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记得第一次与温伯思见面是，高嘉禾才十四岁，那年的温伯思十七岁。
那一日，正是栀子花开，艳阳当空晴好之时，也是高嘉禾初次见到温伯思之际。
由于时值盛夏，温伯思只着一袭素色襌衣，身材修长而且瘦削，但并不显得单薄。阳光熙熙落落，正好洒在了他的身上、脸上，阴暗甚是分明。
但见清俊脸容，流光眉目，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一份淡然，就连同那头上枝叶，也衬的熠熠生辉。
高嘉禾知道自己从未在宫中见过此人。
他本以为身为皇长子的太傅，不是年事已高的糟老夫子，便是那些只知道繁文缛节的达官显贵，何曾想到来得竟会是这样一位器宇非同寻常的青年公子。
微风徐徐，吹起了丝丝缕缕的发，像绸缎那般黑，像墨那般纯。
那人长得很英俊，明明脸上也还带点稚气，举手投足却一副很稳重的样子，穿着白衣，有点像画本里飞升的道士。高嘉善介绍道：“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温伯思，温大人的儿子，嘉禾，你叫他哥哥好了。”
高嘉禾只记得自己当时很是佩服，“十七岁的状元吗？那好厉害啊。”又道：“我听父皇说，想把善姐姐嫁给状元的，就是嫁给他吗？”
高嘉禾有些失笑，“哪里有这回事？”他看了眼崔温伯思，脸色竟有点点红，“再说了，状元郎还没有想娶亲的意思呢！”
那时候高嘉禾是不懂这些事的，只知道玩乐，只能本能的崇拜比他厉害的人，所以也追在两个人屁股后面，缠着要跟他们玩。不过温伯思总是冷冷淡淡的，即便他是公主，对她的态度也不热忱，高嘉禾就没见他笑过。也不是没见过，她不对自己笑，对善姐姐却是会笑的，而且笑得很好看。
温伯思身上有股出尘的气质，那种气质，像是要用万卷书的墨香才能养得出来一样。他的状元并非偶然，他确实有治世的才能，先皇还在位的候，就当众断言，温伯思未来是会出将入相的人物，他先不用，留与他女儿用。只没想到，最后用的不是他的大女儿，而是他另一个女儿。
高嘉善到十七岁的时候，先帝就有意要给他订门亲事，但遭到了她的拒绝，甚至到了她十九岁的时候她还是拒绝。于是宫里宫外就传出了他她跟温伯思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件事连高嘉禾都听说了，她找到因为不肯成亲而被禁足在宫里的姐姐，好奇地问道：“姐姐当真喜欢温哥哥吗？”
高嘉善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是。”这声回答给了高嘉禾很大的震撼，她第一次看到姐姐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很温暖，带着些甜蜜，甚至是期待。
高嘉善道：“你支持姐姐吗？姐姐就喜欢了那一个人。”
高嘉禾用力点头，“我当然支持姐姐。”
高嘉禾又问道：“那温哥哥呢？他也喜欢你吗？”
高嘉善没有回答。但从姐姐去世后温伯思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是喜欢的，是极喜欢的那种。
到底是天不遂人愿。
清冷的是眼眸，像是看破红尘却又深陷其中，于是，那黑色愈发清明，那眼神愈发平静。
两人分别站在两端，温伯思站在马车外面，高嘉禾仍是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
一夜梦醒，梦中人却依然在自己的身旁。
高嘉禾睁开眼，目光流转，转向那帘外之人。
又梦见了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一日，那是一个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
如果他人评价现在的温伯思的话，俊秀的脸，修长的眉，长长的睫，明润如满月的眸，还有那温雅的笑……丞相年轻的脸上，不乏文人的儒雅气质，眉眼间又带了几分豪侠般的潇洒英气，莫名的让人觉得，丞相大人很可靠。
原来他就是大殷最年轻的丞相，无所不能的温伯思……
高嘉禾会默默的说一句…………放屁。
两个人虽然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上见到，但高嘉禾又觉得跟没见过一样，毕竟温伯思连个正经眼神都懒得给她，每次同她说话，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她好生没趣。
此时见了她面无表情的脸，高嘉禾就再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来自找没趣。但她还是先笑了一下，问道：“丞相忙完了么？”
温伯思却直接道：“圣上有什么吩咐？”
看她一脸“有事说事没事别来打扰我”的表情，高嘉禾的笑容就淡了几分，却多少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突然来了劲儿，整个人往后缩了缩，让出一部分空间来，“你上来说，我跟你说说康儿的事？”
她本来以为温伯思会拒绝，也预备了他的拒绝，但没想到温伯思只顿了顿，竟真的走了上来。他人长得清隽，是极有文人风骨的那种，即便是弯腰踏入，也别有一番气质。
高嘉禾觉得谢光良跟他长得相似，这样一对比，又觉得不那么像了，至少温伯思的气质和气势，是现在的谢光良不能比的。
马车宽阔，容了两个人也不显逼仄，高嘉禾撩了帘子，见齐斌在外面候着，吩咐道：“朕跟丞相聊两句，你们远些地方候着。”
在放下帘子之后，又露出笑容，带一点点讨好，伸手去拉温伯思的袖子。她脾气向来就好，甚少生气，在温伯思面前更甚。
只要想到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事情都被温伯思一肩子揽了过去，又累又苦日夜熬着，高嘉禾那原本就少的小性子愈发没有了。温伯思竟然没有躲开她的意思，带点无奈地看着她，“什么事？康儿怎么了？？”
高嘉禾的这点好脾气也是皇太后给锻炼出来的，嫌她脑子愚笨，背不了书，学不成事，就连一手字都写得跟狗爬一样难看，不像她姐姐高嘉善，同是一母所出，却天差地别。
简直难以相信竟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她嫌归嫌，该教的事还是得教，教了许多东西都烦到先放弃之后，便对她道：“你这辈子，也没什么长处，以后便发挥你的优势吧，遇到人就多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不行就撒娇，多撒娇，凭你这副长相，心肠再硬的人被你讨好几句也会不同你计较了。”
当时的高嘉禾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后来也是凭借她讨巧的长相倒也省出来不少事。
高嘉禾多时候很听母亲的话，况且他从小养在深宫内院里，又受宠，性子本来就软，也喜欢撒娇，被母亲一教导，真就将这点“长处”发挥了个十成十，连温伯思这样冷心冷脸的人，单独同他相处的时候，都无法长时间对他板着脸。
就如同两人之间的第一次，正直的温相——当时还是太傅并不想妥协，他愿为吴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让天下太平百姓无忧，完成他跟皇太女高嘉善共同的愿望，但并不想让太后用一个孩子来捆住一生，尽管这种事要是落在别人头上，对方大概会感恩戴德觉得祖坟冒了青烟。
但后来即便是高嘉禾给他生了孩子，孩子还被立为太子，在大多数时候，温伯思还是对他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谈话时训斥的时候多，温和的时候少。
是嫌她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嫌她不如她的姐姐聪慧可人，大概还恼恨为什么能创造辉煌盛世的高嘉善去世了，没什么用的高嘉禾却还活着，不仅活着，还登上了皇位。
高嘉禾心里十分清楚明白。所以他平日没事也尽量不找温伯思，免得看见他眼里无情，她处理不了政事，就将这些都交给他的臣子们，温伯思阻止他做的事，譬如说要修建行宫别苑之类的，她也就死了这条心。
做不好了皇帝，至少做一个尽量不给黎明百姓增加负担的皇帝。这样一来，温伯思对他的训斥果然少了许多，但还是甚少流露温柔的一面。今日倒是难得。自己大概还是沾了姐姐的光。
被温伯思看着的时候，高嘉禾忍不住想。
这么一个男人可真深情，可却不是对自己。
她如何跟一个死人比，无论怎样做他都不在乎。
皇帝向来三宫六院众多，像先帝后宫中就总共有四十六个佳人，隔三年还选一次秀女，就连他驾崩的前一年，都还收了两个年轻美貌的妃子。但虽然后宫妃嫔众多，于皇帝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皇后。
皇太后为高嘉禾选的皇后，那么温伯思就是第一选择，于高嘉禾来说，他倒像自己真正的皇后。强大、端庄、行事果断，就是有点太威仪了，所以难以亲近。
春日还有些寒意，厚厚的帘子将春寒都遮在了外面，又掩了些光线，这里就变得更热切了起来。温伯思盯着她，说着：“太子念过你，说你总请他去用饭，他有功课要做，没有时间去。”
高嘉禾垂着眼看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冷清，“你是在怪我打扰到他？我是他的母亲，我就不能同他一块用膳？”
“他现在的年纪，正是用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