……
不是有新闻说现在地铁严管乞丐进入？
怎么这会儿又见着了。
“哎哟，这些乘务都干什么吃的！还有乞丐在地铁里晃悠！身上那么臭，万一带着病毒传染整车人谁负责！”
一个身材厚重的大妈掩着口鼻，看样子是对身旁的朋友抱怨，但她尖锐的声音几乎传遍了这节车厢，让不少本来还在打盹的年轻人也醒了，纷纷看向这头。
“您误会了，我不是乞丐……”
老者离那大妈又近了一步，大约是担心自己声音太孱弱，他人听不清楚。
没想到大妈刻薄的气势不堪一击，立刻被接近来的躯体吓得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呢，啊！滚开！”
“不，我、我不是……”老者连连摆手，声音急切，还在试图解释。
“来人啊，乞丐杀人啦！”
听到“杀人了”这个关键词，刚才还有些缝隙的车厢两端立刻塞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探头探脑，嘴里还不住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
“误会误会、真的是误会……”
“滚啊！你再不远点，我现在就报警了！”大妈怒号的声音几乎把老者的解释吞没。
“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不知道啊，怎么就吵吵起来了。”
“是x骚扰吗？这个老头？”
仰夏的脑袋被尖啸声和嘈杂的议论吵得突突地疼。
她拿起背包站起身，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留下的空位瞬间被旁人灵巧地占去。
她静默地路过，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
想是这么想的。
“滚啊！”
但当那袋装满蔬菜水果的布袋挥击到人体身上，发出一声闷响，没有任何支撑的老者正要摇摇欲坠。
不经理智思考，她急跨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老者。
当回过神来，仰夏看着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又看着手边邋遢的老人，心里无限后悔。
又多管闲事了……
“您留点口德吧，一把年纪了，给自己多积点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好人当到底吧，仰夏虽然心里对自己很无语，还是决定多说几句。
刚才拿布袋打人的大妈此时脸红一阵紫一阵：“你说什么？！你这小丫头片子没有一点儿家教！”
“我说的不够清楚？”仰夏冷冷道：“那我再说一遍。”
“您啊，这辈子多积点福德，且不说能不能多活几年，至少免得下辈子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不然到时候说好话赖话，也没人听得懂，那就可惜了您这个口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一出，围观的乘客居然哗哩哗啦地鼓掌叫好起来。
“好！好！说得好！”
“果然还是要靠年轻人制裁这些上了年纪的坏人啊！”
见她气得牙痒痒，又抡起起布袋朝仰夏挥来，旁边一个壮汉竟也出手了。他一把攥住大妈的手腕：“您消停吧，都看着呢，知道怎么回事。”
大妈更气愤了，但是又碍于壮汉的体型不敢轻举妄动，嘴里碎碎念叨却不敢动手，她的眼睛简直要把仰夏剥了皮，扔进油锅里似的。
正好，地铁到站的广播声打破了众人的僵持，大妈呸了仰夏一口，扭头气冲冲地跑出车厢去，她的朋友也悻悻地跟上，好像不敢暴露彼此认识似的。
……
乘客们下去了一波又上来了一波，完成了新旧更替，仿佛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一样，短暂地诈尸之后，地铁又恢复了沉寂。
-
这一趟地铁坐的比上一趟枣山打秃头龙还要累。
好不容易到站的仰夏饿得浑身难受，如果不是贫穷，从地铁站到脚楼这段距离，她真的很想打一辆的士车过去。
而且，现在这个时间……
仰夏看了看手机。
有点紧急了。
她走出地铁站，正要往站外走，忽然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姑娘！姑娘！”
竟是那个乞丐老人，他不是中途就消失了吗，什么时候跟她一块下车的？
这样反常，很难让仰夏不生出防备之心。
“姑娘放心，老朽真的不是坏人。”大概是瞧出了仰夏的忐忑，老者赶紧解释道：“姑娘替老朽解围，老朽还需感谢才是。”
“您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仰夏压根儿不想跟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头在这寒暄，她还要在食堂收摊之前赶回去，不然晚上只能去外面吃，血亏。
“姑娘可是急着去吃晚饭？不打紧，老朽就耽误你片刻。”
奇怪，他怎么句句都能说破仰夏的心声？
仰夏不禁认真起来，她打量着老者的脸，昏黄的光线里依旧看不清晰阴影下的五官。
“姑娘是有仙缘的人。”
嗯……这个事，她早就知道了。
不过被说中了，仰夏还是有点微微的吃惊。
“虽有仙缘，但仍有桎梏在身，需要破除的机缘……老朽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就送你一道机缘，既能佑你平安，又能……”
“‘又能’？”见老者迟迟不说，仰夏追问道。
“佛曰……不可说也。”
老者微微一笑，举起他那双枯枝一般的手，一道如月色盈盈的微光在手里聚结成团。
仰夏第一次在凡人世界里看到仙术，其惊讶不亚于第一次踏入副本。
而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路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仍自顾自地走着。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意外地进入了任务空间，还是在做梦什么的。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
她仍在震惊，老者手里的光团已经慢慢地腾空而起，化成了成百上千粒光珠，光珠跳跃舞动，然后一齐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眼前一道模糊的白光陡然铺开。
刹那间吞没了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