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娘……娘……”王氏抱住泪流不止的李氏，伏在她肩头，声声啼血。
等两人哭了一会儿，把心中的惊慌和委屈都发泄了一番，李坚才道：“李氏，本官刚才所说的话你可认同？”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走到绝地里，反而会破罐子破摔。
李氏便是这样，李坚一下子道破了她心中的隐忧，把她一直掩藏在心底的担忧明明白白的道了出来，让她无法再逃避。
“大人。”李氏郑重的拜了下去，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民妇都招，只求大人……能给我家五儿找条活路。”
“娘……”王氏在后面扯着她的衣衫，着急的想要阻止。
李氏直起身来，粗糙的大手将王氏脸上的泪水抹去，满是歉疚的看着她，“都是娘不好，不该逼着你帮我藏尸。”
“娘？”王氏一时未明白李氏话中的意思，还在愣怔，就听得李氏转头对堂上的李坚道：“大人，是民妇以死相逼，桃娘才不得不帮着民妇处理尸体的，她是碍于孝道，没有办法才如此，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王守成是一个大男人，身高体长，不是李氏一个妇道人家能搬得动的，想把人运到湖边沉尸，必然会有帮手，唯一可能帮她的只有恰巧回家探望她的长女王氏桃娘。
这一点虽未明说，堂上或站或坐的众人皆都清楚。
可李氏这话一出，立时便将王氏从案子当中摘了出去。
朝廷以孝治天下，若真是如此，谁也对王氏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林思和隔壁的刘民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愕然和惋惜，这李氏……竟不是个普通妇人，她的见识和条理要胜过世间许多女子。
真是可惜了。
李坚并未理李氏的话，只道：“那么李氏，可否将案情详细道来。”
旁边作记录的书吏也拈起笔，重新蘸好了墨，等着李氏开口。
“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李氏开了口，将事情的原委慢慢道了出来。
原来那天王守成又赌输了，心情不好，在外面吃了两盏劣酒，回家便撒起酒疯来，一会儿骂李氏扫把星，自从娶了她就没有一天顺心日子，一会儿又骂她腿瘸身残，白送人都不要。要是能换几两银子，自己早就翻了本，又何必守着这穷日子过？
李氏接了浆洗衣裳的活计，每日里都不得闲，并不理他，由得他在那里撒酒疯。
王守成自顾自骂了一阵子，便睡下了，谁知一会儿又口渴，梗着脖子要李氏去给他拿水。李氏正在院子里捶衣裳，并不想理他。王守成骂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越发气性上来，爬起来就要下地去揍人。
五儿被王守成打怕了，见他又要操棍子，忙去厨房里端了一碗水过来，小心翼翼的递给他。
王守成解了渴，连酒气都被冷水冲下去几分，见五儿拿着碗要走，一把便拉住他，“你这小兔崽子，见到你老子跟见到鬼似的，怎么，你老子会吃了你啊？”
五儿一向是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自己被他拿住，全身都僵了，动都不敢动，一句讨饶的话都不会说。王守成骂了他一通，又喝骂道：“还不把灯给点上，黑灯瞎火的，要是摔了老子的碗，看老子不打死你。”
五儿不敢不听，把碗小心的放在一边，摸了火折子把灯点了起来。王守成又嫌不亮，骂骂咧咧的闹腾，五儿没办法，只得把灯放在桌头的破烂小桌子上，就放在对方眼跟前，王守成这才罢休。
五儿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被王守成给薅住了，“等等等等，你过来点。”
五儿被对方掐着胳膊拽到烛火跟前，对方硕大的手掌卡在他脖子下面，迫使他抬起头来，直通通的对着烛光。
王守成嘴里啧啧有声，“哎哟哎呦，老子真是眼瞎，这么一个翻本的机会就在眼前，竟然一直都没看见。”
五儿不知他在说什么，但脖子下的手卡得自己喉咙痛极了，他不敢挣扎，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王守成一看他流泪，立时恼了，大手在他脸上胡噜了一把，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子的财运都被你个讨债鬼给哭没了。”
骂完人后，看着五儿可怜兮兮的样子，王守成又抽疯似的笑了起来，“这样也好，会哭也不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等到了那里，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你老子。要不是你老了给你找了条好路，你个兔崽子还找不到这个巧宗呢！”
说完后，起身下了地，趿拉了鞋，把五儿往掖下一夹，就要出门。
五儿脖子底下的手一松开，立马哭了起来，惊动了在门外洗衣裳的李氏。
李氏急奔回来，见此情景，趁王守成不注意，一把将五儿抢了过来，护在身后，同时质问他，“你又要做什么？”
王守成涎皮赖脸的笑了，呲着一口黄牙，道：“我带咱儿子出去见见世面。”
“我不同意，天不早了，五儿身体不好，该休息了。”李氏背在后面的手将五儿推开，让他躲着去，自己挡在前面，对着王守成这个庞然大物，虽然恐惧的直哆嗦，却依然坚定的站在那里，想为五儿竖起一道挡风的墙。
王守成用力将李氏往旁边一拨，不想没拨动，顿时有些恼了，又顾忌着不想把事情闹大，忍着气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带五儿出去，自然是去治病的。”
“我不信。”
王守成从没对家里人上过心，就连五儿这个亲生儿子，也是高兴就骂不高兴就打，现在说是去带他治病，李氏怎么都不肯相信。
“嘿，你个臭/婊/子，给脸不要是吧，给我滚开。”王守成见好说不成，立时竖起眼睛怒骂了起来，“我告诉你，我带他去的是一个好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人给他治病，要是挡了老子的发财大计，老子弄死你。”
这话李氏听过好多次，之前卖掉二女儿，卖掉三女儿，卖掉四女儿的时候，他都是这么说的。
李氏每次都同他抗争，为此被他一次又一次打个半死，还瘸了一条腿。她不是不能同王守成拼一个你死我活，可她身后还有其他的孩子，一旦她死了，她的孩子也就彻底绝了活路。
李氏听了王守成这话，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里，凉了个彻底。
“你还是不是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他？”李氏吼道。
“你懂个什么？把人送进去，有人管他吃喝，咱还能赚银子，只是被人/睡/上/两回，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他年龄还小呢，怎么也得养上两年才能开/荤，到时候咱早就翻本了，把人赎回来，再给他娶上一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你安心我也安心不是？”
“王守成，你就是个畜生！”李氏气得浑身发抖，见王守成从旁边拐过去，去角落里捉儿子，握紧没来得及放下的洗衣捶，照着王守成后脑就是一下。
这一下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结结实实的砸在对方后脑。
王守成晃了一晃，声都没出，便重重的栽了下去。
五儿是李氏生命中仅剩的稻草，是她的命，她对王守成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恨到了极致，人倒了也不罢休，手中的洗衣捶急雨一般砸了下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守成已经没气了，五儿也吓坏了，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怯怯的看着李氏，哆嗦的厉害。
“五儿吓坏了，我一直陪着他，就这样默默的坐着，直到桃娘过来，我便以死相逼，逼着她帮我。我们两个人抬着尸体，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湖边，在他身上绑了大石，便把人抛了下去，原本想着能瞒天过海，谁想到竟然被鱼啃了一半，然后浮上来了。”
李氏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神情平静，声音平淡，但正是这种平淡里的惊心动魄，反而让堂上几个伟岸的汉子都滴下泪来。
林思眼睛红红的低下了头，吸了下鼻子，那天邻居大婶说王守成要卖东西，自己还以为他说的是房子，原来竟是……把儿子卖到小倌馆，这个天杀的真是枉为人父啊！
案子审请了，李氏和王氏也在证词上画了押，可这判决却成了一桩难事。
刘民红着眼睛跟林思道：“我们去找大人求求情吧，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我已经求过了，大人……会酌情处理的。”
林思早在放弃为杀人者隐瞒的时候，便去找李坚求过情，李坚也说会帮忙，可这帮忙也是有度的，并非他说要将谁释放便能将谁释放。
李坚想尽量减轻李氏的罪行，便把案上报给了刑部尚书程冲，程冲又把案情呈报给了皇帝。
几天后，判决结果下来，李氏杀夫沉尸，判处六个月苦役，由于她身体不好，准许她先养好身体再去服役。王氏虽作了帮凶，却是事出有因，准许当堂释放。至于五儿，在李氏服役其间，由刑部代为照看。
这个结果出来，众人皆大欢喜，一时间对圣明烛照的皇爷敬仰不已。
除了这些，另有一桩好事，那就是皇帝下旨，对京中各处的赌坊进行大清理，由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共同主理。
旨意一下，除了赌坊和赌徒们惶惶不安，其他人皆是拍手称庆。林思一行也是高兴不已，这旨意一来，不知会免去多少人的苦难。
林思他们还商量着，想以案子的由头，把李氏被卖掉的三个女儿找回来，不想人并不在京中，早在王守成把她们卖掉后，人便被带出了京，如今连踪迹都找不到了。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各人唏嘘了一阵子，倒底是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