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雪
此时,正殿之后,某间厢房中。
李临之看着面前枯瘦目盲,荆钗布裙的女子,不敢相信,这便是将军夫人?
“你们都出去。”女子道,她的声音平缓柔和却不容抗拒。
李介休和她身后那佝偻的老仆皆是一愣,老仆道:“夫人,万万不可啊!”
李介休觉得他烦人,这有何不可?不过,为何娘亲让他出去?
“我心里有数。”女子的声音冷了下来:“都出去。”
李介休无奈,拍了拍他“林兄长”的肩膀,一头雾水的出了厢房。
那老仆见女子态度坚决,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听命退了出去。
“你……”女子有些迟疑:“你的真名,叫什么?”
“李临之,我叫李临之,爹娘说捡到我时,这名字绣在襁褓里。”
“啊……”女子倒吸一口凉气,抬袖掩面,无神的眸中蓄满泪水,她颤抖着低声呢喃:“临儿,我的临儿,你竟还活在这世间。”
她取出锦囊里那破损的衣扣,哭道:“这是我亲手缝到你襁褓上的,孩子,我的孩子……”她低着头,泣不成声。
她哭了一阵,渐渐平静:“你既然,找到京华来,想必是有要紧事吧?”
李临之沉默不语,来之前他心想,要当着将军夫人的面质问她当初为何抛弃尚在襁褓的孩子?他身上的诅咒又是因何而来?
可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个憔悴的,宛如风中残烛般的女子,心中的愤怒和怨恨淡去了。他想了想道:“嗯,我想向夫人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厢房外,庭院中。
李介休瞧着远处房门:“冯叔,你就让我过去吧!”他实在好奇屋里在说些什么。
然而那佝偻的老仆始终拦着他,不回话,也不让开。
屋中。
夫人愧疚轻叹:“诅咒么……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当年……”
随着夫人的回忆,李临之逐渐了解到十几年前,他出生时的事。
那时介休关被围,粮草短缺,夫人在那种危急关头临盆生下了他,贴身婢女用夫人亲手缝制的襁褓将小公子裹起,送到尚且虚弱的夫人怀中。
夫人看着怀里那一团小小的,皱巴巴的娃娃,喜极而泣。
这时,突然有一队兵卒撞开房门,从夫人怀里夺走了婴儿。
刚刚生产完极度虚弱的夫人不知这是为何,也抢不过身强力壮的兵卒,她只能光着脚跟在那兵卒身后,哭喊嘶吼着让他把孩子还给她。
可是没用,整个介休关甚至没有一人阻拦那兵卒,夫人被将军亲卫架回屋中。刚出生的孩子被夺走,她像疯子般嚎哭着,问他们把她的孩子抱去哪里了?
无人回话。
夫人万念俱灰的推开窗,看到远处那抱着婴儿的兵卒在往关外走,她跳出窗,用尽全身力气不管不顾的朝那边跑去。
她追着那人,跑到城门口,看到那个穿着将军甲胄,她再熟悉不过的枕边人接过婴儿,放到城墙外那高高垒起的祭台上。
那一刻,她恍惚觉得自己疯了。追来的亲卫和婢女将她围住,她拼命推开身前的人,想朝那祭台奔去,可四肢始终被人拉扯着。
她绝望的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把我的临儿送上祭台?救他,救救他啊!他才刚刚出生啊!
祭台前,将军冷漠的转身吩咐道:“把夫人带回去严加看管。”
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退却,只有祭台上那哇哇大哭的婴儿,那裹着她亲手缝制的襁褓的婴儿,那红通通小小一团仿佛在她怀里般清晰可见。
她心如刀割。
整个关隘中,所有人都静默着,唯有哭声响彻天地。
接着,介休关周边下起了雪,大雪飘落整夜,晨时已深可埋人。
……
回忆起她生命中最灰暗绝望的一天,夫人睁着无神的眼眸,脸色灰白,像被抽走了魂魄,只留着一具还未下葬的躯壳。
“临儿,让娘好好看看,我的临儿长大了。”她抱着李临之,虽然眼早就瞎了,但她仿佛又看到那躺在她怀里襁褓中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如今也长这么大了。
“你去闻景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现在就去!去闻景院找你祖父,我让老冯送你去,见了你祖父你便随他去面圣。”
她念叨着,抹去泪痕,理好鬓发,推门道:“老冯。”
那佝偻的老仆上前道:“夫人。”
夫人笑道:“你送这孩子去闻景院。”
“夫人!不可啊!”
“如今,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夫人道:“你速速带他去罢。”
李介休疑惑:“去闻景院做甚?”
夫人笑了笑,对他道:“走,咱们回府罢。”
“哦。”李介休转眸:“林……”他忽然想起前日拜了把子,改口道:“义兄,下午有空来府里用膳。”
看着他清亮凤眸中满是欢喜,李临之忽觉心口刺痛,勉强笑道:“好。”
……
圣女祠外,一棵巨大的古树上,竹辛坐在树枝上晃悠着赤脚,他居高临下将整个圣女祠收入视野中。
李介休扶着将军夫人慢慢走出圣女祠,上了一架普通马车,云沉从正殿走出,瞥了眼后头厢房方向。
之后,那佝偻老仆和李临之从殿后拐出,李临之同云沉说了几句话,便跟随那佝偻老仆一同出了圣女祠。
瞧着一老一少远去,竹辛跃下古树,飘落到云沉身边。
“结束了?”
云沉点了点头,据李临之言,将军夫人给了他信物,让他去闻景院找他那当参政知事的外祖,再由他外祖带他面圣,向平帝陈明身世。
不过,“始终没有可疑之人出现。”他道,难道那下咒之人并不在乎诅咒被破,还是有其他缘由?
竹辛并不在意这些,叹道:“心里痒的慌……”
“别想了。”云沉道:“收收杀心,那件能筛除异种血脉的灵器可寻到了?”
“嗯,“窃窃私语”的情报网实在壮阔。”竹辛道:“如今那东西就在京华太平院。”
太平院?是特意放在那等他去取么?
“不如今夜我去替你取来。”竹辛吃吃笑着:“顺道……”
“温柔乡待的不顺心么?”
“那地方是颜逐在管。”竹辛脸上隐现癫狂:“若那娘们死了,也许会交到我手上。”
“你见过他们领头的了?”
“见过。”
“什么样?”
“戴了张彩绘的笑脸面具,看不清模样,言行举止倒像个书生。”
“他们找后背有锁链灼痕的人做甚?”
“不清楚,下面的人向来只管领命做事。”
“仔细查查。”
竹辛瞥了他一眼,眉眼间满是狰狞烦躁,但一想到若无云沉他早就被万鬼台老祖碾成灰了,忍着烧心的杀意道:“好。”
他转身欲走,云沉道:“竹辛,不要再造杀孽了。”
纤长的红影怔了怔,“你……这话不像你会说的,原先在山里,最无心无情的不就是你。”
他跃上高空,身影消失,几片火焰莲瓣悠悠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