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六子倒不是笨，只是有点——直，他武力非凡，信奉以拳头说话，这也是大多数武人的性格，不过这种性格放在刑部，便多多少少有点不合适了。
办案，终究还是要靠脑子的。
刘民私下里提点他，要他跟着林思多学多看多问，这才有了上面刨根问底的一幕。
林思和六子合作过几次，也知道他的性情，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老实人”，面对老实人的真心请教，又怎么能不给他答疑解惑呢？
“按死者的年龄来说，他该是在三十到四十之间，依此往上推，那么他的母亲该是五六十岁左右。”林思一边看着两人，一边将自己的推论娓娓道出，“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眼花手抖，即便手上有真功夫，也使不出几分来了。”
林思指着衣裳上一处较明显的针线痕迹让两人看，“针脚如此细密匀整，绝非这样一个老妇人所能做的出来的。”
三个人中，除了林思会做针钱外，其他两人既没拈过针，也没弄过线，连针眼多大都搞不清。
没做过针线，又怎么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仵作听了林思的推论，大吃一惊，顺着对方的指点仔细观察那针线，半晌后直起身来，惭愧的叹了口气，道：“亏得老夫自以为见多识广，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这是一声赞叹，赞叹林思的高明，倒说得林思极为不好意思。
并非他多么聪敏，或是博闻强识，而是这些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林思之前生活艰难，奶娘又要洗衣做饭，又要操持家务，哪里匀得出时间来。林思没办法，又心疼奶娘，衣裳破了，便自己拿起针缝缝补补，等奶娘发现的时候，他的补丁已经打得极好了。
后来还学会了缝制衣裳，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内里的道道还是极懂的。
是以在仵作眼里没什么价值的衣裳，在他眼中却处处都是破绽。
一饮一啄，皆有前定。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针黹女红竟用在了勘验破案上，倒也不算埋没了它。
“大家再看死者里衣上的针线。”林思指着尸体身上其他的衣裳对二人道：“这外衣、里衣，包括亵裤，上面的针钱都是一样的，出自同一人之手。”
六子脑中灵光一闪，补充道：“如有死者有女儿的话，帮着做做外衣没什么，做做里衣也说得过去，唯有这亵裤，实在是插不了手的。”
林思点点头，肯定了六子的说法，“说的不错，排除了死者的母亲和女儿，能给他做这身衣裳的只有他的身边人。”
身边人就包括很多了，妻子、妾室、相好的，这些都是身边人。具体是哪个身边人，还得推敲。
林思围着停尸床转了一圈，一寸一寸的检查着尸体身上遗留的特征，“死者手脚宽大，虽被鱼虾啃食了一部分，但勉强还能看得出上面的茧子，这说明他需要干活，或者说曾经干过活，这就排除了读书人、地主、商户之类的人。”
六子和仵作都点头，这几类人算得上是养尊处优，都不是做体力活计的人，磨不出这么厚的茧子。
林思的眼神凝集在尸体身上，顺着它的特征一点点往下说，“手上的指甲略长，脚上的趾甲更是没怎么修剪过，说明以他的身份，无需注重面子。再看他的牙齿……”
尸体的嘴唇已经被鱼啃掉了，倒省了林思不少的事，他指着尸体嘴里的牙齿对二人道：“牙齿泛黄，参差不齐，有严重的磨损，更是有好几颗坏牙。一个家境优越的人，食用精细，是不会把牙齿磨损到这个程度的。”
“以上这些，再加上尸体衣裳的料子，便知道他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困窘，不是能纳得起妾室的人。同理，这种人即便有相好，对方也不会这么细心给他打理。这样一来，能为他打理衣着的人，就只有他的妻子了。”
林思说一句，旁听的六子眼睛就亮一点，林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跟小灯盏似的。
见林思住了口，他胸脯一挺，向上弯起嘴角，有些急切的道：“死者生活拮据、不修边幅，且妻子女工好，这下有了搜索范围，可比咱们漫天撒网强多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林思拦住急慌慌要往外走的六子，严肃的道：“光这些还不够，再看看别的，或许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呢。”
六子一听，也是，反正不差这么一会儿，于是又安心的待了下来。
尸体身上被鱼虾啃了许多的洞，内脏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什么都验不出来了，林思几人能做的，只能寻找尸体的表面特征。
走了一圈，林思的眼神落在尸体的手掌上。
两只手掌均被鱼虾咬过，一只尚且完好，只皮肉被啃掉许多，一只却连指骨都丢了好几截，看起来七零八碎的。
林思抬起头来，问仵作道：“这指骨，是没找全吗？”
仵作摇摇头，“许是被哪条大鱼吞到肚子里了。”
林思把尸体左右两只手都翻开来，想通过手上的茧子比对一下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看看能不能从这方面找到突破口。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又落在了那些消失的指骨处。
据望江楼的小二讲，掌柜买了一批鱼苗放进湖里，养到现在至多不过两三斤大，两三斤大的鱼真能吞下人的指骨吗？
林思心中犹疑不绝，拿过旁边的灯盏，照着尸体的手指部分，再次低下头细细查看。
许久，看得眼前都快出现重影，倒真让他看出了些东西来。
林思嘶了一声，对仵作道：“你过来看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太上来。”
仵作听了林思的话，忙凑过去，蹲在地上，眼睛几乎贴在尸体手上，一点一点的细细检查。
林思见屋里实在太暗，又让六子多点了几盏灯，一起拿过来，把尸体的手部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
仵作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用了些工具辅助，折腾了半天，这才抬起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脸色发白的对林思道：“你说的不错，这根手指确实有问题。”
六子在一旁充当擎灯的架子，左右手各掌着一盏灯，实在是腾不出手来，见状忙问，“什么情况，哪里有问题？”
“这手指……”仵作沉默了一下，一五一十的道：“也许不是被鱼咬掉的，而是被人砍掉的。”
“砍？怎么会？”六子也查过尸体，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完整脱落的指骨，怎么会是被人砍掉的。
林思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思路，听仵作这么一说，并没有像六子一样一惊一乍的，而是问他，“其他几根手指呢？也是这样吗？”
仵作站起身来，捶着酸疼的腿脚，对林思道：“这根手指上面有一点骨片丢失，切面和正常的关节略有一点点不同，这才勉强能确认是被人砍掉的，其他的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见林思沉吟着，并未说话，仵作又道：“这次是我的失误，这么重要的特征都没能看出来。”
对方一脸的惭愧，林思又不是瞎子，知道错不在他，安慰他道：“这不怪你，谁能想到砍根手指还会砍得这般的巧妙呢，简直罕见。”
见林思没有责怪，仵作心里松了口气，他们这行，做的全是脏活累活，不招人待见不说，有时还会给人背锅，实在是不容易。
“想要把手指砍成这样，有什么技巧没有？”林思问道。
仵作想了想，实话实说的道：“我没见过，依我的想法，如果想砍得这般巧妙，先得把指骨拉开，让它脱臼，然后再下刀，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这么精确的。”
六子咂咂嘴，“高人啊！”
有了这根被砍掉的手指，遮在死者身上的迷雾散开不少。
贫穷、家有贤妻、赌徒，再加上被砍掉的手指，查找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不少。
差役们对望江楼附近又梳理了一遍，倒是找出三四个这样的人来，其中有一个人的年龄与死者对上了。
“王守成？”
“不错。”回来报信的差役往嘴里灌了口水，大袖一抹，将嘴边的水迹擦去，接着道：“这王守成今年三十有六，妻子只比他小几岁，两人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大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其他的三个女儿都被他卖了，只剩下妻子和儿子在家。”
林思和刘民对视一眼，接着听差役往下说。
“这王守成原本家境还算殷实，染上赌瘾后，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如今只剩两间破瓦屋。前几年赌坊催得急，他便把长成的二女儿卖了，拿着得来的钱在赌场里走了一圈，输了个精光，便又瞄上了另外两个女儿。”
六子听了差役的述说，气得胸膛一鼓一鼓，都快要炸了，“他怎么不把自己的手给剁了呢？”
差役看了他一眼，“还真剁了，剁了好几回，每回都说要改，可等手上的伤一好，又往赌场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