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湮灭
高峰和芙蓉同时愣住了，虽然高寒所说之话听起来十分荒谬，但芙蓉从未见过江少虎这般严肃认真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高峰虽然读取不了高寒的记忆，但他能感应到高寒并没有撒谎。二人都愣愣的盯着高寒，只见高寒眼中含着一种怀念的神色。
或许是没反应过来，又或许是看高寒一脸认真的模样，二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些什么，只能满眼疑惑的盯着高寒，想从他眼中寻求答案。
高寒依旧挺直了腰杆端正的跪在地上，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痛楚，继续沉声解释道：“或许你们不信，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你们的孩子！我从未来而来，只为了阻止这场悲剧发生。“
“少……少虎，你别吓我！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芙蓉颤抖着声音眼神惊恐的盯着高寒问道。
“我不是江少虎，妈，我是您下一世的儿子，我叫高寒，高峰是我的父亲。”高寒眼神暗了些，他明白有些事情，迟早都要让芙蓉知道，高寒狠下心来继续道：“真正的江少虎……他早在几月前就失足坠入河流之中丧生了，我只是暂时借用他的身体。之前一直未告诉您真相是怕您难过，可现在我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
说着，高寒转眼望向高峰，在高峰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作为男人，有些责任你必须要去承担！你当初不过是被一个善意的谎言蒙蔽了双眼，你就一直活在仇恨之中，昏了头脑非要典当灵魂去诅咒你心爱的女人生生世世受尽折磨。而赵梁吟，一心盼你上进考取功名，她从未负你，你怎能这般狠心对她？“
话说出口，语气却句句带着责怪。真相犹如晴天霹雳般袭来，高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虽然他一开始也不信高寒的话，可区区凡人却知道他和梁吟的过去，还说梁吟对他所作的一切只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而他典当灵魂诅咒梁吟一事也只有八号当铺知道，收取他灵魂的当铺老板已被烈火焚身，现在知道他们过去的也只有阿精一人。
还是说……眼前男子所说的才是真相？又或者……阿精知道事实却从未告诉过他？因为阿精说过，她想要芙蓉的灵魂，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被阿精利用？
高峰的表情错综复杂，各种想法各种猜疑一股脑的涌出，扰得他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最后，高峰摇着头，不愿承认自己错恨了梁吟，他恶狠狠的指着高寒道：”不！你骗人！你说这么多，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是我儿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梁吟是无辜的？！她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罪有应得！她活该！“
高峰情绪激动，说话间胸口起伏，额角也有青筋暴起。这间屋里有两个凡人，老白怕高峰伤及无辜，也顾不得芙蓉惊讶，趁高峰不注意，一个瞬移就到了他跟前。食指点在高峰额头，一些画面汹涌的灌进了脑海，高峰睁大了眼睛没有了动静。
画面里，是梁吟为了让高峰不再流连青楼沉沦美色而制造了一场背叛的假象，为了让高峰重拾学业走上正途，梁吟装作爱慕虚荣的样子对高峰恶言相向逼他离开，最后梁吟却因深爱着高峰不愿接客被活活打死。
“啪！”高峰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表情痛苦步伐无力的后退，背靠着墙壁心痛到难以呼吸。原来他一心恨着的女子，竟从未背叛过他，甚至因为对他太过执着而被人杖打致死。梁吟未曾辜负过他的一片真心，用心良苦逼他离开想让他发愤图强出人头地。而他却不识好歹的进了八号当铺，典当灵魂诅咒梁吟生生世世，害苦了她也害苦了自己。
高峰通红着眼眶泪流满面，紧贴着墙壁蹲下，痛苦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原来所有的恨都是他执迷不悟，一切的苦难都是他咎由自取。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和不切实际，芙蓉到现在没想明白高寒的话，老白的瞬移和高峰的突发异样都让芙蓉慌乱不已，此时高峰蹲在地上表情痛苦，眼中满是挣扎无助和悔恨之色。
芙蓉脸色刷白的站在桌边不知所措，高寒起身走到芙蓉身让扶着她的肩膀给她些支持和安慰，又转眼望向缩在地上情绪失控的高峰，心里十分难过。
当铺来了客人，阿精却是怎么都叫都回高峰，明明平时有客人上门，高峰不论在忙什么都会以当铺的工作为首赶回来，而今天高峰却一直没有回应，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唤不回高峰，阿精只能像以前一样，独自一人处理完所有的事情，等客人典当物放进密室后，阿精才闭上眼睛感应高峰所处的位置。
意念的探索却被一阵强烈的白光挡了回来，阿精惊讶的又试了两次还是同样的结果。紧紧的攥起拳头，阿精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一脸愤怒的盯着前方。她本以为只要高峰做了当铺助手，脱离了凡人身份，白家就不会再动他，可没想到如今白家还是故技重施又将高峰扣在了人间，这是在挑衅八号当铺的权威，真当她这老板是软柿子不成？！
到了人间后，阿精先隐身去了春满楼，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见到芙蓉和高峰，阿精认真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场，发现东南方向两里之内有处结界阻隔了她的探知，阿精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动身瞬移到了那处结界之外。
阿精站在结界外面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这是白家特有的结界。阿精本想大喝一声让姓白的出来，但转念一想此时不宜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毕竟她的法力太弱，还不足以与白家抗衡，唯有智取才是上策。
阿精现身在一条小巷之中，却被一个挺着大肚的孕妇无意中撞见，那妇人被突然出现的阿精吓得不轻，正要张嘴呼救，就被阿精抬手控制住了心智，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涣散着瞳孔，垂着手臂一步步慢慢的向阿精这边走来。阿精勾起唇角眼神冰冷，用内心传音给老白：“姓白的你别欺人太甚！你现在最好乖乖把高峰给我放了，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伤及无辜！“
收到传话，老白邹着眉头神情纠结，他发现阿精现在挟持了一名即将足月待产的孕妇，老白知道阿精向来敢说敢做，生怕她一时恼怒把气撒在无辜的妇人和未出生的胎儿身上。
高寒注意到老白的表情有些难看，心道阿精行事果然快速，这就发现高峰不见了，她打不破老白的结界，必会另寻他法激将老白放高峰出去，只是他不知道阿精居然是用孕妇做诱饵来要挟老白。
“你去吧，这边……我会照顾。“
老白点了点头，抬手撤了结界，又看了眼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高峰，才转身离开。
结界撤了，高峰却没走，情绪低落了一阵后，高峰抬起头来，见芙蓉也在看他，二人默默对视许久，高峰扶着墙站起身来走到芙蓉旁边，想拉芙蓉的手，芙蓉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高峰愣了一瞬，默默的垂下了手，一脸愁容。
“梁吟……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活该！”高峰边说边打自己耳光，两侧脸颊都有了通红的印记。
看着高峰这样，芙蓉虽然心痛，但她并不能接受高峰将他错认成其他女子，虽然不知道高峰为什么突然道歉，但她已经不止一次从高峰口中听到梁吟的名字，那是他不能释怀的情结，也是她不能忍受的事实。芙蓉沉下心来冷静了些，开口提醒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梁吟！请你不要执意的把我当成她，我就是我，并不是谁的替代品！”
看着芙蓉生气的样子，高峰眼神灰暗了许多，他心里清楚芙蓉是梁吟的转世，但芙蓉早已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他和梁吟的悲惨结局也是他一手造成，现在却不知该向谁去道歉。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高寒明白高峰已经知错，但芙蓉不是梁吟，也不能代替梁吟原谅高峰，而当下最要紧的事，是尽快解开芙蓉命运的诅咒。
“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既因你而起，那你也该把它变回原样。你别忘了，那个诅咒……只有你能解除！”
高寒开口提醒了一句，高峰像是突然有了头绪，眼中带着些看到希望的亮光，激动地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要回八号当铺……我要解除诅咒！”
高寒怕高峰又做傻事，急忙拉住他手臂制止了情绪激动的高峰：“爸！你先听我说！你别冲动！”高峰眼眶依旧湿润，眼神迷茫的对上高寒的视线，高寒继续道：“想要解开诅咒，就要重新典当灵魂，但你的灵魂还属于第八号当铺，原先的契约并未失效，所以你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离她二十九岁生辰还有几个年头，我们现在还有点时间，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想个万全之策。”
高峰眼眶又红润了几分，他作为男人，怎会无用到这个地步？高峰盯着高寒看了许久，现在他终于愿意相信高寒说的一切，世间既有八号当铺存在，那他和梁吟的儿子能从未来而来也说得过去。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好孩子……”
高峰抬起手掌摸了摸高寒的头发，此时屋内再无外人，高峰冷静后，想拉着芙蓉坐下听高寒细说关于他们未来之事，但经过刚才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又听见他们提到第八号当铺，出于人类对未知事物本能的畏惧，现在芙蓉对高峰的接近有些抗拒，所以就由高寒扶着芙蓉坐下。
高寒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下他那一世高峰和amy的过去，诉说了他曾经经历的一切，也道出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他想要改变一切，让全家团聚。
芙蓉从来都没想过，她这凄惨的人生经历居然是拜高峰所赐，而且生生世世无法解脱，但她现在已然爱上了高峰，甚至爱到难舍难分无法自拔。恨吗？该如何恨？该以什么身份来恨？就算不恨，她又能以梁吟的身份来原谅高峰吗？
芙蓉低着头，思绪非常混乱，高峰一脸悲痛的望着芙蓉，想要道歉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和高寒交换了个眼神，高寒会意扶着芙蓉起身送她回春满楼，高峰在桌边坐了一会，望着一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心不在焉的陷入了沉思。
老白赶到的时候，只见阿精独自一人蹲在巷子里看着一株从墙角缝隙里长出的野花，那位孕妇阿精并没有将她如何，只是取走了她看到阿精凭空出现的那段记忆。
老白释然一笑，明白阿精哪怕深陷黑暗之中，也还留存着本性的善良。就像江少虎，阿精也只是想趁机惩戒一下这个多管闲事的凡人，然后再取走他的记忆，并未真的想要取他性命，奈何天意如此，也让高寒取而代之。
“阿精，近日可好？”老白向阿精走来，巷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老白也不拘束，脚下的步伐没有停下，身上的衣物却是眨眼间就换了一身。老白穿着白色西服，一双同色的皮鞋，脸上的眼镜也不见了，一头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就如那个夜晚阿精第一次见他时那样，亲切随和。
“不好，你扣了我的人，我又怎能好过？”阿精依旧低着头，语气淡淡的，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和愤怒，用纤细手指摆弄着墙角那株野花淡黄的花蕊。老白撤了结界之时她就已经感应到了，窥视了一下高峰那边的画面，他们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高峰表情痛苦难过，但结界破了，他还是没有动身回八号当铺，想必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阿精也不做干涉，在这静静的等着老白过来。
阿精没有讨要说法，但老白动了当铺的人，自然是要给阿精一个交代。老白走到阿精身旁蹲下，随手变来一个巴掌大的铁铲，推开阿精的手，用手掌轻轻笼着那株花儿根部，用花铲小心翼翼的把花儿纤细的根茎从泥土里挖出来。
“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你虽拥有法力，但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切勿随意毁坏生灵。”
阿精扁扁嘴，不满的反驳道：”也就你们白家才会有这种想法，连朵花儿都不让摘。众生从一开始就未曾平等过，不过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罢了。就如你刚才那样，不也是仗着我打不过你吗？“
花儿纵有顽强的生命力生长于墙角，但也害怕风吹雨打又或是碰到不爱惜生灵的人，老白挖出那株花儿后，又变来一个橘色的花盆，用花铲辅助小心翼翼的将花儿栽种进盆内，才抬眼望向阿精。
”关于刚才的一切，你可愿听我解释？“
阿精站起身来，顺手理了理裙摆。老白变走了花铲，也端着花盆站了起来，视线落在阿精脸上，邹着眉头看她。
老白解不解释阿精倒是不在意，反正回去当铺高峰也会告诉她。看阿精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老白也就自顾自的把高寒的身世娓娓道来。虽然上次给阿精庆生时高寒也在，但那天阿精才是主角，所以高寒只是大概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历，并未提及高峰的事情，所以高峰和高寒的关系，阿精并不知道。
阿精回到当铺时，高峰已经在等她了。听老白说完高寒的身世，阿精才知道原来赵梁吟并没有背叛高峰，反而因为高峰的诅咒要生生世世受尽折磨。而他们的儿子高寒还在襁褓之中就被黑影抢来当成黑暗之子培养长大，一家人最终也分崩离析无法团聚。
阿精现在总算明白韩诺为何要让她来听高峰的故事，虽然韩诺并未给她指明方向，也任由她玩弄芙蓉命运，实则是不让她再继续做只会冷眼旁观的魔鬼，只有让她融入其中，才能体谅高峰一家的不易。也确实，经过这事，阿精明白了许多东西，就算高峰不说，她也决定要帮高峰救赎芙蓉，解除命运的诅咒。
高峰一脸秃废的坐在椅子上，见到阿精回来，眼神亮了亮，又神色纠结的欲言又止。高峰想了想，还是对阿精说道：“老板……我想求你……放过芙蓉！我和她之间有太多误会，是我对不起她！我会想办法解开诅咒，但在她今生仅剩的生命里，我想陪她走完……”
阿精正准备开口安慰高峰，整个当铺突然陷入一阵黑暗之中，阿精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这种时候黑影突然出现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阿精下意识的挡在高峰面前，高峰自进入八号当铺后也只是盘点结束时见过黑影一次，知道他才是当铺真正的主人，他们的生死也都掌握在黑影手中。当看到阿精一个弱女子主动站到他前面为他挡着黑影时，高峰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意，原来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现在有来自未来的儿子，也有深爱着他的芙蓉，还有阿精这个老板兼朋友，他所拥有的，已经足够。
“主人。”阿精低头恭敬道。
“哼！太过妇人之仁只会阻碍当铺生意！你不能再受他影响！我说过，他不适合你！我会重新给你物色新的助手，阿精，将客人的典当物放回原位！“
话音刚落，黑影宽袍大袖一挥，高峰还没反应过来，就变成了一团泛着荧光的灵魂从体内飘出，被黑影装进了透明的容器中，装着高峰灵魂的玻璃罐悬浮在空中停在阿精面前。阿精不可置信的回头去望高峰的身体，现在已经变回和从前一样的行尸走肉，灰白的面容，空洞的瞳孔，呆滞的神情，与当铺内其他行尸没什么两样。
相伴了几月的下属……朋友突然变成这样，阿精心里空落落的，以后，八号当铺，又只剩下她一人。
黑影的命令阿精不敢违抗，双手捧着罐子站在原地发愣，黑影临走前还警告了阿精一句让她不要和白家走得太近。阿精心不在焉的点头应是，黑影终于消失无踪。
阿精捏住盖子顶端想把盖子打开，她还没来得及问高峰可有什么话想要转告芙蓉和高寒，可手上怎么用力，盖子都纹丝不动，阿精心里明白，高峰的灵魂，被黑影封印在罐中，凭她的法力无法将其打开，只能就此作罢。
带着失落和孤独，阿精捧着罐子去了密室，驻足在一排柜子面前，盯着其中一个暗格发愣，暗格上贴了名字，上面写着两个苍劲的大字：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