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喝凉水都塞牙
时入深秋，发黄的枫叶在这座城市呼啸的风中瑟瑟发抖，挣扎无用，便次第零落在路人的脚下。
仰夏乘坐公交到达地铁起始站时，天幕已经渐渐落下，交织着寒意的橙光映照在道旁支着的各种小吃摊上。
一天的忙碌下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烧烤摊的老板正往炉里熟练地钳入烧红的炭火，她恍惚已经看到了老板在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来吧~来吧~年轻人~
来几串吧？来几串穷不死。
猪肉、牛肉、羊肉，最能补充体力了，你今天辛苦了~应该犒劳犒劳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
……
再见。
包里还有楼兰的道具能量棒，能量棒是一个很实在的道具，吃下后体力的补充buff 不会因为退出副本而清除，但它也有跟其他道具同样的毛病——
就算强破了天，也只能在副本里使用。
而平时装在背包里，就是一个玩具一样的塑料片片而已。
可恶！她悔恨道。早该吃的！
心想着能省就省的仰夏，打算熬到回脚楼再吃廉价的食堂饭，没想到下山那么耗费体力，才走到地铁站，她已经开始眼冒金星。
好在这儿是起始站，位置很多，她只要缩在角落睡上一觉，就能硬熬过去了。
眼疾腿麻利地捕捉到一个睡觉的绝佳位置，仰夏把背包放到正面双手抱紧，脑袋窝进背包和手臂间，虔诚地做好入睡准备。
“叮——”
哪来的系统提示音……
什么情况，这里不应该有副本和任务啊？
人间楼兰是以真实物理环境为基础搭建的游戏系统。她来时也坐的这趟地铁，知道这处不应该出现系统提示。
无副本无任务，说明提示音响起来跟这事儿无关。
那么？不会是什么紧急的通知吧。
她好奇地掏出手机。
还没解锁，就看到推送的信息显示关键字。
“副本编码解绑申请。”
……
仰夏的心陡然沉了沉。
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不信邪地点开一看，果然是张冬林申请的解绑信息。
这里，并非什么情感纠葛。
方才讲到，“人间楼兰”是天庭在人界搭建的元宇宙游戏系统。
天界诸仙避之唯恐不及，都嫌提起它晦气。
因为它不仅不是一个游乐场。
大大相反，而是一座供罪仙通过劳动改过自新，争取提早回归天庭的监狱。
处罚下界的年限但凡超过十八年，罪仙们就会在十八岁那年接到前往人间楼兰服务处报到的通知。
自此以后，可以选择通过不断完成楼兰系统设置的副本、任务，收获减刑的机会。
但“可以选择”并不说明罪仙们完全自由。
十八岁之后的罪仙们，每年必须缴纳一定量的幻玉——楼兰系统的通行货币，作为楼兰“维护税”。
去年夏天，燕市分部逮捕了一批恶意欠税的罪仙，他们游离在系统之外，试图跟天界撇清关系……这其中就有一名比仰夏她俩稍年长一些的大哥，名叫冬林。
堕凡仙的人生，在十八岁以前，与寻常人类并不什么不同，但若说凡人的人生剧本如同摇签筒，过程结局好坏各异，那么堕凡仙们就是纯粹的倒霉蛋，签筒里只有“下”或者“下下”或者“下下下”……无下限的区别。
而张冬林，就是那个纯粹且彻底的倒霉蛋。
他自小父母双亡，接受亲戚和社区的救济才长大成人，好不容易在成年之后遇上了人生一道光，两人却意外诞下一双生带罕见病的孩子，把好不容易攒热的生活又拖入了地狱。
对于他而言，生活本就陷落泥潭苦不堪言，他哪里还有心思在楼兰系统里刷副本做任务，光是每一天打工把工资扔进医院那个金钱的焚烧炉，他都铆足了全力。
那日张冬林整个人几乎浸在酒里，一个七尺男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仰夏大腿哭求。
虽然在人界生活得不如狗，但在人间楼兰，仰夏是出了名的奋斗咖，更是罪仙们心目中的卷王中王。华夏北部的副本和任务她几乎刷了个遍，找她帮忙，是最聪明最高效的选择。
而她的确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了。
从那之后，她带张冬林打了一年的副本，做了一年的任务。
这编码也绑定了一整年。
解绑编码，意味着张冬林就此表态：以后不再需要跟仰夏一起下副本做任务。
仰夏确实没有想到，竟然在这样一个枯燥的场景，以这么一个方式，生硬地接收到了张冬林的“道谢”。
单方面拉黑，真是好样的。
仰夏帮助人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感谢、报答。
但并不代表对于张冬林过河拆桥的操作她能甘之如饴。
呵……
她当年要是知道会这样，非几个巴掌把自己的头晕脑胀的仁慈扇醒不可。
本来，她肚子虽然饿，但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可这一刻，看着手机楼兰系统里的信息，她如同生吞下一颗巨大的岩石，不沾酱的。
卡在食道，又苦又涩，不管饱，还差点把人噎死。
看来，又一件事实证明:这个世界并不需要老好人。
本来么，她本来就自身难保，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做救世主。
真是可笑。
-
强打着精神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仰夏便在又饥又饿的困倦中打开微讯，随手翻翻信息，她偶尔会这样，用互联网来转移不适的心情。
刚打开聊天软件，就看到某群聊弹到了第一条，圈了自己，她眉头微微一皱。
是大学的校友群。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滋生。
【计算机李歌】：毕业那么多年了，聚会你怎么都不在啊环科仰夏，大家都想你呢！
【环科赵耀】：是啊是啊，仰夏美女在哪发财呢，神秘兮兮的，不会是怕吓着大伙故意低调吧！哈哈！
……
仰夏心想，在大学的时候她也都是躺尸，没课就成天就往校外跑，社交活动几乎也不参加，这些人干嘛搞得跟自己很熟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管，装没看见。
【英语刘宇思】：不说话啊，我看是混得不好不敢出现吧？
【计算机李歌】：别这么说啊……仰夏那么优秀，肯定是工作忙，不方便看消息呢。
【环科赵耀】：优不优秀不知道，当年不知道挂了多少科，一到期末就挑灯夜战，还以为是什么学霸，哈哈，没想到差点毕不了业！
【英语刘宇思】：说的也是。就她这样，当初还跟我们赵局抢面试名额呢！
【环科赵耀】：哎！别提了别提了，当年我也是状态不好，现在就不同咯。真是好奇仰夏美女在哪儿高就，是不是比如今的我还胜上一筹啊？
【计算机李歌】：这是大群……大家都看着呢，你们何必呢……
【环科赵耀】：唷，你倒是心疼人家？怎么着，都几年了，女神拿正眼瞧你没有？
……
脑子被驴踢了吧这些人？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看看自己的银行余额多好，该搬砖搬砖，该加班加班，管别人的闲事能多吃几口饭？
李歌是她们那届的计算机系草，帅哥不少见，少见的是又帅又社恐，见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网上才能蹦出一句整话，刚入学他还是表白墙上的top1，半个学期后就掉得没影了，十分可惜。
但是李歌为人确实不错，期末抱佛脚的时候，她做任务回学校晚了，李歌经常把自己占的座儿让给她。
这会儿还帮她说话。
嗯，好人。
看李歌的样子准备在群里吵起来了，她赶紧给他弹了个窗：我都看到了，我不想搭理那些人，你也别跟他们争了。
李歌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起来。
【（占座）李歌】：喔，好、好，你别生气啊。我不说了。
仰夏正要返回首页，又见他发来一条。
【（占座）李歌】：你这些年在燕市吗，怎么都不参加聚会呢。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仰夏不假思索，码了俩字“没空”，想了想，又删掉了。
【六六大顺】：工作太忙了。
见对方又闪出“正在输入”，仰夏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回复下去，返回主页，半分钟没看，那就群里瞬间几十个未读信息。
这么激烈？
没点进去，她就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指定是佳卉那虎妞又开始大杀四方了。
无论在仙友群还是在校友群，只要有人欺负仰夏，佳卉总会第一个冲出来为她打抱不平，最后仰夏都得不得不出面拉架，虽然也会觉得无奈，但总是心暖的。
她做好了饿着肚子进群劝架的准备，祸不单行的是，她的手机铃声正好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来电人名，仰夏条件反射式地立即把电话按掉。
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来电似的。
然而以她对电话那端的认知，这样做不但没有用，还会一定程度激怒对方，一直打到她服气为止。
果不其然，按掉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她接着按静音，翻到背面眼不见为净，结果一通电话的时间过后，铃声再次响彻车厢。
不愧是她。仰夏心想，将顽固贯彻到底。
她无奈地看了看地铁里逐渐密集的人群，硬着头皮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