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霜打雪夺
看一眼天气,天空大雾弥漫。他知道,这是大雨前的征兆。急眼了,恨不得一个人当几个人用。
“呵嗨,呵嗨,呵嗨”马吉祥一只手划桨,一只手拿篙。与暴风雨赛跑,几乎豁出去一样。首先,挨个将嘴里叼着鱼的鸬鹚,一只一只吊上船,取下鱼放入夹舱。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娴熟,精准,好似行云流水。
“呱,呱呱”鸬鹚被吊上船,马吉祥强制性扳开嘴,令其吐出嘴里的鱼。嘶吼声,仿佛是它们对主人发泄心中最终的不满。我们大家帮助你带来几十斤的鱼,你却一直用麻丝扎着我们脖颈。啥意思?想饿死哥儿几个!
听得鸬鹚呱呱哀叫,马吉祥心照不宣。系在鸬鹚脖颈麻丝,即刻被马吉祥一根根松扣。鸬鹚拍打着翅膀,摇摇晃晃走到夹舱。大鱼,它们吞咽不下。刚刚从它们嘴里吐出来的小鱼,十五只鸬鹚,争先恐后,一鼓作气将它们吃完。
马吉祥顾不得照料它们,平常,他得看着鸬鹚填饱肚子。可今天不一样,很快就有一场大雨过境。远处的电闪雷鸣,伴随轰隆隆闷雷声,像追命鬼似的,催促他心急如焚的一颗心。
你说,大清早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划船来捕鱼。不紧不慢地打鱼节奏,顷刻间被两个貌不惊人的黄毛丫头,搅得焦头烂额。难怪今天早晨起床,听到乌鸦在头顶“呱呱”乱叫。看来,大早上听到乌鸦乱叫,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渔网,被企图逃跑的大鱼,钻得满目疮痍。红鲤、鳊鱼、河鲫、石板、青鱼、草鱼将渔网缠绕成乱麻一团。鸬鹚,明知道大鱼被渔网缠着无法脱身,它们还画蛇添足,死死地用嘴叼着不放。结果,觉得渔网将鸬鹚缠得不能动弹。
有几只鸬鹚,直到现在,还被渔网缠绕着。
唉,再灵性的动物,和人类大脑相比较,总显得愚昧、笨拙。马吉祥连网带鱼、鸬鹚,一下子将它们捞上船。来不及小心翼翼将渔网理顺,草草的将鸬鹚放下。再将鱼放入船舱,划船、收网,放开鸬鹚,一气呵成。
不能说,马吉祥今天是触霉头。只是满载而归,也算不上。一个大晌午,他连网带鸬鹚,逮了四五十斤鱼类,应该不算少。尽管,被司马昭君和秋菊耽搁一段时间。
打上来的鱼,担到集市,约莫换得十五六两银子,自然不在话下。正常情况下,两个时辰,连同十五只鸬鹚,捕鱼换个三十两纹银,不在话下。
家里人,有了他的三十两纹银,足够半个月开销。不算充足,但绝对丰衣足食。因此,马吉祥他们家不算是穷人范畴。只是在当地,他们家也算不上有银子的大户人家群体。顶多,在穷人与富贵之间,不上不下。
欲说马吉祥家庭,简单的很,一句话,打鱼世家,代代相传。种田,也算是一副好能手。俗话说,人少好过年,人多好种田。十三口之家,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
四个妹妹,外加大哥、二哥,各两个侄子侄女。三兄弟成人之后,爹娘给他们仨各制造一只渔船。大哥、二哥隔三差五带着嫂子下河抓鱼,算是成双成对。他未成家,一个人独自单干,情非得已。
爹娘和他,连同四个妹妹同宿一屋。大哥、二哥,侧分屋单独居住。一家人分屋不分锅,每到吃饭时辰,一大家聚在一起,也不枉称天伦之乐。
富人权贵,固然福禄寿喜优越;平常人家,也不过一日三餐,淡饭粗茶。人的寿辰不过区区几十载,大明那会,五六十光景,算是平均寿命。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司马涂暾七十有余。马吉祥爹娘年龄,和他不相伯仲,旗鼓相当。看来吃好穿好,也不见得寿辰多多少。相反,马吉祥爹娘身体状况,比起拖鼻躺眼泪、一咳屁下来的司马涂暾,要见状许多。
别看司马涂暾家财万贯,三个夫人三分三,外加儿子、女儿都在京城。每个人分得家产纹银不计其数,能给司马涂暾带回老家安居的,也不过是别人不愿意再要的碎银、古董、画。
好家分穷,亦或马家正是这么考虑。尽管如此,司马涂暾家中金银珠宝,手丫子漏一漏,也是马吉祥他们家几辈人加起来,拼死拼活也无可企及。
那么,如此富足家庭,为什么偏偏生出司马昭君这样的叛逆女子呢?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看看身边周围人家,你便会发现,权贵之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虽前呼后拥,呼风唤雨。但他们家中缺乏人间烟火气息。要么饲养牲畜欠旺;要么人丁添口稀少。
司马涂暾不缺儿孙,只可惜,能陪伴在他身边的,不过司马昭君一个女儿。按理说,那司马昭君不过是司马涂暾于小妾小茴香之女。虽然明媒正娶,但比起正房在上,尚缺头把交椅。
司马涂暾再怎么溺爱小茴香,她终究是个妾。偏房不能立正位,自古有之。如同狗肉上不了宴席。小茴香得到司马涂暾恩宠不假,只是不能与长房相提并论,这是大明一夫多妻模式的规矩延续。单凭他司马涂暾,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只是蚍蜉撼树,天方夜谭。
所以,小茴香再怎么花枝招展,一步三扭。在司马涂暾家族,依然正房地位不保。不过,事实上,她能左右司马涂暾一个人,便是万事大吉。因为,旁人嘴在啰嗦,无论人前背后评头论足,最终,老爷认可,便是皆大欢喜。
至于,她的女儿司马昭君近况,我们不难得出,她在家庭里,一枝独秀,独领风骚。身边除了丫鬟、佣人、老爹司马涂暾、母亲小茴香,她一呼百应。
其次,就是和她生死相依的秋菊,从小和她同吃同睡。对她的话,对与不对摆在一边。一切服从,仿佛成了秋菊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野性不改,唯我独尊,司马昭君一言九鼎。至少,在家里人面前,司马昭君不折不扣做得到。琴棋书画,舞剑搭弓,司马昭君不能说样样精通。说她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倒还有点切合实际。
好景不长,司马昭君对什么有特别爱好,又对什么会产生日久生厌,谁也说不清楚。包括她自己,对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估计,连她自己也没个目标。
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好奇。凡是她未见过的东西,她见了,好奇心应运而生。都想学个一招半式,哪怕半途而废,她不在乎。
从娘胎带出来的性格,无意间养成了她对任何一种,能勾起她兴趣的人间琐碎,虽然口口声声绝不放过,其事后也不过五分钟热度。要想她对某件事,持之以恒,估计很难。至少,十四岁的她,到现在还没有发现。
一件事,她懒得天天做,重复做;有些人,她讨厌天天相见,无时无刻不在。区区几亩地大地方,整天围着几只老面孔,针对的无非是吃喝拉撒,无聊至极。
母亲妖里妖气,经常外出打麻将。老爹一个人在家,无非是,和账房先生下棋消磨时光。整个家庭氛围,给司马昭君一种郁郁寡欢,吃喝等死节奏。
压抑、郁闷,如同一潭死水,失去活泼生机。长期以往,仿佛如同一只小鸟置身于牢笼。这只牢笼就像如来佛的紧箍咒,死死地套在司马昭君额头。早就有一种冲破牢笼,走向大自然的想法,始终灌输于司马昭君心灵深处。
不想与死气沉沉家庭氛围为伍,更不想和自己爹娘生活习惯雷同。她想挣脱紧箍咒一般,仅仅束缚她的,因循守旧生活方式,走入社会,走向大大众。去追随属于自己的,粗野莽妇一样的,满满人间烟火气的普通人家生活。
可是,第一次尝试,差点要了她的命。怎么被救,她还没来得及问。回忆落水过程,不禁打个寒颤。我去,原来上船玩,还有生命危险。难怪那小哥哥左范三次不让我们上船,却原来,死也是那么难!
“小姐,衣服都湿透了,怎么回家?老爷、太太见我们俩魂不守舍样子,肺都气炸了,我怎么交差?告诉她,我们俩因为去河边抓鱼落水了,还是?”秋菊哭丧着脸,在司马昭君记忆里,她好像就没开心过。她的话,突然打断司马昭君的联翩浮想。
精神状态,逐渐恢复的司马昭君,吐出能吐出来的水,头发也被秋菊整理到原来模样。只是衣服潮湿,暂时还没有更好办法晾干。
秋菊帮助大小姐一番整理,双方身体耗损,已经得到恢复。见得马吉祥收网、将鸬鹚一只只勾在船两边七字型支架上。看着鸬鹚一只只张开翅膀,不停地在细雨蒙蒙的支架上煽动,大鸟归巢,触景生情。
外边,呼啦呼啦,风雨大作。小哥哥自己在渔船上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她们俩。秋菊见得鸬鹚收队归来,心里想:她们俩总是要回家的呀!于是乎,看一看自己被马吉祥撕掉的衣袖,不但无法缝补,连身上湿漉漉衣服,都无法替换。虽然不至于令她们俩受凉,毕竟正值酷暑。
总不能让湿漉漉衣服,一直陪伴她们俩到家吧?那样,在老爷、太太面前,无法自圆其说,岂不是强盗不打自招!自知理亏,秋菊忧心忡忡。
司马昭君满脑子空空荡荡,听得秋菊一言,如梦初醒。她看一看自己身上衣服,我的妈也,几乎透明。吓得她下意识看一眼马吉祥,幸亏,那马小子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时间腾出眼睛,瞟她一瞟。再看看秋菊膀子她急忙上前帮秋菊拉住:“我的天啦,秋菊,你,你露出来了!”
秋菊先是愣头愣脑,大小姐拉着她衣袖,秋菊这才吁口气,推开她的手:“什么呀,大小姐,我以为你发现什么新大陆呢。这点撕破衣袖的小事情,犯的着你这么大惊小怪么。人家问你的是正事,难道,你你想一辈子不回去啊!吓我一大跳,我,我还真以为什么露出来呢。”
不由自主,秋菊脸上泛起红晕。
司马昭君瞪一眼秋菊,那眼神,仿佛又回到刚上船时的那股不可一世霸气。刚才还像个死人,一袋烟功夫,她又原形毕露了:“我去,小秋菊,我问你的不是正事吗?你都露出大膀子了,那,那家伙还能没看到?这,这难道不是正事?”
“没,没看到吗?我是,我是自己爬上船不小心被船上木刺勾住“夸嚓”一下撕破,又不像你,被人抱着上,上”秋菊欲言又止。
司马昭君似曾感到秋菊话里弦外之音。她想问个明白,一阵狂风吹得小舢板极力摇晃:“哎呀”司马昭君差点从船舱的床上摔下来。
轰隆隆,雷声有远而近。司马昭君思绪,即刻被打断。秋菊顺着司马昭君眼神,看一眼马吉祥。只见他头发被风吹得起飘,丝丝缕缕。没想到,男人头发飘起来,确原来如同青纱帐一般亮眼。
鸬鹚一只只被他装进船头,紧接着盖上木板。凌乱不堪的渔网,被他拿在手里绕成一圈,来不及梳理,顺势朝船两边七字型支架上一挂。
随即,又拿起船头、船尾铁锚,“噗通,噗通”两声,使劲抛向河里。
还不放心,马吉祥习惯在船头、船尾扎下两根竹篙。是的,那是马吉祥一种习惯,给船加上双保险。任凭水涨船篙,流大浪急,小舢板屹立河中间,岿然不动。或许,马吉祥正是担心船上的两位不速之客,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才刻意做出安排。
忽然,一道闪电,从两个人注视马吉祥眼神中一闪而过。司马昭君本能的将坐在船舱姿势,往后仰倒:“闪电”
秋菊急忙挡在司马昭君面前,一双手抱住司马昭君:“别怕,大小姐,快捂耳朵,闪电过后必是一声炸雷。”
“嘎巴”一声,震耳欲聋。
秋菊赶忙将大小姐耳朵堵上,司马昭君推开她,走到船舱口,对着马吉祥招招手:“小哥哥,小哥哥,快进船舱,外边打雷,危险!”
马吉祥这一会哪能安逸。他得做好暴风雨来临前的一切防御工作。用拖把,将刚才因抢救司马昭君和秋菊,而从水里拖拽上船的水草、泥浆、杂质冲洗干净。
一个人干活,从来也没指望有人帮忙。当然,他更不希望有人倒帮忙。听得司马昭君关怀备至的一声招呼,心里暖洋洋的。
尽管,狂风吹得小舢板在水里颠簸、摇晃,雨点夹杂冰雹,打在船舱雨棚上,发出“噼噼啪啪”声响。有的,甚至打在他头上、脸上、身上,马吉祥没什么知觉,或者说全然不顾。对着船舱付之一笑,从嘴里发出“嗬嗬”两声意想不到的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