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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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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姎姎凭着自己脸上的伤,非常心安地在家中瘫了两天。

    今晨眼都还没睁开时,便被柳瑛从床上叫了起来。

    “姎姎,你看看,这都几时了?”柳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程姎姎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地想,“鸡都还没叫啊,绝对不晚。”

    想归这样想,但程姎姎还是快速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程姎姎和柳瑛今晨要去京城东边的灵善庙,为远在北疆边境的程渝之再求一枚平安福。之前在程姎姎和程渝之离开时,柳瑛便已求了两枚平安福。如今听到程姎姎遭遇这等险事后依旧能平安归来,在慨叹程姎姎命硬的同时,柳瑛认为在灵善庙求得这一枚平安福有着极大的作用。

    昨夜,柳瑛眉头微跳,总觉有事发生,便想带着程姎姎上一趟灵善庙,在还愿的同时再为程渝之求一枚平安福。

    程姎姎也欣然应允。自京郊一事发生后,翟琰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明和除了强行给他喂水,再无其他办法。第一日翟琰骅在包扎完伤口后,夜里便发起了高烧,第二日傍晚烧才退,吓出程姎姎和明和一身冷汗。所幸,此后再无意外发生,但翟琰骅却迟迟不醒。

    所以,这次程姎姎上灵善庙求符,不止一张。

    程姎姎心想,要是当初说话时再多想想,不激怒顾明轩的话,是否翟琰骅不会遭受这飞来横祸,也不会一躺就是三四天,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于是,程姎姎便带着愧疚和许些复杂的心情上了灵善庙。

    “咚~咚~咚~”灵善庙的一声声钟响层层回荡,散在整个灵善山间。

    以现心诚则灵的宗旨,百姓早早地在灵善山下等待。钟声一响,一同等候的男女老少便沿着山阶,缓缓向上。钟声响后,仙乐接着响彻山间,意韵绵长,山中的鸟叫与仙乐融合在一起,更显静谧,洗涤着每一个入庙人的心灵。

    程姎姎也与柳瑛一同沿着山阶往上。走着走着,旁边的人似全部化为白光,只余她一人伫立在山阶中央,眼前一阵晕眩。

    忽的响起铿铿锵锵的武器相交之声,抬眼望去,触目皆是红色,尸身,血海,哀嚎,交杂在一起,冲得程姎姎大脑嗡嗡作响。这是何地?灰雾弥漫,烟尘四起,程姎姎望着脚下,是连片的鲜血。血腥味,土腥味,硝烟味混在一起。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艰难地伸过来,拽住她的裙角,她沿着手臂向上看去,是一个脸上布满血和黑灰的年轻孩子。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但程姎姎拼尽全力,也未能听清楚他全部的话,只有隐隐约约两个字一直绕在程姎姎的心头永散不去。

    回家!

    “咚~咚~咚~”钟声又再次响起,虔诚的人们双手合十,向庙的方向行礼。

    程姎姎依旧沉浸在尸山血海的悲怨之景中无法自拔,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钝痛,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姎姎,姎姎,你怎么了?”柳瑛见一旁的程姎姎突然落泪,心里也骤然发慌。

    程姎姎似从噩梦中猛地惊醒,心脏重重一跌,砰砰直跳。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柳瑛。望见柳瑛的担忧,程姎姎抱了抱柳瑛,轻轻说道,“阿娘,无碍。我们继续走吧。”

    柳瑛见程姎姎将眼泪擦干,似是无事发生,才微微安心。

    心脏依旧未能平复。

    脑海中时时重现那一幕。

    程姎姎的头微微发疼。

    山阶并非很长,但也花了程姎姎和柳瑛的不少时间。到达灵善庙时,周围的事物已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天色已然大亮。

    道童将庙门前虔诚做礼的人们一一引进,终又聚在灵善大殿中。望着硕大的玄灵真人泥像,心中渐渐变得平和,砰砰直跳的心脏也被安抚下来,乖乖地待在胸腔之中。

    仙乐在整个大殿中回荡,隐隐还能听见“道法天尊”之类的轻轻呢喃声。

    程姎姎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转过身来,一年轻道士向她们行拱手礼,礼毕后,轻轻抬手示意,“善人,请随小道到这边来,丹清真人有请。”

    程姎姎还在犹疑中,便见柳瑛毫不犹豫地跟着那名道士前去。她赶忙上前两步,轻轻拽了拽柳瑛的衣袍,急急唤道,“阿娘。”

    柳瑛轻轻地拍了拍程姎姎的手,示意安心,随即解释道,“丹清真人便是之前为平安福开过光的道长。”听到柳瑛如此说法,程姎姎才放下心中的疑惑,与柳瑛一同前去。

    花香怡然,回廊蜿转,墨水亭台之间,三人徐徐而行。

    “善人请进,小僧先行告退。”

    “道长慢走。”

    叩叩叩。“善人请进。”

    吱吖吖。木质的门被打开,传来一阵檀香。一人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

    柳瑛双手合十,恭敬地向屏风后的人行礼,“道长安好。”

    程姎姎也跟着行了礼。

    原以为丹清真人会是个眉发皆白,仙气飘飘的老人家。但屏风后出来的却是有着许些憨相的中年男人,体型并不像程姎姎想的那般瘦弱,反而显得壮硕。身着黄色道袍的丹清真人,在听到柳瑛和程姎姎进门的声响后,一脸慈和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贫道知善人今日会来,便早早派了道士前去接应,如此看来便是不差了。”丹清真人又指了指外室的座椅,“善人请坐。”

    落座后,柳瑛出声说道:“道长真是神机妙算,实不相瞒,信徒这次上山来是想再求一枚平安福保佑我儿。”

    “善人几月前上山来不是已为令郎求取了一枚平安福么?”

    “虽说如此,但我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北境边疆险远,狄人凶煞,环境恶劣,信徒实在难以心安。此次上山来,也只是再求个心安。”

    “贫道理解善人心中所忧,但平安福已不可再求,贫道可以为令郎祈求平安。”

    柳瑛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又恢复如常,“那便麻烦道长了。”

    “大道万千,各行其善,勇夫所往,其行皆胜。善兮善兮,护佑家国,乐兮乐兮,命途皆安。”丹清真人抱拳太极决,置于眉中,嘴中不断说着祈福的话语。礼毕后,丹清真人对着柳瑛微微一笑,“善人心安,令郎一切安好。”

    柳瑛点头微笑,“多谢道长,信徒有道长此般说法,确也心安。那信徒先行告退,不叨扰道长了。”说罢,便要起身。

    黄袍道长依然微微笑着,“且慢,想必令爱还有事所求。”

    柳瑛回头疑惑地看着程姎姎,程姎姎未看柳瑛,双手合十向丹清见礼。

    “道长妙算,在下确实想为一人求得平安福。”

    “不知这人与善人有何关系,平安福只得亲人所求。”

    “他是在下的未婚夫婿,如此关系可以求得吗?”

    “自是可以的,不知善人可有他的生辰八字,假予贫道一观。”

    程姎姎在上山前便已知晓求平安福需得生辰八字,所以她早早便准备好了。“道长请。”

    丹清真人接过程姎姎手中的生辰八字,刚看一眼,便拧起了眉,又细细地多看了几遍,并且嘴里不时地嘀咕些什么。

    程姎姎自然发现了丹清真人的变化,但见丹清真人投入的模样,也不好贸然出言打扰,只得在一旁干坐着。

    香灰一寸寸跌落,眼见那柱香马上便要烧到尽头。

    丹清真人忽的开口,“劳善人久等,实在是这命相又许些怪异,贫道才多看了几眼。”

    “有何怪异?”

    丹清真人想了想,才轻轻笑了声,“无事,是贫道看错了。”

    程姎姎心里虽是奇怪,但也没有想要刨根问底,这毕竟涉及到禹王殿下的私事。

    “那麻烦道长了,还请道长为平安福开光。”丹清道长听得此言,点了点头,接着又入了屏风之后。

    不多时,丹清真人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笑着将手中的平安福递给程姎姎。

    “道长留步,在下和母亲先行告辞。”

    “善人慢走,贫道就不多送了。”

    在程姎姎和柳瑛绕过回廊亭,身影已再望不见时,丹清真人依旧伫立在门口。

    黑暗笼罩着大地 ,但耳边始终响起火烧枯草的“噼啪”声。

    翟琰骅努力地睁开酸涩的双眼,橘黄的火光出现在眼前。他想抬起自己的胳膊,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哭喊声忽的在耳旁响起,一阵阵的。他循着哭声望去,只看见了尸体,很多具尸体。横七竖八摞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正躺在尸堆中。

    血流蜿蜒向下,直至汇聚成大片血坑。

    哭喊声已然消失,代替哭喊声的,是不间断的厮杀声。铁骑踏地,箭矢穿空,喊打喊杀,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

    翟琰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胳膊无法用力,只能尝试着用腿蹬地,借此向前。

    远远的,翟琰骅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待那人转过头来,,翟琰骅瞳孔猛然收缩。

    程姎姎!怎么会是她!

    他想叫程姎姎趴下来,空中箭矢乱飞,怕程姎姎被伤到。

    可是,嗓子中如同被堵了一团棉花,怎样都叫不出声。而程姎姎也如同失了志的木偶,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不作任何反应。

    “噗”,箭正正好好地射入程姎姎的胸膛,鲜血四溅,唇角渐渐流下血来,但她却像没有感受到似的,竟冲翟琰骅微微笑起来,轻轻唤他,“禹王殿下。”

    “程姎姎!”翟琰骅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似要跳出嗓眼。醒过来后,他才反应过来,是假的,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呼,”旁边的明和长出一口气,“灵均,你可算醒了。”明和把翟琰骅从床上扶起,让他又从床边的矮案上拿起一杯水喂翟琰骅,“来,喝口水。”

    翟琰骅也不拒绝,就着明和的手将水喝了下去。心脏才渐渐平稳下来。

    “明和,我昏迷了几日了?”

    “已经四日了,唉,你身体本就不好,这几日又昏迷不醒,我和程校尉被吓得不轻。”

    “现在已无大碍,明和不必担心。”翟琰骅冲明和露出一个安慰的笑,顿了顿又问道,“程校尉,她也来过?”

    “何止是来过,天天都来。今日程校尉才走你便醒了,现如今我在想,是不是那开过光的平安福真的有用。”

    翟琰骅听到明和这般说法,心里微微一动,好似有些雀跃。接着,他便抓住了一个新词,“平安福?”

    “是啊,现在在你的枕下。”明和说罢,又开始嘀嘀咕咕,“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看起来挺灵的,过几天我也要上一趟灵善庙……”

    翟琰骅在明和说完前一句时便从自己的枕下翻出了平安福,之后明和的嘀嘀咕咕他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中满是程姎姎认真的模样。他轻轻笑了笑,将平安福揣入衣襟。

    “喂,灵均,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明和伸出手,在傻笑的翟琰骅面前晃了晃。翟琰骅立马回过神来,收了笑容,回道,“在听。”明和一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走神了,但对于一个刚醒的病人,也不好再做要求,叹了口气,“你好好歇着,我这就去叫太医来,让他好好再为你检查一番,顺便再叫东厨为你熬碗粥送来。”说罢,便转身出了屋门。

    翟琰骅看到明和眼下的青黑,心中微微触动,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本是明和来找我帮忙,为图个安身之地,现如今却麻烦明和来照顾我。”

    不多时,东厨的粥便好了。在翟琰骅刚吃完不久后,太医便进了屋,还带着个刚听闻消息的程姎姎。

    “禹王殿下,您可算醒了!”翟琰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刚落,程姎姎便先一步跨进了屋子,还拽着后面慢悠悠的冯太医。

    “冯太医,您快些看看!”

    冯太医佯怒,“你这丫头,急什么?”程姎姎也不生气,向冯太医嘿嘿笑了两声。

    冯太医放好药箱,摸上翟琰骅的脉搏,“现在人醒了就是好事,无甚大碍,不过气血还是得补,就按老夫之前写的方子,抓药即可。”

    “麻烦冯太医了。”翟琰骅向冯太医点头致谢。

    “禹王殿下不必多礼,老夫惶恐。”冯太医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虽说是皇上让老臣来为禹王殿下医治,但姎姎这丫头也十分有心,在禹王殿下昏迷期间,一天能跑好几次太医院。”

    当然,在往太医院跑的时候,程姎姎和冯太医也渐渐熟识。

    程姎姎听到冯太医夸她,不禁暗自腹诽,“我怕啊,怕禹王殿下再也醒不过来,我这罪过可就大了。”但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翟琰骅听此,向程姎姎望去,程姎姎的笑不知为何,僵了一瞬。

    送走冯太医后,程姎姎坐在床边,受着翟琰骅盯着她的目光,汗毛直立,心里有些发慌。怎么回事,禹王殿下打算秋后算账?不应该啊,禹王殿下也并非心胸狭隘之人。

    她对翟琰骅勉强笑了笑,问道,“禹王殿下可是口渴了?”

    翟琰骅望着她透着些许心虚的眼,认真道,“此番变故,多亏了程校尉才得以化解,我翟琰骅在此谢过。”

    程姎姎听到翟琰骅此般说法,连连摆手,又拱手道,“禹王殿下言重了。这是在下应当做的,当时的情况,无论是谁,都会伸出援手。而且此次出行本该由在下一路护送禹王殿下,但在下与贼人对峙过程中言辞过激,伤了禹王殿下,万分惶恐,在下深表歉意,甘愿受罚。”

    翟琰骅听闻此番话,他本以为自己是程姎姎心目中的例外,却没想到倒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心中如潮水般涌来感动瞬间被冻成了冰渣渣,“哦,程校尉真是护主。”

    程姎姎听到翟琰骅忽然冷下来的语气,半晌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暗讽我呢。

    “在下本就是为皇上排忧解难,护送禹王殿下,护主是应该的。”程姎姎正在为自己滴水不漏的回答感到欣喜,但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忠犬护主,禹王殿下不会把我比作了狗吧!?

    “本王还有伤在身,就不送程校尉了。”说罢,便躺在床上,闭上眼,转过身,不再看程姎姎。

    程姎姎看着翟琰骅这副明显送客的姿态,也不好再待下去。“那禹王殿下好好养伤,在下先行告退。”

    “诶,程校尉,你这是要走了?”刚刚送走冯太医的明和刚进屋,就看到了程姎姎起身。

    “禅师,在下还有事在身,让禹王殿下好好歇息,告辞。”说罢,便出了门。

    刚进屋的明和还一脸茫然,“这这……”今日怎的这么急,没多久便走了。他的目光转向翟琰骅,望见翟琰骅整个人窝在被中。饶是神经大条如他,也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会是你把程校尉赶走的吧?灵均,你有没有心,程校尉在你昏迷期间为你做了多少事,现如今你醒来还要赶走人家。”明和站在床边,气呼呼的。

    过了好半晌,翟琰骅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明和,你先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明和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微微叹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了屋子并关上了门。

    翟琰骅现在思绪如同一团乱麻,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救了自己的人生气。不应该是感激不尽吗?但为何知晓程姎姎是为了尽责而救人,心里会泛上密密麻麻的不快。原来,自己在程姎姎心里与旁人差不了多少。

    翟琰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当初本就是把程姎姎当做寻常人来对待,现如今呢?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唉,翟琰骅双手覆面,无论怎样说,刚才忽然冷脸的自己也太过失礼。

    不同于禹王府中纠结的翟琰骅,程姎姎更多的是茫然。

    但她的心足够大,郁闷了一瞬也就不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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