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今天当铺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缝满补丁的旧衣服是男孩的款式,衣物太小,长度只及小腿,一截腿腹和脚踝都暴露在空气中,露出的皮肤上还有新旧交加的疤痕和大片淤青,一双布鞋顶端大脚趾处也破了个洞,鞋面许久未洗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她身形娇小,面黄肌瘦,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扎了条麻花辫,杂乱的碎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柔柔的在空气中晃动着,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有些与年龄不符的神色,来到这世人惧怕的第八号当铺也未见一丝慌乱,目光沉静如水,仿佛看破人情冷暖。
上门即是客,阿精本以为跟小孩沟通起来会有困难,谁知这小女孩吐字清晰,思维敏捷,冷静果断,带着一股稚嫩的童音开口道:“听说你们这里什么都收,那我要典当我自己,能换多少钱,你们开个价吧。”
阿精被这反客为主的态度噎了一下,她经营当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客人没有见过,虽说八号当铺开门做生意,但都是别人与她协商换取之物,双方达成一致后才会签订契约。可阿精还是第一次碰到张嘴就让她开价的,难道这骨瘦如柴的小丫头来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
小女孩坐在阿精对面,韩诺负手立在小女孩旁边,听到如此有趣的话,未等阿精开口,韩诺淡然从容的将话题接了过去:“哦?你想典当自己?那你可知当下社会,女孩的性命并不值钱,你觉得自己能换取多少?不如……先来说说你为何要典当自己,如果你的故事足够动听,也许老板可以考虑考虑。”
小女孩不过才七岁,来这世间也才短短七年,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竟然如此期盼死亡,看向那群行尸的目光不再畏惧,而是忧伤中带着几分羡慕。
“姐姐,我死之前,可以回去看看娘亲吗?我保证不会逃跑,我只是想和她做个道别。”
看着小女孩这乖巧的模样,阿精竟然生出几分心疼,这世间命运相似的又何止她们二人,只是阿精足够幸运,被黑影选中脱离了凡人命数,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被爹爹手中的藤条抽打,不用再被哥哥欺负。
感受到阿精情绪波动,韩诺捏了捏掌心,脸上挂起一个如沐出风般的笑容,语气平和的对小女孩说道:“这倒大可不必,十块大洋,也并非就要买你一条性命,你的身世如此可怜,不如就用你身上的簪子交换。”
小女孩愣了愣,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从破旧的衣物里摸出一只色泽暗淡的铜簪放在掌心。
“这个……可以换十块大洋?”小女孩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向韩诺,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是的,可以换,八号当铺,绝不食言。你出门前,你的父亲让你用它去当铺换钱,你大可回去告诉他,这些钱是在这里换的,我想他也不会再为难你。”
小女孩心中一惊,眼神慌乱的躲避韩诺注视的目光,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爹爹今天给她铜簪的事情,本来她也去过当铺换钱,但连续去了几家当铺都没人肯收,又或者是价钱太低。她之前听一个玩伴说起过第八号当铺的事情,所以她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没想到就真的来了。
“八号当铺,只有典进,没有赎出。考虑清楚,就签字吧。”
小女孩慌神间,韩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张契约,推到小女孩面前,说话的口气很是认真,并不像在和她开玩笑。
韩诺抬起头,用眼神制止了阿精想要阻拦的动作,阿精蹙着眉头回望韩诺,但又想不明白韩诺在玩什么把戏,基于对搭档的信任,也就没有急着阻止这场并不公平的交易。
小女孩抬手在身上仔细的擦了擦,才敢伸手过去握住桌上那只干净的毛笔,但又陷入了迟疑,因为她不会写字。韩诺稍稍将手掌隔空放在小女孩头顶,一阵白色的雾气进入了小女孩头颅中,脑中突然浮现两个清晰的大字,小女孩心中一喜,急忙抬笔在契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契约后,小女孩带着十块大洋欢欢喜喜的离去,终于有了点小孩的天真模样。
望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阿精心中更是不解,本以为韩诺还有什么后招,没想到却是真实的做了笔赔本买卖。
“你为什么要同意这桩买卖?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你这样做亏本生意,让我怎么跟主人交代?”阿精语气不悦的对着韩诺就是一通质问。
韩诺却是处变不惊,依旧从容镇定的答道:“阿精,切勿一叶障目,有些事情并不只有一面,眼下看来是我们吃亏,但你若仔细想想,如果她把个换钱的途径告诉她的父亲,过不久,她的父亲会不会亲自前来典当?这次虽然赔本,但可以在下次、或者下下次一起赚回来。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人类的灵魂,你既然不想收她的灵魂,那收她家人的,也是一样。”
放长线钓大鱼,好一个妙招!阿精明白过来这个道理的时候,不禁在心里连连感叹韩诺的智慧,难怪能得主人另眼相待。这十块大洋,不过是个充满诱惑的引子,现在就等着他们一步步落入黑暗的深渊,最终家庭破裂乃至典当自己的灵魂换取救赎。
韩诺看了阿精一眼,一派从容的在阿精对面落座,执起毛笔在账本下记下这样一段话:李娥愿用一支价值不菲的古物铜簪,换取十块大洋急用。
“阿精,你照着写。”韩诺把账本推到阿精面前。
阿精接过账本,正疑惑韩诺不是已经记好帐了,还要让她写什么,刚看完韩诺写的那段话,就发现账本上的黑字突然消失不见了,变成了一页白纸。
“唉?!字呢?韩诺!你刚才写的字怎么都不见了?”
微微笑了一下,韩诺沉声说道:“阿精,其实第八号当铺历任老板和助手之中,只有你可以做假账,这是主人给你一人的权利,其他人……包括我都不行,你不妨试试。”
阿精疑惑的提笔,照着韩诺刚才写的那段话重新在账本上写了一遍,白纸黑字,笔墨清晰,但这次阿精盯着看了许久,账本上的内容一直都没有消失。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可以做假账?主人给我这个权利,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个事情,可主人一向严明,又为什么要让我做假账?”
“是,主人知道你会做假账,但你不会因此受罚。至于他为什么只给你一人权利,个中原因我也并不清楚。”
二人对视了一眼,阿精面色凝重的陷入了沉思。
韩容:我的父亲是韩诺。
白若瑶:我的老爸是白约翰。
韩容:我是独生子。
白若瑶:我和白一帆是龙凤胎。
韩容:我擅长打理事业。
白若瑶:我擅长打人,就你这样的,我能打两个。
白一帆:别听她瞎说,她擅长的可不止这一项,惹事生非胡作非为,从小就没停过!
白若瑶:敢揭我老底,你皮痒了是不是?!
韩容:你们停一下,先听我说,我的母亲是陈精。
白若瑶/白一帆:我们老妈也是陈精。
白若瑶:敢跟我抢妈,姓韩的,来,我们单挑!
自从韩诺做了助手之后,当铺的生意越来越好,阿精承认他在事业上确实很有天赋,不仅把当铺打理得井井有条无需她过多操心,并且上海钱庄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阿精曾好奇问过韩诺现在又不缺钱财,为什么还要亲力亲为打理钱庄生意,也不利用现有的能力给钱庄带来更多利益。韩诺只是笑着告诉阿精,一点一点累积,慢慢打拼出的事业,这是一种成就和自豪。阿精释然的笑笑,也许这就是男人的乐趣。与韩诺不同的是,她经常会去往世界各地,所关注的也是美食美景以及精美服饰,只想舒心自在的活过每一天,并不会想着要有怎样一番作为。
韩记钱庄前不久出现了有力的竞争对手,韩诺查看对方底细时惊讶的发现那人居然是李世杰,刚好吕韵音最近来了上海,就在她表姐家做客,韩诺以同行会面的由头约了李世杰在酒楼见面,同时又以朋友的身份约了吕韵音前来,吕韵音被韩夫人收做干女儿,现在也算得韩诺半个家人,自是不会拒绝他的邀约。
一桌好菜色香味俱全,韩诺看着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前世吕韵音苦等韩诺一生,一次又一次拒绝属了于她的幸福,最终孤独终老。而上天给她安排的最后机会则是遇上李世杰,李世杰也因韵音终身未娶。此般深情,倒也是能让韵音托付终身的良人。如若今世这两个为爱执着的痴人儿能走到一起,必能幸福到老。
现在是西元一九零五年,韵音也快过了大好年华却未有个归宿,韩夫人一边操心韩诺姻缘,一边担忧韵音婚事,这二人怎么看怎么登对,但就是固执的不肯在一起。韩诺一心挂念着阿精,屡次试图说服家中二老放宽心,他现在以事业为重,不能误了别人姻缘,韩夫人不依不饶的劝说了几次未果,最后不得不放弃劝说韩诺,改为为吕韵音寻觅夫家。吕韵音受西方思想教化,不愿意听信媒妁之言一套,她坚信幸福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目前也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吕韵音坐在韩诺右侧,低头敛眉有些拘束,她本不是什么容易害羞的性子,但坐在对面的李世杰自打她进门起,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后,视线就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炙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经过岁月沉淀,吕韵音也不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明白李世杰对她生了情愫,但二人也是初次见面,那人又是韩诺的朋友,举动虽为逾越了些,但也无伤大雅,顶多被他多看两眼,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
一时间包厢内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但感觉到尴尬的似乎只有吕韵音一人,李世杰一直面带笑容的望着她,神情专注的都快忘了眨眼。韩诺从容不迫的坐在中间,抬了抬筷子沉声说道:“都愣着做什么,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胃口?”随口抛出个话题,尴尬迎刃而解。
李世杰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望了吕韵音一眼,才转头跟韩诺客套起来,见屋内气氛热络起来,吕韵音也不再拘束,动起筷子夹了片脆藕小口慢慢咀嚼。
韩诺此次牵线搭桥做的很是顺利,事后李世杰对吕韵音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最终在他火热的攻势下,吕韵音考虑再三也欣然接受了他。
二人从相识到步入婚姻殿堂不过才用了大半年的时光,因家中父母的催促,李世杰和吕韵音在上海举行了西式婚礼,白神父亲自为他们证婚,并献上了真挚的祝福。韩诺和阿精无法靠近教堂,只能远远的感受着那边的喜悦氛围。
婚礼结束后,韩诺以女方家人的身份跟随队伍去了李家,他今日未出现在韵音婚礼上的事情需得给父母一个解释。因韩家二老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婚礼,阿精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韩诺父母,所以就没跟去。
站在离教堂不远处的大树下,阿精望着教堂门口有些出神。
“阿精,你找我?”john身着蓝色长衫,从教堂走了出来,笑容温暖明亮,仿佛三月春光。
阿精嘴巴微张,心中有些惊讶,她刚才确实因为一些事情想起了john,但她并没有隔空传话也没有呼唤john,为何这人会知道她要找他?
疑惑归疑惑,阿精并没有否认,毕竟对方能力在她之上,想要读取她的想法也是轻而易举。
阿精走出树荫,站到john对面两步开外,环抱着手臂一副熟稔的口吻对他说道:“嗯,走吧,我带你回家!”
“回家?”john愣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记忆遥远的画面,那时阿精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四处游荡,他牵起阿精的手,说要带她回家,那日的微风,好像也似今天这般模样。
“当然是回你家啊!愣着干什么!跟我来!”阿精今日好像压抑着情绪,但又故作平静的与john谈话。留下余音,阿精便自顾自的转身走了,john心里带着丝担忧也跟了上去。
青峰翠绿,万木峥嵘,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了一地斑驳的光影,林间鸟儿啼叫纷飞,展翅盘旋于天际。清澈的溪流也顺势而下,涔涔流淌在山间。与这景致十分违和的是坐落在半山腰那栋二层高的豪华洋房,西式风格,白墙赤瓦,二楼延伸出一个半圆形的阳台,阳台边缘放了一排盆栽吊兰,青翠的藤蔓顺着阳台边缘垂下,好似从阳台溢出了一层碧绿的水墨。院中白砖铺地,路面平整洁净,一条悠长的小道直连台阶之下,两侧绿草如茵,长短一致,像是经人细致打理过。
阿精带着john出现在大门之外,抬手轻扣沉重宽大的铁门铁环,直到里面传出一声询问。
“谁呀?”
“是我。”阿精面无表情的回答。
大门打开后,里面那位年约四十的管家见到阿精就满脸欣喜的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又态度恭敬的亲手给他们上茶。这里平日里会有三位妇人轮流上山前来打扫屋子,一位管家常驻于此,带着几条狼狗看家护林。
阿精淡漠的询问了几句最近的状况,管家都耐心的一一照答,最后阿精转头看了john一眼,对管家说道:“这位是白先生,我雇你之时已与你说过,这片山林和房子另有其主,如今主人回来了,你,是去是留,他说了算。”
“小姐,我……”管家一脸难色的正欲开口解释什么,就被john微笑着打断了。
“你留下吧!”
“我……是……是是……听您吩咐……”听闻john的话,管家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话都说不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