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林思和樱娘的感情进度，自然瞒不过耳聪目明的奶娘。
林思自觉哪里都遮掩的挺好，也不是奶娘是打哪个地方看出端倪来的。
看着这个一手把自己带大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就觉得有些可惜。
这奶娘要是能去刑部做事，保准能成为一员干将，不说督中司这些人，就是京兆府的那些人，都能被她比到泥地里去。
真是可惜了！
奶娘不知林思的腹诽，还在为他的开窍高兴不已。林思这边还没怎么着呢，她已经倒四颠三的张罗起来，不说眼前的，就是长远的都被她一一想到了。
林思要是知道她把自己将来的儿子长什么样、怎么说话、怎么走路都想到了，保准会觉得瘆得慌。
林思去上值了，家里没有别人，奶娘就拉着奶公一起合计起了林思的亲事。
以她的想法看来，只等着樱娘家里彻底出了孝，然后找个靠谱的媒人上门，把两家的亲事一定，就等着接人过门了。
两家挨得这样近，一个是娘家，一个是婆家，中间只隔着一堵墙，等樱娘嫁过来，想住哪边住哪边，哪怕到时候在墙上开一扇门也使得。
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又惦记起聘礼的事来，忙开了后院的库房，翻腾那些老旧东西去了，她得看看哪些东西能用，哪些东西得重新置办，以及到底要给多少抬聘礼才好。
奶公看着她像个抽疯的陀螺似的，想提醒她一句，哥儿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哪想到话还没出口，对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奶公拄着拐杖站在原地，愁得直呲牙。
要说两人的心思，其实都算不上错，无非是心态和立场不一样罢了。
先说奶娘，她是个女子，心思细腻，又一手把林思拉扯长大，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在她看来，为自己的亲儿子操持婚事有什么不对？
再说奶公这里，他是男子，无论是出门的机会，还是人际交往，都比奶娘多一些，经过的见过的多了，看待问题也就比奶娘更深一些。
林思这些年虽然是独门独户的过日子，倒底也不是孑然一身，还是有家族血亲的，尤其他的亲大伯还是超品候爷。这候爷的亲侄子成亲，他能不插一手？更何况林思无父无母，这候爷就算全部接手也说得过去。
自己和老婆子两个人虽是跟着林思一起吃一起住，但对外说起来，却是林家的下人，是仆。
这世道对仆从的最大要求就是忠心，其次才是能干或是其他的。
自己两人这样代林思操持，往内来说是体贴，往外来说是僭越。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像是把主人林思架空了起来，自己两个仆从当了家，传出去像什么话嘛！
“唉！”奶公长叹一声，拄着拐杖用力往地上杵了杵，打算一会儿找老婆子好好说说。
奶娘正在兴头上，被奶公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把一腔热血浇了透心凉，整个人都差点气炸了。
“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为他打理有什么错？”
“你看你看你看……”奶公左右看看，找了个石凳子坐了下来，眯着眼睛朝天上瞧了瞧，把身侧的花盆挪了一下，好让它挡住炽热的日头，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道：“你看看你这脾气，一说你，你就急。”
奶娘气哼哼的往对面一坐，挺直了腰板，瞪着这个说风凉话的死老头，一脸的不服气。
奶公两手把拐杖拄在身前，语重心长的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你是太太的陪嫁丫鬟，我是林家的家生子，老爷太太看重咱们，让咱们成了亲。等太太生下了哥儿，又提拔你做了奶娘，一方面是自己人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到底是信任咱们。”
说起久远的往事，奶娘心里也酸楚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眼睛，叹道：“太太是个好人。”
“林家都是好人，老爷好，太太也好，他们既然把哥儿托付给了咱们，咱们就得那个什么……”奶公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词来，“对，忠人之事。忠人之事就是要把主家交代的事情办好，太太让咱们把哥儿照顾长大，可没让咱们当了哥儿的家。就像哥儿的婚事，说到底那是林家的家事，咱们只是下人，你这样着急忙慌的给哥儿张罗，就能给他长了脸了？”
奶娘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情深”二字。
“如今哥儿大了，不比小时候，他心里有了成算，又当了差，眼着着林家就要起来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认清自己的身份。”
奶公这样的话，在奶娘看来，几乎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不知事，认不清身份了。
想想这么些年受过的苦，顿时委屈起来，奶娘一瞪眼，怒道：“我怎么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我哪点做的不好？你指出来。”
见她母老虎似的发了威，奶公语气弱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唉唉唉，你这人……你要讲道理……讲道理！”
“你指出来，指出来我就讲。”奶娘破罐子破摔，将奶公几乎怼到墙根上去，她倒要看看对方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奶公闭了闭眼，再睁开后，里面一片凝重，肃然的问道：“我只问一句，你现在把哥儿当自己孩子疼，什么都越过他自作主张，等将来新奶奶过了门，你真的能退守回来，做回自己的身份吗？”
奶娘眨巴眨巴眼，没明白奶公的意思，什么自己的身份？
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从奶公嘴里说了出来，“你品一品心里的想法，难道真打算给将来的新奶奶当正经婆婆不成？”
“不……”奶娘嘴唇蠕动下，只吐出一个字就卡壳了，“不会”两个字就像一座大山般压在她的喉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正经婆婆”四个字就像一柄锋利带刃的斧头，一下子劈开了她从未正视过的心门，将内心极为隐秘的一角暴露了出来。
奶娘闷闷无声的坐在那里，把自己的内心慢慢剖开来看，细细的探查，查着查着泪水便滴落下来。
看着相守半生的人在那里无声哭泣，奶公心中也不好受。并不是他心肠硬，也不是他不相信林思，可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
这世间诸多事，唯有“情”与“理”二字，是最多纠缠，最难说清的。
人能做的，无非就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三纲五常、上下尊卑，这是连田里刨食的人都知道的道理。眼看着哥儿也大了，有了自己的前程，自己两个人即便是为他考虑，也得守好自己的本心呀！
若让老婆子这么蛮缠下去，总有一天会碍了新奶奶的眼，到时候两人相争，一个是对自己有抚育之恩的奶娘，一个是给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哥儿夹在其中，不能说谁是，也不能说谁非，只能是左右为难。
男子汉要以立业为重，有了前程才能封妻荫子，才能护住这个家。若是家里主不主仆不仆上不上下不下，乱乱糟糟的，这……这就是祸家的根源呀！
到时候走出去，连胸膛都挺不直，同僚看不起，上官看不上，人家说你连家事都理不清，又谈什么做事？不做事，拿什么立业？
再说，林家族大，可不只有林思一个人。
候爷林烨不光是朝廷勋贵，还是林家族长，他会眼睁睁的看着仆人坐大，倒逼主家？到时候哪怕是为了家族颜面，也会快刀斩乱麻，狠下杀手。
谁会是他刀下的亡魂，连想都不用想，那时候，才是真的绝境。
奶公的这一番心思，也不能说是多想，自有他的几分道理。凡事最怕起意，若心里有了那个想法，将来必定会走了弯路。
现在事情已经有了几分苗头，不趁着这个功夫把它掐灭，真要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那才是祸事。
奶娘哭了一会子，大约是想通了，揉着通红的眼睛站了起来，看着一旁惬意的老头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弯腰就把给奶公遮阳的那盆花给搬走了，剩下奶公一个人暴露在大太阳底下。
“嘿，你这老婆子……”话刚说了一半，手中握着的拐杖也被奶娘夺了去。
“我看你身体好得很，脑子也灵活，嘴皮子也厉害，想也用不着了，不如我拿去烧火。”奶娘拿了拐杖转身就走，才不管他没有拐杖撑着站不站得起来。
奶公目瞪口呆，不是……不带这样报复的，你这做人也忒差劲了。
奶公原地坐了一会儿，被太阳烤得厉害，站起身来打算回屋，哪想到一推门才知道里面被人闩上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喊两声，里面也没人应声，只得放软了声音，道：“眼看就要晌午了，你不去做饭，捂在屋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心情不好，不做饭了，你嘴皮子这么厚，自己切切吃吧。”
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