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活宝
司马涂暾巡视一周,自家大院门朝向西南大向,和马吉祥他们家面朝东南方向拗。沿河南北朝向,这里的居民,大多数房屋朝向,要么东南,要么西北。直东、面北的朝向,除非在集市有之。在郊区或者农村,你根本见不到面朝北,或者房屋朝西向的户家。
司马涂暾走过马吉祥他们家大院门口,那马吉祥之父手里提着一条长板凳,手里拿着芭蕉扇,走到面前大马路上的树荫下乘凉。大中午,刚吃过午饭,满头大汗。出来透透风,剩剩凉,也算是一种清闲吧!茅草屋,大夏天,阴雨潮湿,室内荫霉。
马富贵有一个习惯,大伏天,喜欢将床铺搬到树荫凉下,四仰八叉呼呼大睡。啊哟,那种感觉真滴是既剩凉,又呼吸新鲜空气,真滴是一举多得,承上启下。将夜里被蚊子闹得无法入眠困惑,以及早晨迷糊糊被起床打鱼、下地干活的儿子、媳妇吵醒的损失,一下子全部捞回来。
女人却没这么幸运,想和男人一样,拿两条大板凳当床,在大庭广众之下美美的睡上一觉,那真是不懂规矩。女人,夏天再热,也得闷在室内,独守空房。除了一张脸,一双手,一双脚露在外边。女人身上,被粗布花褂裹得严严实实。
矜持,害羞,是女人的共性。关键是,三纲五常束缚全社会女性。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社会地位,除了结婚生子,负责延续后代,其次便是繁重的家务活。缝缝补补,是女人手里的活。男人择偶的标准,便是烧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针线活。
还必须为男人生下儿子,至少,得生出一个男丁。否则不然,女人将被视为大逆不道。不能为男方传宗接代的女人,尽管优秀,无可挑剔,也免不了被男人以生不了男丁,视为祸害为借口,而毅然决然休书一封。可怜女人的地位不保是小,有些女性甚至因为生不出男丁,被男方乱棍打死者,十里八乡都能听说。
“老哥,你这是要去哪家呀?大晌午,太阳大得很,你晃悠悠的,不怕太阳把你晒中暑了啊!”马富贵将板凳放在树荫凉下,抬头看得司马涂暾徐徐朝自己走来,仔细打量一会,感觉这个人从来没见过。谁说不是呢?马富贵和司马涂暾其实早有较量。
只是两个人互相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何等来头。要问什么时间的事,那还用问吗。司马涂暾来安居老宅基地,见家前屋后因为无人问津,杂草横生,蛛网满院。若大院墙,石头基础横七竖八。大院门上,挂着的凹形大铜锁,早被铁锤砸得七零八落。
门板上,布满黑霉菌。上面,因为年代已久,日晒夜露,风吹雨打,腐蚀氧化,居然长出一簇簇木耳、蘑菇。一丈多高院墙,缺口有三五处。很显然,那是有人翻墙而入所致。或者是夜晚,强盗土匪拆墙搬运大型物件所致。可见,贼人为偷走司马涂暾家财,费了一番心事。
往里走,室内头顶透过一丝光亮。原来是屋顶多年失修,屋椽折损,洒落一地。印象中的红木家具,不知道何年何月,不翼而飞。看得出,室内家具,早被翻箱倒柜,破碎不堪。司马涂暾看到这里,仿佛看到自己作为司马家族独一无二长子,京城赶考,获得头名状元,从此一去不回。
脑海唯一对安居老家残留印象,除了父母临行前的音容笑貌,便是姐姐对他的百般爱护。剩下的,便是老宅基地上的司马家族大院,以及里面房间的大红木定制的几张八步顶木床。一丈五尺长,八十公分宽的条几;以及五尺长,一米宽四开门的大红木箱柜。
板凳、桌椅、橱柜,踪影全无。室内仅剩的,破板、瘸腿板凳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物件。连门窗上的铜扣,铁钉,都被洗劫一空。连他记忆中的书房,只剩残片发黄碎纸。展现在他眼前的,除了满目疮痍,零零散散,便是凄惨,荒凉,蛇、鼠、黄鼠狼满地皆是。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三个姐姐在他走后,相继出嫁。父母,因年老遗憾逝世。大院无人看管所致。
那么,一般人家,像司马涂暾这种状况,不用说五十多年未归。一户人家三五年未归,便有人抢占房产。司马涂暾家族大院,却为何五十多年没人占为己有呢?
因为司马涂暾高中状元,那一年,差役从京城快马来报,说是司马涂暾高中状元郎。喜报送达地方父母官手里,吓得地方官僚,接到皇榜,连夜筹划为司马涂暾家住大院挂满灯笼,大鸣大放。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搭台唱戏,大摆宴席三天三夜。
三位姐姐,一前一后被当地攀龙附凤富贵人家,以重金聘礼,持八人大轿抬回家,因此嫁入豪门。父母只是一般大田租户,充其量,也不过相当于当地地主、土豪等富贵人家。
京城一行人送皇榜,连同地方官僚,光临司马家族大院,蓬荜生辉。安居城有人考得头名状元,消息不胫而走,奔走相告。所以,安居地方管制,不敢怠慢。将司马涂暾他们家纳为重点保护对象,是当地官僚必须完成的任务之一。
早在司马涂暾出行前一天,父母给他请来巫师,龟甲占卜。结果得出,司马涂暾此行,有归附朝廷,定邦安国;大兴土木,扬名旺族之命。
届时,接得皇榜,三个姐姐,连同父母,刻意找来当初为他占卜巫师,叩头拜谢,感恩占卜精准、灵验。诸不知占卜巫师,皆因瞎猫碰到死耗子,误打误撞。
回想起离家出走,一去五十载,司马涂暾感慨万分。恨悠悠,怨悠悠。他哪里知道,地方官员,是人在人情在,人去两分开。待前任官员离职,接下来官员续任数期。有谁还记得他司马涂暾这位,曾经的安居第一状元郎。
包括三个姐姐,也因中年家门破落。以至于直到现在,后生都未将他,这位京城为官的舅舅老宅基房屋,修复如初。
甚至,连他司马涂暾在不在人世,几个外甥、外甥女都难得去关照一下。所以,民间有种说法叫:外甥狗,外甥狗,吃人不吐骨头。
司马涂暾发誓,在自己往后余生,一定将司马家族大院重新修建,使他焕然一新,展现安居乡亲面前。他哪里知道,晓得当年他是安居第一状元郎的人,早已经不复存在。
你想想看,他都进入耄耋之年,何况那些曾经和他父母同辈的人?因此,司马涂暾回安居大张旗鼓,大兴土木。地方百姓,谁也不认识他老几。官员也是如此,好汉不显当年勇。曾经已是过往,后人有谁去翻阅当年的老黄历。过去的,永远是过去。时过境迁,有谁还记得红极一时的状元郎司马涂暾呢。
所以,司马涂暾企图通过地方官僚,将挡在他们家大院门口的马富贵家赶走。理由很简单,马富贵他们家不是原居民,是后迁户。哪有先长的眉毛,不抵你后长的胡子一说?
司马涂暾是胸有成竹,堂堂京城三品大员,找你地方官员,办点芝麻大的小事,能不给面子吗?
嘿嘿,司马涂暾还真的高估自己。新任地方官僚,有谁还记得,老态龙钟的、所谓安居考入京城第一名头的状元郎。如今的司马涂暾,在他们这群人眼里,不过是老来无用,闲来无事,告老归省之人。不请、不送、不低头三分,谁还认得你是谁的谁。
司马涂暾在安居,碰到钉子。马富贵在地方上,有老至少,谁不认识?说句不好听的话,安居大街小巷,甭管是黎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没有人敢站在马富贵面前说得起嘴,说:我没有吃过你们家三个儿子,捕过的鱼特别是地方官僚,吃鱼,从来不花一分钱。大凡来到马富贵他们家买过鱼的人,谁没赚得好处?
归真返璞,司马涂暾现在,也属于地方官员管辖范围之内。我管你曾经是什么头名状元,县官不如现管。在京城官再大,你来到安居即是一名无名小卒。不低头朝贡,我凭什么为你服务、效劳?司马涂暾作为京城三品大员,来到地方,却不如一位打渔翁吃得开,大煞风景。
一直高高在上的司马涂暾,怎可能与尔等一般见识!他见马富贵他们家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都不起效果。索性,以财大气粗压倒你。这不,将自家老宅基地扩大好几倍。官大一级压死人,富贵人家珍珠入土,金银为铁。这一招,还真的把个马富贵给镇住了。
谁还不知道:名不和官斗,穷不和富斗。眼见着司马涂暾将院墙扩大到自家墙垣边上,马富贵也秘气小声,不敢龇牙咧嘴。再怎么说,瘦死骆驼比马大。真的将司马涂暾逼急,他舍得金银珠宝,买通地方官僚,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家。
懂得退让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于是,马富贵选择隐忍。从那以后,司马涂暾想见见这位貌不起眼的打鱼世家马富贵;而马富贵却日思夜盼,想亲眼目睹这位曾经的、安居第一头名状元郎。怎奈,两个人都处于风烛残年,空度余生时期。
坐井观天,闭门造车是老男人惯例。无所事事,闭目养神,仿佛已经成为当时老年人养尊处优的代名词。做邻居都快一年之久,却从未露面。也难怪,今天两个冤家对头,不约而同走到一起,却谁也不认识谁。
听得马富贵问自己去哪一家,显然,这个老邻居对自己并不了解。司马涂暾原本自己一个人在田埂上走一走,看一看。
放眼观之,广袤的原野,水稻田绿油油、一眼望不到边。大叶柳,洋槐树,落叶松,水杉木等等,遍布河流山脉。家前屋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栽下的树木,高耸入云。阳光下,树头蓬散。万千柳条,挂满重重叠叠树叶,如同夜晚星罗棋布的天空。
阳光下,树叶遮挡直射的紫外线光芒。坐在下面剩凉,煞是凉风嗖嗖。几分狭义,几分柔肠,几分得意。说实话,当他看到马富贵拿着板凳从内屋走出来,一眼便猜到那就是曾经和自己过不去人家。确原来长得和自己差不多寒颤。身材干瘪瘦弱,手脚抖瑟,摇头如同觏鞴。
便憨憨一笑:“啊哦,老伙计,我那是找什么人家呀?我是你们家屋后邻居,司马涂暾啦!说来见笑,前院达后院,见面如同陌生,真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啦!我,我是你们家屋后的司马涂暾,那个,那个在京城回来的司马涂暾。你,你难道没听说过?”
他生怕马富贵听不见,大声重复自己说的话,只是在自报家门。司马涂暾并没有说出自己是曾经是三品大员,安居头名状元。试想一下,以京城代替介绍自己为三品大员为官,既显得谦卑,又能使对方明白自己身份,含蓄而又略带威风。如此这般说法,不知道对方是否能领会。
“哦,久仰,久仰。司马涂暾老爷,京城三品大员。我,我早在今年春天,去府衙就听说了。啊哟,还是有权有势好啊!你看看,司马家族大院,人去屋倒。经过你回来归拢归拢,比原来不知道阳气多少倍啦!司马涂暾老爷,你老是财发精神长啊!”马富贵用手拍拍板凳,意在示意司马涂暾坐下来。
司马涂暾也不谦虚,他稳稳的用一只手扶住板凳,一只手撑着自己膝盖,慢条斯理的坐下。推一推戴在眼睛上的圆形老化镜片,端详着马富贵。“嘿嘿,财发精神长就算了。说是今天回光返照,我宁愿相信有几分相似。唉,老了,也死得了啦!”
“嗨,你老身体节骨着呢。家大、业大、屋大,老爷您洪福齐天,洪福齐天啦。呵呵!你瞧瞧我这骨瘦如柴的小身板,一阵的风就能吹倒。唉,老了,老了!”马富贵倒不是为了讨好司马涂暾,才一味谦卑。而是在司马涂暾面前,对他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捧杀。
欲说家门不幸,司马涂暾还真的比不上马富贵他们家。你看看人家,虽然珠宝赶不上司马涂暾他们家多,只能说保持温饱。但好处是,他们家有三儿子,身材魁梧,犷悍强壮;房子没有司马涂暾他们宽大,拥有三条渔船,便是维持生活需要的根本。
家财万贯,没有继承人,也是一纸空谈。再怎么说,金银财宝都是死东西,身外之物。放在那里,它就在那里。而人才是活宝,能说会动,活蹦鲜跳。尽管,司马涂暾有三个儿子在京城。对司马涂暾来说,那叫个远水解不了近渴。身边没有人陪伴,那才是人生中最大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