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之所向
上元夜，清京城灯火通明，火树银花映月，宝马香车簇拥，正是热闹非凡的好时候。
郭秦洛和苏若酒结伴、天狼星和乾被迫凑成一队，二者一前一后，在人潮之中随波逐流。
此时郭秦洛一身男装，眉间英气更深，姿态飒爽，真如一位浊世佳公子。
她心情也颇好，饶有兴致地拉着苏若酒猜灯谜，卖灯的小贩在一旁笑道：“客官好眼光，小店的灯各式各样，总有一盏是夫人喜欢的。”
郭秦洛脸红了一瞬，有些难为情地看了苏若酒一眼，苏若酒却不觉得尴尬，大方地将郭秦洛的手臂抱住，笑得风情无限，“小老板说得对，这盏灯，我要了。”
郭秦洛便也放松下来，轻松猜对了灯谜，为苏若酒取下了这盏灯，走出几步，苏若酒便将灯递给了乾，“拿着，我累了。”
“经常锻炼身体，有助于肌肉力量提升。”乾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灯。
苏若酒根本没听到乾说了什么，已经和郭秦洛走远了。
不过半刻，乾和天狼星身上就挂满了各种花灯以及小吃，而这条长街连一半都没逛完。
此时在街道的另一侧，一个青衣书生正遥遥望向这一边，一时间竟有些痴了，他身旁还站着一身穿白衣的俊朗青年，那青年见他顿足，便也停下往那边看去，笑道：“莫兄在看哪位佳人，如此魂不守舍？”
书生回过神来，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倒也看不出是否泛红，他平淡道：“哪是看佳人，楚兄取笑了。”
青年笑道：“我不过是玩笑，莫兄竟还生气了。好了，你虽没看佳人，我却见到一位故人，就在那个方向，不若与我往前一探？”
“灯会遇故人，也是个好兆头不是？我看莫兄的志向，也是大有可为啊。”青年负手往前走去。
书生愣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郭秦洛和苏若酒又逛了一阵，终于有些累了，便坐在街边的一处卖小吃的摊位旁，看着灯火与星辉同照的夜色。
“若酒，你说为何女子就不能为官呢？”
郭秦洛仰头望着星空，眸中闪着星火和水色，涟漪阵阵。
“女子自然也可为官了， 只是要实现这一点，将要经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苏若酒叹息了一声。
“可是，我并不比任何人差。”郭秦洛说道，“不谦虚地说，我的才华远高于许多同辈的男子，可是我却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何等不公？”
“难道这世道，是以性别论是非的吗？皇上曾道，育人有教无类、求才贤能为上，可为何不包含女子呢？”
“说得好。”
郭秦洛脸色一变，应声看去，只见两个青年男子缓缓走来，走在前方的白衣青年正拊掌而笑，星眸明亮，落后半步的则带着一股书生气，视线先一步放在苏若酒身上，他腼腆一笑，“姑娘，又见面了。”
苏若酒眨了眨眼，没想起这人是谁，但对方看起来跟她产生过交集，微笑总是没错的，“公子，真巧啊。”
两人相视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故友相逢，实际上一个头脑空空、一个脑补过头。
白衣青年一出现，郭秦洛先是一惊，下一刻便笑得真诚喜悦，她站起身来向苏若酒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挚友，姓楚——就是那夜我被你捉到时，你卦中与我谈志向的故人。”
“噢！原来是楚公子。”苏若酒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撑着头，眼波流转，在楚公子和郭秦洛身上反复打量了一番。
楚公子向几人打过招呼后，便转向了郭秦洛，笑道：“你我并未相约灯会，却在此巧遇，实在是缘分。”
另一边，乾和天狼星总算找见两人，也跟了上来。
乾将东西放下，转向白衣青年，眼中的数据流飞速划过。
“这两位是？”楚公子注意到乾的神情，有些疑惑地看向郭秦洛。
“这两位是我们的贴身侍卫，楚兄莫怪。”
“原来如此。”楚公子听罢便不再将视线放在乾身上，又对郭秦洛说道：“正巧我在茶楼中订了位置，不若一道前去？子时的烟火，非要选个好位置去欣赏才算不枉此行。”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郭秦洛笑道。
众人又移步茶楼雅间，许是节庆气氛、又或者是有意为之，总之一盏茶的功夫，几人便聊成一片，连乾也加入了席中。
——是的，天狼星扛着东西先回府了。
郭秦洛笑道：“今日我们不分身份贵贱，就是平辈相交的友人，惟愿不辜负此良辰美景。”
“子秦所言甚是。”楚公子举杯笑道。
子秦便是二小姐男装在外的化名。
“对了，”楚公子放下了酒盅，“方才偶遇之时，我听子秦提及女子为官一事，这想法倒未曾听你提起过，你为何有这等想法？”
郭秦洛脸色微变，又笑道：“不过是戏言而已，楚兄记那个做什么？”
“戏言？你我皆是男子，子秦却能想到女子境遇，可见在眼界之上，强我太多。”楚公子语气淡淡，笑容清浅。
“折煞我了！不过是见到家中妹妹怀才不遇，一时叹息而已。”说到这里，郭秦洛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真情实意，“楚兄不是外人，若酒也是我的好友，我便说上一句实话。”
“我幼时读兵书，常不解为何另解以少胜多之战，那时心觉能以少胜多的军队，定是强大的象征。后来我才发现，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以少胜多的战役，只有以多胜少。”
“哦？何出此言？”
楚公子的表情逐渐严肃，而一旁的书生也认真倾听。
郭秦洛见几人都认真对待，便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因为军阵、兵法。合理的军阵，能分割敌方的实力，分而吞之，看似以少胜多，实则是以多围少，这便是兵者妙用。”
几人微微点头，似有所悟。
“所以你们看，人才是关键，无论这战役怎么打，人多的那一方永远占有优势。同理，人多的国家，若全民皆兵、皆知书达理，那这国家要强盛成什么样？你们就不想看看吗？”
楚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继续。”
“每个人都该是资源、是财富，若男女皆能参军、皆能为官，那国强便指日可待了。”郭秦洛说到此处便打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这话，实属大逆不道，还望几位莫要说出去，保我一条狗命。”
苏若酒笑道：“你且放心，谁要是说出去了，我第一个不饶他。”
郭秦洛放心了，又问道：“那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想做的吗？”
“楚兄，你常与我讨论世道黑白，想必胸有沟壑吧？”郭秦洛半开玩笑道，“还从未听你说过自己的志向呢。”
楚公子慢条斯理地饮了一杯茶，这才缓缓道：“我嘛，八个字。”
“九州四海，莫非王土。”
在场之人都是一怔，苏若酒当先笑了：“楚公子志向远大，观你面相，未尝不能称霸一方呢。”
郭秦洛也回过神来，“楚兄，你这志向，比我所说的还要大逆不道，我放心了，要死一起死。”
几人又吃喝了一阵，酒过七巡，众人皆有醉意，气氛正好，苏若酒摆弄着茶盏，幽幽道：“愿你们的心愿，皆能得偿——我以女巫的身份，祝福你们。”
余下众人皆有些醉了，没人注意到苏若酒说了什么，只有青衣的莫书生隐隐见她朱唇半启，关怀了一句：“苏姑娘的心愿是什么？”
“我的心愿……”
苏若酒陷入了沉思，烛火摇曳，她仿佛又透过那火光看见了那些噩梦中的预言，千万条生命一息覆灭，灼灼业火焚烧尽世间一切美好。
“唯愿逆命而行。”苏若酒的眼中染上一抹悲伤，语气也带上了些许疲惫和寂寥，“身为女巫，本应侍奉天地，遵循自然法则……但若有一天，这法则要毁了天地所有美好，那我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阻止它。”
“岁月悠悠无尽，此途艰难，我付出了很多，甚至被抛弃，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孤独地为此奋斗，直至死亡将我湮灭如尘……”
“直到有一个人出现了，虽然出现的方式很吓人。”苏若酒隐藏在桌下的手温柔的拍了拍乾的手背，“我终于不再那么孤独，哪怕这仍是一场毫无希望的战斗，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妄图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可就算毫无希望，有人同行相伴，倒也不是很绝望。”
“要说我想做什么，那大约便是——”
“将那些即将被毁去的美好，归还给天地。”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总觉得好厉害、也好艰难！”郭秦洛感叹道，“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苏若酒坚定地回道。
始终注视着苏若酒的书生此时也开了口，他轻声道：“几位皆有大志向，与诸位为友，是我之幸。至于我……”
他一双眼清亮见底：“一身才华不空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如此，足矣。”
“这才是最难的。”楚公子说罢，笑着举起了杯。
接着，几人将视线放在了乾的身上，乾歪了歪头：“还有我的事？”
“别废话，说呀。”苏若酒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瓜。
“……”乾左右看了看众人，判断众人皆醉，记忆混乱，说实话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影响后，终究开了口。
“我的制造者……可称作我的父亲，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然而我的出现让他心力交瘁。”
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第一次听到完整过去的苏若酒，却能从中体会到一种浓浓的无奈和悲凉。
“我还没有完全成长，他就被迫冬眠。沉睡之前，他要我回到过往和他有关的节点时空，为他创造条件，争取更多的资源。这样，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研究中，也就能够阻止未来必将发生的星际潮汐事件。”
“但是任务执行期间出了致命的问题，他所在的平行时空被能量黑洞熔毁，除了我，那个时空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我一直在寻找任务失败的原因，还有补救的办法，以达成父亲交代的任务。”
少年说罢，周遭一片寂静。
郭秦洛犹豫了一阵：“你，不是个暗卫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
郭秦洛又思考了一下：“早听说二姐的暗卫经常替她挨打，有一次打坏了脑子，还在家门口中过邪，看来是真的……”
苏若酒打断了众人的思考，举杯道：“别说这些伤心事了，还是喝吧！”
在众人都举起杯盏的时候，苏若酒快速地回头，对少年眨了眨眼，无声地安抚。
“你、还、有、我。”
乾猛地眨了下眼。
苏若酒妩媚一笑，借着醉意倚了过来：“我知道……多亏有了小乾儿你，你这身零件可值不少钱呢，我只要一想到实在过不下去还能把你卖了，我就突然又充满了生活的勇气！”
乾：“……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