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琅嬛

    马吉祥，乖乖的送来大青鱼，也看不出人家有什么企图。司马昭君通过自己和马吉祥眼神交换，猜测马吉祥最多也和自己一样，对彼此有所好感。而这种好感，来自于所有的异性接触当中，并非她们俩是特殊，或者是异类；或许，是因为马吉祥在自己母亲面前，不小心说漏嘴，胯下海口，泼水难收。骑虎难下，才不得不言而有信，信守诺言。

    小丫鬟秋菊，可不这么认为。送大小姐的任何一种鱼类，不过是因为马吉祥他们家人，对鱼望而生厌。与其说望而生厌，倒不如说是物丰富余，资源过剩。卖不掉，吃不完，视如敝屣。不如送个顺水人情，活的，送给邻居烧菜；死的、吃剩的，送给邻居家喂狗。

    有道是，得罪一个邻居，相当于自己瞎只眼。无缘无故对大小姐他们家献殷勤，无非是想征得他们家信赖。要不然，小茴香太太说两句好话，就把马吉祥高兴得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爱慕马吉祥的同时，对他屁颠屁颠巴唧司马涂暾家族，心里自然有些厌恶。

    没落官员，日渐黄昏。所谓失时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的司马涂暾，哪里还有在京城那种享受：人见人低头，官见官弯腰。大人呼叫塞满耳，鸣锣开道威名扬。所到之处，百姓跪地，为官下马。脱帽觐见，跪谢朝拜。像李贵这样的账房先生，绍兴师爷，包括少林寺武僧，莲花阉道姑，司马涂暾家族出门必备。

    要说忠贞不二，秋菊心里明白，李贵算是铁杆衷心。只是，像李贵这样的账房先生对主子的忠诚，在小茴香心里是打折的。甚至不得不发出疑问：假如，我们说假如，小茴香太太跟李贵不含有另一层关系，他还能像当前这样的，处处替司马涂暾家族考虑吗？

    那谁也保不准。于是，秋菊走到李贵面前，推一推李贵肩膀：“我说账房先生，别以为我们家太太夸你两句，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光彩灿烂？鱼，和上一次一样，是人家小哥哥免费送给咱们家的。还不是因为我们俩上船帮忙了啊！你以为，你以为我和大小姐是白吃白拿人家的呀？”

    李贵原本，拿下马吉祥手里大青鱼，再和马吉祥问个明白。要银子，没有，鱼也不给带走。过去人，强者生存逻辑：成王败寇，弱者互撕。官官相护，为商奸狡，富余欺诈，资本剥夺，硬拿卡要，鸡鸣狗盗。李贵身为贫贱，三日饱肚吃足，记不得自己几斤几两。

    总以为，后边有小茴香太太撑腰，克扣银两，找借口、算错账，为的是讨好小茴香太太，打压其他用工人。狗奴才，一般情况下，都比主子狠毒。秋菊，怎么说也是司马涂暾家族丫鬟中的老资格。李贵等在安居被小茴香太太相中，对她来说，属于那种排在后边的人。先入为主，后来顺序。

    欲说后来者居上，除非，除非也有人像小茴香太太一样，被司马涂暾纳入妻室。不过，目前的司马涂暾，哪里还有纳妻室之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过一天少一日，随时随地都有开挂风险。连小茴香太太和佣人眉来眼去，司马涂暾都难得看一眼。能活命，苟且偷生，对他来说，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有心事盘算，纳妻为室。

    所以，究目前情况而定。李贵征得小茴香太太恩宠，无非是小茴香太太给自己在司马涂暾百日后，作出一个铺垫打算。笼络李贵，即是令其铺司马涂暾后尘，为己所用，撑起司马涂暾家族门庭。不敢保发扬光大，至少，不至于在安居被人凌辱。

    像她这么年轻貌美的阔太太，地方龟蛇鳖虫，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三尺，打她主意。加之平时自己也不检点，招蜂惹蝶，沾花惹草。或多或少，给小茴香带来负面影响，差评，那是绝对不可避免。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益相连互绑、利用剩余价值、互撕抬高身价、互斗竞争踩踏、互补优胜劣汰。

    如果，我们把小茴香太太于恩德、三狗蛋的关系，列为暂时的利用。那么，李贵和小茴香太太的关系，从现在这个角度来判断，那就是既司马涂暾之后的新一任丈夫继承人。但不是李贵心里盘算的那样，待司马涂暾过世，整个司马涂暾家族，将跟着他改为李姓，真是做梦游西湖--想得美。

    小茴香太太相中穷书生，不是一时性起，脚面支锅。而是思前想后，掂量再三。眼看着李贵一身行头，彪汉、标致、精炼。在小茴香眼里，始终盖不住他那，曾经的走在安居大街小巷，手里拄着拐杖，捧着一只破碗，沿街乞讨景象。

    头发蓬乱结节，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宿不入屋。脸色焦黄，嘴唇干裂；眼光无神，思维呆滞；走路摇晃打摆，桥洞、草堆佝偻、卷曲。能吃定李贵，小茴香就事论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任凭李贵装腔作势，任凭旁人闲言碎语，谗口嚣囂。小茴香依然选择李贵为账房先生，不能不说是早有打算。

    可惜李贵，至今还认为小茴香太太是良心发现，是个女人心肠，慈母良妻之辈。在小茴香眼里，是让李贵撑起司马涂暾家族烂摊子。廊庙为官，风光无限。曾经的记忆，犹存小茴香脑海。她作为女流之辈，虽不能将司马涂暾家族发扬光大。至少，也不会因司马涂暾逝去，而令家族一败涂地，威风扫地！

    好歹，那李贵穿着打扮，也算是衣帽堂堂，一表人才。拎得起来，放得下，带得出去。不像恩德和三狗蛋那样，粗人干粗活，扶不上手，撘不上墙。马尾穿豆腐--提都不能提。扁担长一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纯净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幸亏，小茴香深得司马涂暾谆谆教导。

    不能说她全部领会贯通，起码，持家立业、撑门户的操持家务本领，小茴香是十拿九稳，举一反三。你看李贵，不是被小茴香驯服得服服帖帖么。能处处从小茴香本人意愿出发，这就是小茴香对所有人的要求。哪怕大小姐司马昭君，小茴香也是一视同仁要求她。

    马吉祥听得李贵一席话，心里抵触情绪上涌。只是无论在什么年代，崇尚文人墨客，好像永久性、自然而然灌输在，每一位华夏儿女心目中，根深蒂固。马吉祥虽然也是文盲，不识字，但卖鱼做生意算账，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一定比李贵算得差。不计较，不是因为自己身份卑微，而是出于对李贵账房先生这个称谓的尊重。

    尚若，李贵丢掉算盘，在心算范围内，不一定是马吉祥对手。熟能生巧，马吉祥带着一杆秤，每一天都和几斤几两，几许银子打交道，他的心算能力，能比李贵差吗？反之，李贵依仗自己会打一把好算盘。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一只手打着算盘，一张嘴，不停地念叨着小九九。

    秋菊的一席话，李贵虽然有所领悟，但还是因为背后有太太小茴香撑腰，似呼把大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得到大青鱼，司马昭君心花怒放。她心里的想法，和小茴香母亲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母亲小茴香只是想占便宜。司马昭君只是想将大青鱼据为己有，更想那马吉祥待在他们家不走。

    你说，马吉祥如果能像秋菊抓住小喜鹊那样，抓到手，就不放松，它就飞不走该有多好啊！在众人围着大青鱼，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啊哟，这么大一条大青鱼，如果归我自己该有多好啊？大青鱼被海棠、冬梅、徐姨抬着放进大水缸那一会，所有人都围在水缸周围，脸上都荡漾着难得一见的幸福微笑。不过是每个人，都在心里按照各自要求，进行假设。

    可以说，在马吉祥答应秋菊送鱼回家的那一刻，司马昭君心事，一直放在马吉祥身上。包括现在，她的一双眼，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马吉祥的面部表情。李贵板着脸，将马吉祥拒之千里。到秋菊瞥一眼李贵，毫不留情上前为马吉祥解围。再到马吉祥对李贵的误会，备受委屈的神态，司马昭君看在眼里。

    她接过秋菊从厨房拿来的网兜，递给马吉祥。看到马吉祥脸上露出不悦，乃然不愿意立刻离开。而是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往里屋张望。便笑着说：“没事，我娘是个忙人，一时半会等不到她。要不，你进去坐一会，我让秋菊给你切壶茶。”

    一听说大小姐要给自己切菜，吓得马吉祥连连后退：“哦，不不不，大小姐，我还要去集市卖鱼呢？请告诉太太，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马吉祥接过网兜，匆匆离去。司马昭君没有送他出门，秋菊追上去，对着马吉祥背影挥挥手。

    “马吉祥，明天，明天不忘了叫上我们。噢，还有，还有带点小鱼来我们家，我要和大小姐喂小喜鹊哦。”也不知道，马吉祥听到没有，秋菊一股脑将话说完，拉着大小姐进入大客厅。小茴香，附在司马涂暾耳边，好像两个人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茴香脸色铁青：“什么？老爷，你胡说什么呀？不会是看到我跟李贵一趟来，一趟去，你心里不舒坦了吧！告诉你老爷，我是为了你这个家，不得不哄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以后，以后，可不能跟我说这样的话，吓唬我的是吧？不能，我小茴香从嫁给老爷哪一天起，就没为自己打算过怎么个活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下女人宿命所归。你，你冤枉我了！呜，呜呜”

    秋菊和司马昭君，手拉手，兴冲冲准备向小茴香报喜。眼前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幕，令秋菊急忙拖住司马昭君止步。并用手指竖在自己嘴唇边上：“吁，大小姐，我们俩赶快离开。这个时候，去打搅她们俩，老爷、太太定会勃然大怒。只是，只是，太太不知道为什么会哭？难道，难道是老爷他”

    秋菊突然惊慌，她睁大眼睛，张着嘴，欲言又止。一只手捂住自己嘴巴，将到了嗓门的一句话，硬生生咽下去。司马昭君，紧盯着大厅内的老爹和娘亲，也不知道，在她们俩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想知道，也觉得秋菊说的不无道理。便悄悄的后退，走到大门外。

    “秋菊，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爹不行了现在没别人，你告诉没关系的吆。”司马昭君望着秋菊，神情严肃的望着秋菊。秋菊看一看四周没人，附和在大小姐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听得司马昭君脸色突然骤变，追问秋菊：“你说的，都是真…真的吗!”

    “真的，大小姐，都是海棠和冬梅告诉我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徐姨。海棠和冬梅，两个人加起来都抬不动老爷。后来，是李贵、徐姨来帮的忙！这件事，千真万确，假不了。听海棠说，郎中嘱咐太太，不要给老爷受气。因为，因为。”

    “啊哟，你吞吞吐吐干什么？一句话分开来说，你说的不觉得累，我听得耳朵都吃力。因为什么，快说呀？”司马昭君催促秋菊，难怪司马昭君急得七窍生烟。一句话说到底不行吗？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生气的望着秋菊，责令她快说出实情。

    “啊哟，啊哟，我怎么说才好呢？听海棠告诉我，说，说老爷不就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叫，叫琅嬛，人间仙境。对，海棠是这么告诉我的，说我们家老爷，不久将会去一个叫琅嬛的地方。哪里，便是极乐世界，神仙待的地方。”秋菊不敢直说，旁敲侧击。

    司马昭君听得心里明白了，极乐世界，无非是鬼蜮呆的地方。也就是说，她老爹时日不多了。心里咯噔一下，尽管她讨厌来自老父亲身上的老人味道；尽管，她讨厌老爹半痴半傻，半醉半醒。吃饭要人喂，排泄要人搭把手。恨不得他尽快死去，听说这一天真的要来临，却没有半点开心劲。

    心里，悠然升起一股莫名悲悯。嘴狠心不狠，是所有亲人与亲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活着相处，鸡毛蒜皮；最后关头，方知失去的可惜。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