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年了
云沉看着他,忽然道:“前几日,你有何要事?”
闻言,言晏脸色骤变,眉宇间竟多了几分恨意,他咬了咬牙愤愤道:“芙芊姑娘死了。”
“兰遇那个畜生,不知发什么疯,将她招上门去虐待。”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语气有些悲伤:“我亲眼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活生生一条命,突然就没了。”
“听人说她前几日夜里,从兰府被送回清辉堂时便气若游丝,清辉堂众人四处求人想保住她性命,可谁也不敢治她。”言晏叹了口气:“只因伤她的是兰遇,清辉堂不敢来言家扰我,若非我自己去,怕是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即便是烟花女子也不该被这般欺辱。”他愤慨道:“杀人就该偿命!”
“天经地义。”云沉道:“你有何想法?”
言晏沉默了,这几日他一直试图为芙芊讨个公道,可他爹却不许他多管闲事,把他关在家里直到他低头认错,承诺绝不惹事,才肯放他出门。
“有时候,要践行天经地义的道理也并不简单。”云沉道。
言晏苦笑道:“言之有理,那怎么办?我怕是忘不了她含恨西去时的眼神了。”
“你怎么想?”云沉问。
言晏认真道:“至少,让他到芙芊碑前道歉,再赔她家……一条命要赔多少才够?”从小不知钱为何物的大少爷,有些迷茫的问。
“那就这样。”云沉道。
言晏疑惑,什么就这样?他看着云沉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下意识低声问:“那就这样,需要我做什么?”
“先帮我送一封信。”云沉道,他从袖中取出信递给言晏。
信封上写了送给谁,言晏看了心下了然,收好信道:“那我就不耽搁了,先去送信。”
“嗯。”
日次,言晏便带来了回信。
云沉看了回信,什么也没说,就要起身去坐筑,
言晏急道:“怎么说?”
云沉看向他,分明神色未变,言晏却觉得他面上有笑意。
“静候佳音。”他说。
“好!”言晏以拳锤掌,一副斗志满满的样子:“接下来呢?”
“等。”
言晏疑惑道:“再等几日怕是全城都知道你要做什么了,难道不做其他布置?便如弈棋那般布局排阵,深谋远虑者通常不是都会做什么万无一失的计划吗?”
“话本看多了吧。”云沉道:“这是阳谋。”
言晏还要再问,云沉已坐上矮榻盘腿阖眸,显然不愿多说,言晏知他脾性,无奈只得离去。
一转眼秋去冬来,云府深处那座小院子仿佛被世间遗忘了。
这日,都城降了一场初雪。
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云丰告假回湘江过年去了,竹园只剩下主仆二人。
林疏一觉醒来,见外面苍茫雪白,连忙跑进庭院,天地间细雪纷纷,连呼吸都是冷的。
他冲进云沉屋中,高兴的大喊:“少爷下雪了!”
云沉睁开眼走到屋外,檐下细雪如绒,庭中也铺了层雪,印着两行匆忙的脚印。
林疏裹着厚棉衣,在阶下接了雪花捧到他眼前:“少爷你看,雪花。”
见他脸和手冻得通红,满眼期待,云沉看了看他手心,点头道:“好看。”
雪片很快融化,林疏用袖子一抹道:“等雪停了我去把路扫开,少爷你说不想用饭,要不喝些热茶?”
“煮些驱寒茶吧。”云沉挥了下手,一道无形气流卷过,积雪被瞬时卷到小路两边。
林疏一惊,又意识到少爷是修行者,当然有这般神通,自己裹着棉衣棉裤还觉得冷,可少爷仍是一身单薄云衫,听说修行者可以活很久,他突然道:“少爷我可以学武吗?”
“可以。”
怎么少爷也不问我为什么想练武?林疏有些郁闷,转念又想到,少爷一向不理会这些事,可能根本就不懂这时候是应该追问原因的。
“去煮茶吧。”云沉道。
“是。”
庭中的雪忽然稍有凝滞,数月来一直紧锁的院门忽然打开,司徒静撑着一把绘着春日百花的彩伞走了进来,走到庭中她道:“几次三番请你,你都说在修行,我只好过来。”
“是在修行。”云沉推开门:“进来说。”
司徒静冷笑:“怕我弄死你?”
猜到她来意,云沉觉得有些烦,面色如常:“院子里冷。”
“既然要藏就好好藏着,云家还养得起一个废物。”司徒静眉尾微挑:“怎么,你觉得现在是万无一失的局面了?”
“我只是想修行。”
春日百花上,雪凝成薄冰,司徒静眼风如刀:“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
云沉叹了口气,他还是怕的,现在重新换躯壳事情会变麻烦,他真的怕麻烦。
“我不懂。”少年无神的双眸看向司徒静:“这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司徒静赞赏的点了下头:“你的心智很不错。”她转了下伞,语气骤然变冷道:“所以不行。”
伞面的薄冰飞出,切断雪流,寒光一闪,云沉那件盔甲般的云衫骤然裂开,胸口间渗出一道极长的血痕。
见他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司徒静眸中微震,这一击并不致命,甚至不算很强,开窍期完全可以抵挡住,可他尚且年少怎么敢赌?还是说,在这瞬间他看出了自己并不会死?
“这就是你的态度?”司徒静漠然道:“很好。”
“我只是想修行。”
“这里毕竟也算是你的家。”司徒静道:“安心在竹园清修吧,没有我允许不要出门。”
她转身离去,光彩熠熠的裙摆擦过细雪,林疏刚捧着茶过来,便看到她离去的背影,他奇怪道:“那是谁?少爷你怎么受伤了!”
“没事。”云沉转身进屋。
林疏跟着进了屋给他倒上茶,便急忙转身去拿跌打伤药和干净衣衫了。
过年前天,林疏去前院领了年货,忙前忙后将整个竹园清扫了一遍,依次给门上贴福字,挂驱邪庇吉的绳结,忙完后天色也暗淡了。
他便又跑了一圈,点上灯火。
檐上灯火亮起,云沉靠在躺椅上,桌上摆着林疏领的年货,都是些吃的喝的,他在院中用竹杆挑了鞭炮,便跑进屋兴高采烈道:“少爷都弄好了。”
“嗯。”云沉卧在躺椅里,神色淡淡的。
“少爷你看这个。”林疏把手伸到他眼前,掌心躺着一枝半开未开的梅花,他有些不好意思:“从后面那树上摘的,我看到这花,就想起少爷让我看的书里说“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小心翼翼看着云沉,希望他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又希望他不要立刻明白。
云沉伸手把花拈来,想到了他以前过过的年。
最开始跟着师父行遍四海,幕天席地,从没有过节的概念。后来去了万鬼台那里过年总办什么欲池血宴,他不喜欢,竹辛也不喜欢,于是两人合力宰了当时的老祖,力压千万至邪至恶之徒,坐上万鬼众首的位置后将所有节宴都废除了。
废除后谁也不懂年该怎么过,于是便仿照尘世围坐一桌吃些东西,然后各自回洞府修行。
他用神辉把梅花裹起来,别到林疏发间,道:“以前……”
说了两字,他忽觉不对,顿了一下自然而然接道:“有人说过,少年簪花,两相应和。”
林疏摇了摇头:“少爷,这是何意?”
“大约是称赞年轻生命的活力正如花开吧。”
“真有道理。”林疏道:“少爷,这一定是位高人说的。”
闻言,云沉不禁轻笑,他的师父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绝妙高人,但这话细想想也没什么道理。
他意识到自己也开始说起“从前”,忽然就很想他的师父。
他躺在长椅上,半阖眼眸,声音轻淡如烟:“守岁吧。”
“嗯!”林疏起身把煮热的果酿取来,正要问少爷喝不喝,转头便见他双眸紧闭,似乎是睡着了。
他看着这样的云沉,心里又浮现那种奇怪情绪,他觉得云沉像天上飘忽流转怎么看也看不厌的云。
云沉闭着眼,却是在想事情。
至今为止云家的正夫人只见过他四次,一次是他在主院出生,司徒静看了他一眼道:“抱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一次是他周岁时被断定是个痴呆,司徒静站在门外听了医师的断言,便漠然离去。再有便是上次从青梅山回云家时,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这样一想,事实显而易见,想要他死的并不是司徒静而是青梅山。
时至夜半,四周隐约响起爆竹声。
林疏到院里挑起鞭炮点燃,火光炸开,红纸屑四散纷飞入雪地,小少年哈着寒气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过年了!过年了!”
他蹦到屋里,把抓来的混着红纸屑的雪团递给云沉:“少爷,沾沾节气驱邪。”
到底还是个孩子,云沉顺着他抬手摸了下雪团,从袖里掏出一截刻好的竹片给他。
“少爷这是?”
“节礼。”那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出了两口气。这是他惯常的语气,但林疏不知是听习惯了还是怎的,硬是从那两口气里听出了长辈发压岁钱时的温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