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银杏·国庆
九月底的天空碧空如洗，云层不像盛夏时分的肥厚朵颐，洁白无暇，反而淡淡的，如鱼鳞般排列，仿佛一阵和风飘过，云就散向四方。
蝉鸣声悠远绵长，延成一条长长的线，萦绕在校园角落里。
九班教室，临近国庆假期，大家伙已经两眼放光，延颈鹤望，一副按捺不住拥抱假期的模样儿。
就拿姜魏的话来说，也只有放假前两天才相信十六七岁的少年眼里始终有光这话。
换作平时，周末全校补课这苦差事还不把学生们活活逼疯。
人生总要有些盼头。
才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今天黑板报评比，九班喜从天降获得了一等奖，学生会的同学来拍照的时候，饶有兴趣地问后排同学这画谁出的主意，又是谁负责画的。
毕竟，三个年级里找不出第二幅这样拥有七中独特元素的黑板报，银杏，七子，校服，与祖国的元素融合在一起，淋漓尽致体现出七中的学生样貌，是一幅别出心裁的好作品。
同学指了指江旋的座位。
学生会负责拍照的是个女生，同一届，她一脸好奇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明明他指着的方向前后都是男生，可她还是一眼定在江旋身上。
久久没法移开视线。
他的背影和气质都太吸引人了。
当时江旋正在给夏瑶讲题，微微侧着脑袋，偶尔摸一下女生的头，紧接着传来女生清凌凌的笑音。少年后背坚实宽阔，肩胛骨的两块胛骨像山峰一样挺拔清晰，是一副充满缄默和力量感的少年骨骼，可他的侧脸线条好似天生冷淡骇人，看着难以靠近，不好惹的派头。
他给女生讲题的样子太沉入，似乎这个世界里仅剩他们两个人，还有窗外漫上来的日光。
女生当时只看一眼，实在不忍心扰了此刻的安宁。
那少年也并不想被打扰。
她是摄影社的干事，天生热爱摄影，用镜头捕捉身边的美好瞬间，而这一刻，她从未如此心动，仅仅是看到了两人的背影，忽然产生一种少年时代里青涩又不敢虚张声势的别样情愫。
她举着相机，然后焦距对着两人的背影，咔擦一声，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又拍了几张黑板报，离开九班。
二十九号那天，数学联赛的考试结果终于出来了，七中30人获得一等奖，9人入选了省代表队。
“夏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走廊外响起乔延己那家伙惊天动地的声音，然后一道人影从后门漂移进来。
“夏瑶，你也太厉害了吧，姜老刚刚跟我说了，你入选了省队。”乔延己那嗓门太大，引来班上的同学频频回头。
夏瑶：“你能不能冷静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获奖的是你。”
“我这不是太激动了，你知道吗，我们班只有你和宋子琛，还有左蔺三个人入选了。”江旋不在，班主任找他谈话去了，乔延己大刀阔斧地坐在他座位。
夏瑶微微挑起眉毛，不置一词。她知道宋子琛和左蔺也参加了数学联赛，当初考试还在走廊里碰见过，并且对于两人入选省队并无太大惊讶。
九班专搞各科竞赛为主，但搞数学的也就那么七八个人，大多数男生都奔生物化学和信息学竞赛去了，因为搞数学的出了名的内卷。
也有人说生物化学比数学容易很多，数学靠的是天赋。
总而言之，此次联赛对于获得了一等奖但没有入选省队的同学会造成相当大的打击。因为cmo的报名条件就是入选省队。
“夏瑶，听说你入选省队啦？”郭子辰大老远就闻讯而来，沾点喜气。
“是的，厉害吧！”乔延己耀武扬威地替她回答。
接着坐在前桌的陈可也一脸崇拜转过头，眨着星星眼，溜须拍马道：“夏瑶你真厉害，恭喜你！”
“谢谢你哦。”夏瑶说。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天生对智商高、学习成绩好的那一类人顶礼膜拜，奉若神明。接着更多的同学来凑趣儿，齐齐围在夏瑶桌子周围，阿谀逢迎道：“天啊，我听说数学竞赛很难的，夏瑶你真牛逼。”
“大佬就是大佬。”
“这叫什么，巾帼不让须眉，我一男的数学不如一个女生。”
“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夏瑶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你这是反过来，你追着老天爷，老天爷给了你一盆洗脚水。”
“哈哈哈哈。”
乔延己沾沾面子，一把揽住好兄弟夏瑶的肩膀，一脸引以为傲地抬手呼喝说：“来来来，我来隆重介绍一下，夏瑶同学，我乔延己的结拜兄弟，未来的数学之光！”
“你有病是不是？”夏瑶甩掉那只手臂，无奈笑了笑，然后看着乌压压一群凑热闹的人：“不是，你们去采访我后桌吧，他们也入选了啊。”
众人一呼百应，一个劲儿宋宋琛琛、左左蔺蔺亲昵地叫，把两人吓得够呛，差点一屁股离开凳子逃课去了。
夏瑶不经意间一抬眼，猝不及防和李幸直直对上视线。
夏瑶微微一愣，慢慢敛去嘴角的笑意。
乔延己看一眼，解释说李幸也获得了数学一等奖，但遗憾名落孙山，与省队擦肩。这会儿，她坐在座位哭红了眼睛，身边有三两女生正安慰着她，时不时往备受瞩目的夏瑶瞧去。
夏瑶看见，李幸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露出汹涌的恨意和不甘。
她莫名心口一窒。
竞赛之路艰难多坎，又有多少逐梦的学子跌倒在第一门坎，那些夜以继日的不平凡努力被一场初选而否定。
夏瑶不懂，她从未失败过。
直到压抑沉重的视线彻底消失，夏瑶还是心惊胆战地愣在原地，乔延己目睹了一切，轻轻拍她肩膀，安慰着说：“别理她，嫉妒你了呗，不过没事儿，她要是欺负你了，有我们给你撑腰呢。”
“那万一她打我呢？”夏瑶开玩笑道。
“我帮你打回去。”
“你不是不打女生吗？”
乔延己狡黠一笑，漫不经心懒洋洋开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混球样儿：“我是不打女生，所以打完之后嫁祸给江旋呗。”
“乔延己，你给我滚！”
上课铃声一响，江旋才不疾不徐走进教室。
夏瑶还在低头给张惠言发微信报喜讯，手指飞快打着字儿，忽然眼前出现一片黄澄澄的色彩。
她迷茫抬起头。
江旋把那几片染黄的银杏叶放在她的书上，目光淡淡：“路过捡的。”
夏瑶垂下眼睑，那几片渐黄色的银杏叶在光底泛出浅嫩的光泽，犹如一把把展开的小扇子，她捏着叶茎，来回搓动，银杏叶在手里旋转着，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那只蝴蝶转瞬间飞扑进夏瑶柔软的心里，跟随着叶子轻盈骀荡，夏瑶轻轻笑了，笑得很甜，如秋日里最鲜艳的一抹色彩，令人忍不住垂涎一口。
她轻捏着银杏叶，问：“不是还没到十月底吗，银杏叶这么快就变黄了？”
“只有几片黄了。”江旋说。
“噢，这是初秋的第一片变黄的银杏叶啊，我要夹在书里做植物标本。”夏瑶弯着眼睫毛，低低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她把几片银杏叶夹在书缝里，合上。
江旋垂眼看她，她的身影很纤瘦，匀称而恰到好处，穿着宽松校服显得更娇小了，因为皮肤很白，杏眼圆润明亮，天生笑唇，给人一种青春二次元的味道。
夏瑶无论做什么，都透着一股天真可爱感，无任何杀伤力。
夏瑶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吗，你每年都有给我送银杏叶。”
江旋嗯了声，喉结上下滚动，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夏瑶竖着那张元素周期表，遮住鼻梁以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漂亮微弯的杏眼：“为什么呀，有什么寓意吗？”
看她那张穷追不舍十分可爱的卖萌脸，江旋滚动喉结笑了一下，眼角微微有些下垂，这样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温柔。
“自己去查。”
十月初的凉风吹来了期盼已久的假期，宽阔的街道上人流如潮，红旗飘扬挂满了街，马路上一排排的汽车就像一条条长龙匍匐前进着，人间好不热闹。
张惠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假当天晚上，她就躺在床上打算给夏瑶买《斗罗大陆》。
正逛着京东书店，大致了解完《斗罗大陆》讲什么内容后，她忽然有点后悔答应夏瑶这个事儿了。
夏立春正从浴室里出来，浑身雾气氤氲的，他坐到床沿，看张惠言忧心忡忡紧锁着眉头，擦着脚丫问：“怎么愁眉锁眼的？”
张惠言拽下五千块钱一张的昂贵面膜，说：“我答应瑶瑶，拿了一等奖就给她买《斗罗大陆》，可是我刚刚大致浏览了一下这本书，是一部毫无营养的网络玄幻小说，你说买给她对学习有什么帮助？”
“孩子喜欢，你难道为了学习就不给她买了？”夏立春擦干了脚，把毛巾丢在凳子边上，一副大领导开会的整整截截样儿，说：“再说了，你不是答应她了吗，要是再食言，孩子不恨死你啊。”
“我这是为她好，怎么就恨我了？”张惠言倏地坐直，口轻舌薄地道：“夏立春，你可别忘了，瑶瑶是我一手带大的，也是我含辛茹苦栽培成人的，你就只会给她提供物质基础，带着她玩物丧志，什么都纵容她，要什么给什么，你都完全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
夏立春立刻投降，双手合十道：“行了行了，怎么又扯上陈年旧事了，现在不是说买书的事儿吗，我觉得啊，孩子喜欢看书，就让她看，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控制欲太强，管得太严，孩子也会厌烦我们的，是不是？”
张惠言冷静下来，此话并不无道理，但她想了想，权衡一会儿之后，“行吧。”
嘴上答应，张惠言还是把《斗罗大陆》换成了《明朝那些事儿》。
第二天夏瑶兴高采烈地拆开快递盒的时候，当看到实物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立刻心灰意冷的沉下了脸。
就像走在阳光万里的大道上被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淋了一身湿，所有期待和幻想都浇灭了。
张惠言笑得慈眉善目，说：“瑶瑶，妈妈深思熟虑过后，还是觉得什么《斗罗大陆》不适合你，所以我给你买了这本书，我看见很多教育博主都在推呢，也有助于你了解明朝历史，你说是不是。”
夏瑶：“妈，我求你了，以后别再给我画大饼，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她怒不可遏疾步匆匆跑回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一头栽进枕头里，无声生闷气。
她就知道，张惠言肯定在骗她。
自己居然又上当了。
忍无可忍。
夏瑶怒气冲冲掏出手机，在群里苦眼擦泪一顿劈天盖地控诉张惠言。
彭雪：卧槽，你妈真够损的。
乔延己：此妈非彼妈。
薛能：瑶妹别生气，哥哥给你买了《盗墓笔记》，有没有开心一点？
夏瑶：我靠，哥哥你全世界第一好！【玫瑰】
下一秒，群里弹跳出一条新消息。
江旋：？
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
夏瑶也跟着发了个：？？
江旋：？？？
夏瑶：？？？？
其他人：
江旋：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什么了？
夏瑶脑门被驴一踢，猛地想起那个下午，江旋说，除了他之外，不许叫其他人哥哥。
她呼吸一滞，手指不听使唤似的翻找聊天记录，把那条带有“哥哥”字眼的消息撤回，撤回之后又反应过来，她什么时候答应江旋了？
而且，为什么不能叫别人哥哥？
底下又跳出新消息，
薛能：江哥你真小气。
夏瑶更加纳闷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儿暧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