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模糊的记忆
马钊信对秋菊做出的安排，似乎并不领情。
他抬起头，巡视一下子四周。
流觞曲水，青山永驻。
苍松翠柏，擎天密布。
齐腰深的茅草，簇拥着树木根基，茁壮而又争先恐后。枯黄的树叶，枯死的茅草，因堆积超长而腐烂。在阳光、空气，以及微生物作用下，变得恶臭无比的有机肥。
偶见来自树梢上的白鹭做窝，喜鹊搭棚。
树洞露出松鼠探头瞩目，你千万可别忘了小动物们只有顽皮、觅食、打斗。在它们的背后，冷不丁冒出八步龟蛇的张牙舞爪，眼镜蛇的凶残攻击。喜鹊窝里突然窜出毒蛇吐舌；白鹭窝里，变成蛇鼠一窝。掏鸟蛋，被蛇缠绕；捉喜鹊，遭遇黄鼠狼撕咬。
看似一平如镜，郁郁葱葱的群山环抱、烟雾缭绕。
背后，总有危险和杀机不请自到。
凹型山洼，凸进去的部分，神秘黯黑，晦暗缥缈。想一目了然，那真的比大海捞针还难；比上九天揽月不差分毫。扇形隘口，犹好比宜春院一双大胳膊。左手挡风，右手遮雨。左右开弓，被护佑的宜春院，安然静坐。
背靠天罡山，而又隔山；
身处绿油油的森林，却又距它咫尺。
前面是百米黄沙滩，举目瞭望，江水滔滔。后面是耸天山木，参天大树。青枝绿叶，铺天盖地。似曾相识的遗胞之地遗腹岛，在马钊信眼里，现如今是那么的陌生、甚至说是有些好奇。
倒不是自己忘本，而是确实望而生畏。
眼前的两层小木楼，看似实木结构，石头基础，砖瓦覆盖。
屋椽，纵横交错，蛛网密布。
屋梁，清一色独木支柱。
凉亭楼阁，配上绿水青山，好一派山河秀丽，江上如娇。看得马钊信既生疏而又微妙微俏。难道，似曾相识的地方，莫非是过往梦里的故乡遗腹岛？不寒而栗之余，马钊信真有点惊叹当初选择在这里选址建筑的当事人外婆婆小茴香。
哪怕，他现在不知道这个到底是谁！
依山傍水，风水宝地，堪称一绝。
心悦诚服之余，他从内心里佩服落户在这里的宜春院的老鸨。
地处险峻之处，不番其有蓄势待发的紧俏。安静的宜春院，那是凌晨时的困惑；夜晚时的灯红酒绿。美味佳肴伴随风尘女子的勾肩搭背，乐在其中尽逍遥。“走啊！要看，等你们俩住下了，慢慢欣赏！”
三狗蛋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马钊信心声一震，急忙点头。
他，并没有听清楚。
只是对自己行为，需要别人提醒倍感疏忽。所以，便礼节性的略表歉意，微微一笑。随后，紧随三狗蛋向楼上走去。他们走过司马昭君和苻乾苕的房间门口，也不知道那是他父母居住的地方。
当然，更不知道宜春院的主人，现在并非是他的外婆婆小茴香。
风烛残年，她已不是含苞待放的司马涂暾家族的小丫鬟；更不是风姿绰约、小巧玲珑的小太太小茴香。而是经过岁月打磨，谈不上遍体鳞伤，至少也是额头爬满皱纹，两鬓斑白的老太太小茴香。
宜春院，而是自己母亲，司马昭君掌作！
三狗蛋走到小茴香门口，他突然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马钊信。
因为，马钊信那谦卑的微微一笑，使得三狗蛋回想起马钊信的音容笑貌。不看不要紧，仔细端详，和马钊信两个人四目相对，双方同时举起手，指着对方惊悚的发现：“你是三狗蛋！”
脱口而出一句，令三狗蛋目不暇接。
“啊！你是，你是大小姐儿子马钊信是不是？”
两个人互换惊喜，却又曾害怕认错人而互相不敢相信。三狗蛋抓住马钊信的左胳膊，确原来，他在寻找马钊信长在手臂上的一块铜钱大的胎记。“太太，太太，我找到马钊信了，我找到马钊信了你看。”
他，激动地抬起马钊信生有胎记的一只手，走到房门口。
小茴香因为年事已高，不得不以坐静养。
吃斋念佛，倒不是她心甘情愿。
而是触类旁通，耳听言传。
人到老时，方知求神拜佛也可以养生延年，万寿无疆。求儿求女，求亲朋好友。不如求得菩萨保佑，正所谓人到老时方知善，死到临头方知悔。晚矣！一生求得妻荣夫贵，儿孙满堂。到最后，于佛为侣，了此残生，人之悲也！
“咚咚咚太太，快开门，我找到你外甥甥了！”
终于，小茴香这一次听得清楚。
无事不登三宝殿，小茴香现在变得吃饭要人端，行走要人陪。这个当然不算是事，关键是，她要陪的人不是丫鬟，不是佣人。非她女儿女婿司马昭君，和她女婿苻乾苕不可。是小茴香对别人不相信，还是因为别人和她毫无血缘关系，所以才不放心。
或许，皆有之！
聪明一辈子的小茴香，可以说在自己一生中的风尘仆仆路途上，技压群雄。
操持家务，经营之道，官场风云，无不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立于不败之地的小茴香，历来以自己貌美如花，心灵手巧居驾驭众人之上。察言观色，心机无数。不能不说小茴香是女中豪杰，丫鬟中之隗宝。
可是，只要是人，都逃不过岁月摧残，光阴的打磨。
如同寒冬玫瑰，霜打雪夺，枝枯叶黄，妖艳落寞。
最终，还是难逃生老病死，入土为安这一幕。他从太师椅上慢慢的站起，接下来，一步一摇晃着走到房门口。边走，边喃喃地对着门口，回想着门外的敲门人说的话：“你，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我，我哪来的大外甥子呀！”
其实质，他只不过是想质疑那房门外说话的人，那外甥失踪多年。
特别是在自己女儿和自己分别后，第一次在遗腹岛相遇，一悲一喜，令她小茴香终身遗憾的一件事，她又何曾不是更多的活在自责中。已经习惯于不见着外甥外甥女的小茴香，痛心疾首好多年。
终于在最近几年，才因为年老多迈，方才健忘。
陡然听得有人说外甥找着了，这个人不是神经病，也是痴痴傻傻。
她不抱希望的慢悠悠打开门，三狗蛋一头冲进来，差点把个小茴香撞得一个酿跄。吓得三狗蛋一个健步上前，双手扶住小茴香，急不可待的讨好道：“太太，太太，你看看他是谁，他是谁？”
一副佣人见着主子的模样。
我们说，那三狗蛋其实也是一大把年纪。
他和恩德都比小茴香小个十多岁，要不是看在他们俩年轻气盛的份儿上，小茴香当年又怎么可能和他们俩上床。固然，有司马涂暾老爷身体机能老化在先。别看年轻时老夫少妻，亦或老妻少妇时的光鲜背后，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
风光的背后，暗藏见不得人的龌龊，是旧社会所有大户人家难以启齿的家庭內莫。
家丑不可外扬，是道家儒家文化学说的共同之处。
大明后期，统治者大都心照不宣。小茴香当然也习惯于三狗蛋的伺候，只是自己比三狗蛋大了十多岁，真的想和三狗蛋大鸣大放同床共枕，那也是三狗蛋同司马昭君一道回到宜春院时的当初几年。
现在，虽然三狗蛋也显得老气横秋，在小茴香眼里，还是那么的风光不减当年。
所以，对三狗蛋搂着自己的腰部动着，小茴香并不加以拒绝。
哪怕三狗蛋口口声声说是找到自己外甥，小茴香更多的是不相信。固然，马钊信就站在小茴香的视线里，郭莲随后，手里搀着少年马凤梧。还不是因为，小茴香打心眼里，从未见过这一对未经过自己同意，她妈妈就嫁人生下来的外甥外甥女。
“太太小心我真的找到你外甥了！你看，一家三口。你外甥媳妇，还有外甥的儿子！”小茴香的眼神，顺着三狗蛋的指引，渐入主题。他辟开马钊信和郭莲，倒是弯下腰走上几步来到马凤梧身边。
也不知道郭莲是否愿意，便自作主张的从郭莲手里接过一只小手。
笑呵呵的小茴香，抓住马凤梧的一只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
一双手，将一只小手夹在中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顺着她抚摸马凤梧的一只小手，流遍全身。也不知道怎么地，小茴香搀着马凤梧，直往房间走过去。也不跟马钊信和郭莲打声招呼，令三狗蛋有点麻酥酥的。
“走，跟我进屋去，太太我有好东西给你吃。”
小茴香好像更习惯于有人叫她太太，所以，对待马凤梧，她张口就来的太太，也不知道是老太太，还是外老太，令马钊信和郭莲有些措手不及。
天上掉下一个老太太，马钊信和郭莲更是受宠若惊。倒是三狗蛋了解小茴香，他急忙接着小茴香的话，对马钊信和郭莲让出路来，左手伸向小茴香房门内，笑眯眯地说道：“大公子，您请！”
马钊信被人叫大公子，心里也极不适应。
他被人叫过徒弟，也被人叫过士兵小卒。被人叫过哥哥，也被人叫过儿子。还有，被人叫过姑爷；也曾经被人叫过相公、丈夫等等。今天，被人叫大公子，马钊信听起来是那么的别扭。
但又喜闻乐见，马钊信还是欣然答应。
小茴香进得屋去，翻箱倒柜。
可能，是因为她忘记自己嘴里说的好吃东西，找不到了。
小茴香拍拍自己脑袋，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于马钊信四目相对。小茴香停下手，也想不起来找东西给马凤梧了！一双眼紧盯着马钊信的脸，因为马钊信的那一张脸，和他们家司马昭君的一张脸，一个模子脱下来一样。
现在，小茴香终于想起三狗蛋的话，外甥找到了，小茴香心里颤抖着。
带着沙哑的声音，小茴香颤颤抖抖地说：“你真的是我外甥马钊信吗？这么多年，你，你是在什么地方的呀？可把你父母想坏了孩子。”
说话间，小茴香手里继续拖着马凤梧，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找东西给马凤梧吃，而是直接走到马钊信面前，腾出一只手，在马钊信的脸上摸一摸。
马钊信感觉面前的这位老人，从来未有过的亲切。
被卖到江南千灯镇，马钊信经历了凄风苦雨的岁月。初开始，从李连宇的大木船逃上岸，马钊信带着妹妹，逃到一家小饭店当佣人。虽然吃住不用愁，但食不果腹的日子，不得不使他见到郭登之后，做出拜师学艺的决定。
见到郭登，给他一种亲人般的温暖。
但是，郭登对他练武习刀，堪称严肃认真。
对马钊信的监督，甚至连郭登姑娘郭莲和郭凤都看不习惯。因为师傅太狠，所以，马钊信心里抵触，但练功做的动作是毫不含糊。可能，是因为自己感觉功夫有了长进，马钊信对郭登夫妻俩的态度逐渐变好。
因为郭莲当时前前后后看着马钊信练功，那真的叫个一步一跟。
因此，马钊信对郭莲逐渐怀恨在心。他宁愿爱上郭凤，而从不领会郭莲对他的情窦初开。郭莲越是主动，马钊信越是对她油盐不进。再后来，马钊信来到将军府，于吴汉菊谈婚论嫁，结成真果。
回想起来，马钊信一路走来，看似风风光光，如日中天。
其背后，也有他的亡命天涯，任人摆布的难处。
现在，这位从来没听说过的外婆婆，如同从天而降，你能让马钊信一下子接受得了吗？当然不可能，马钊信并没有小茴香想象中的那样，一下子跪倒在外婆婆面前，负荆请罪。以示自己走了这么多年，给家人带来的痛苦。
他默默地站在小茴香面前，脸上有一种似曾想哭，但又哭不出来的矛盾心里。
“您是”
马钊信没有开口就叫外婆婆，而是带着一种询问的口气，试探性的问着小茴香。小茴香有点耳背，三狗蛋可着急了。“啊哟，马钊信，你走失的那一天，还记得你妈妈怎么对你说的话吗？”
马钊信想了想，竭尽全力的想从自己的记忆里，打开序幕。
然而，他并没有记起自己带着妹妹走失时的背景，而是对着小茴香和三狗蛋摇摇头说：“我，我记不清了。但我去过天罡山，哪里，我看到的是一座土窑场。问他们原来人家去了哪里，还没等有人回答，就开打了。”
三狗蛋被他说得有点不敢相信，怎么说，走失的哪一年，他已经十六七岁。
知根知底，十七岁的年纪，能记得当年自己住的家。
怎么就把他妈妈对他说的话，就给忘了呢？
于是，三狗蛋扳起面孔，集中精力的引诱马钊信的记忆模式进入深思：“你妈妈骑上马，临走时对你们兄妹两说：妈妈去找你外婆去了，你父亲出去打猎，兄妹两在家看护好大院。切勿乱跑，免得你们父亲回家找不到。”
马钊信脸上和颜悦色起来，他点点头：“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我母亲要找的那个外婆是吗？”
小茴香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