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这是吃面啊是吃醋啊
九月初的太阳依旧毒辣，室外的气温一大早就是几乎能把人蒸熟的程度。肖祁窝在沃尔沃的后座里，抱着自己的书包无所事事的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一中离车站还挺近的。”从大路拐进小巷以前，他亲爱的司机往路边瞥过去一眼，嘀咕了一声。
“所以就说不用你特意跑一趟。”肖祁把视线拖了回来，往前头投了过去，“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挺省事的。”
“知道，我闲的。”他说，“再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被弄到一中来。”
“箱哥我……”
“哎，对，叫我什么？”他打断了肖祁的话，“原来还知道我是你大哥。那就别废话了。”
肖祁撇了撇嘴，不吱声了。
驾驶座里是个个头不高的男生，光从外貌看起来甚至像是初中年纪，可肖祁却知道这人分明是个正儿八经的灯塔大学大一新生，过两天开学就要去帝城了。箱是外号，他顶着这么个单字的游戏id在网上冲浪，多少年都没用过别的。不过他的真名更像是个随手起的网名，无毒，是他的名字。
“就送你到校门口。一会我还有事，急着赶路。”说话间，车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隋川市第一中学几个烫金大字飘在电动伸缩门上头，这会门是紧闭的。
“第一天开学你就迟到，悠着老师没什么好印象。”无毒拉起手刹，偏头对肖祁扔了一句话。
“反正也没什么好印象。我是背着一堆处分被开除了才转过来的。”他抓了抓头发，另一手开了身侧的车门，“正好我也不想去开学典礼……我靠，这也太热了。”
门才打开了一条小缝，热气就争先恐后的往他面门上扑。他下意识就把门拽上了，又靠了一声。
无毒笑得肩膀抖两下，“麻溜滚下去，别把我冷气都放跑了。我就不下去了，自己上后备箱拿行李去。”
肖祁长长的嘁了一声，这回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拉开了这扇堪称地狱之门的车门。
把行李箱撂到地上又阖好后备箱，他才抬手蹭了一下被汗得有点发潮的鬓角，忽然前头响起了一声转着弯的哨音。他下意识抬了头，就见照着他面门飞过来了一个红彤彤的小玩意。
“生日快乐。”无毒单手架在车窗边缘，回头看着他。
“奶糖？”肖祁把这颗红了吧唧的糖果捞住了，外包装上圆头圆脑的小人斜楞着眼看他，“……行吧。我以为你忘了。”
“是忘了。”无毒说，“主要你自己也不过。这要是胖虎，提前半年就得喊上了。”
“懒得过。而且每年都肯定是开学日，快乐个屁。”肖祁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无毒挑了挑眉，没再说别的。他最后对着肖祁摆了摆手就退回了车里，车窗缓缓升上了。
肖祁在车屁股后面向着后视镜立了个拇指，车后的双闪回应的亮了两下，随即引擎启动。无毒走了。
肖祁一手拖着箱子，双肩背潦草的挂在一边的肩膀上，迈步准备往校门边上的值班室走的时候，突然有一小团黑咕隆咚的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砸了他肩膀一下。
不疼，那东西很轻，但突如其来这一下不明物体的袭击着实吓得他嘶了一声。定睛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原来那是一只蝉。
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垂直自由落体，他六脚朝天扑腾了一下翻身过来，只让肖祁看清自己是何许人也就立马振翅飞走了。
“……算是好兆头吗。”他苦笑了下。
隋川一中的操场只有二百米，倒是也容得下全校不过三百出头的学生。操场上的塑胶被晒出不太好闻的味道，好容易熬到开学典礼结束，各位被晒蔫吧的祖国小花朵赶紧一窝蜂的钻进教学楼，冲回班里享受空调给的第二次生命。
“听说这学期大冰块分在二班？”
“理科倒数第一嘛，咱理科一共就俩班。”
“那他们班夏天不是还省空调钱了吗。”
“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年的高二年级文理加一起一共就四个班，选文理的学生也比较平均。虽说一班叫实验班二班叫平行班……可一共就两个班，二班真的配得上平行班这个名字否多少存疑。
隋川一中尽管顶着个看起来蛮有气势的一字，但实际上整个学校又老又小，是上个世纪单位制的产物，除了地理位置在市中心之外没有任何优势，中考分数线也向来是全市倒数三名以内。
不过学校领导心态很好，地方不大可宁可不建教室也要盖食堂，住宿条件更是甩了隔壁实验学校好几条街，四人间上床下桌有空调还带独立卫浴和阳台。所以一中的学生成绩两极分化得厉害，实验班的学生抓十个起码有五个是特意冲着这份基建来的。
余鸣没去开学典礼，他请了病假在寝室里躺了一上午。直到廖长歌的消息弹窗告诉他结束了，他才爬起来准备换身衣服去教室。下楼的时候经过小卖部，他顺手还买了一把棒棒糖揣进兜里。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里面班主任正在跟学生们商量班委竞选的事。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引得班主任从花名册里转了头。
“余鸣是吧。你早上说身体不舒服，去过医务室了吗？”唐演问。
“吃过药了，已经没事了。”余鸣只是不想跟一堆人聚在一起挨晒，压根没任何不舒服。但他面无表情张口就来，看上去真得不得了。
“行，待会要是还不舒服及时找我打报告。你先过去坐吧。”唐演于是抬手一指班级后头的空座位，又低头去看手里的花名册了，“那班委就先这样，有想换的以后可以随时找我提意见。座位也就先这么坐，以后有问题再调换。”
余鸣没说别的，低着头就往教室后头的空位走。其他学生都坐得整整齐齐，这会班里只有靠窗的最后一排还有一对同桌没坐人。不过靠近过道的那个桌上已经放了东西了，余鸣于是坐在了左边靠窗的位置。
“课代表把假期作业都收一下，一会中午送到各科老师那。你们安静自习，等打铃了再去食堂。”唐演又嘱咐了几句，就理了理手中的教案回办公室了。他一出门班里就算是炸了锅，此起彼伏的响起求作业的声音。
“语文阅读谁写了？”
“数学五三有没有？我拿化学有机题换！”
余鸣坐在角落里，整个与这片气氛格格不入。他没参与补作业，更没有交作业的意思。坐下了就往桌子上一趴，脑袋埋在袖子里，甚至偷偷塞上了耳机。
“哎，余鸣的作业怎么办啊。”课代表跟前来交作业的同学发愁道，“我看他不像会主动交的意思，可我也不敢问……”
“别管了，我高一跟他一个班，大冰块几乎不交作业的。他没主动交，问了也是没写完一会自己交。”男生递过去两本练习册，“给你，把我们俩的分开放啊。”
余鸣其实也没听什么东西，只是塞着耳机趴着睡觉而已。可他人也算不上困，就这么盯着地板和墙面的夹角发呆。趴了一会，他忽然听到自己身旁的椅子被人拉开的声音。
“哈喽，同学，假期作业？”余鸣趴着听到有人朝这边喊话的声音，他本能抬了个头，看过去才发现对方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啊，那什么，我刚转学。”坐他同桌的陌生少年挠了挠头，对收作业的课代表笑了笑。对面的课代表往他身边撇了一眼就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应着声转身跑开了。
“……什么情况。”大概是被课代表的反应弄得有点懵，少年嘀咕了一句，倒也没太在意低头拿自己的教材往桌洞里塞。这时候他注意到余鸣抬头了，于是又笑着侧过身子跟他打了个招呼，“嗨？班主任刚才说让我问问你，午休的时候有空的话能不能带我逛逛学校什么的。我叫肖祁，今天刚转学过来。”
其实方才唐演的原话压根不是这么说的。他的确叫肖祁问问余鸣，不过后半句还说了别的。
“余鸣这孩子话有点少，不过是个乐意帮助同学的好孩子。就是他早上刚还请了病假，要是他还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去问一问班长吧。”
见过方才那个不过被盯了一眼就跑得比风还快的课代表，肖祁算是明白了刚才唐演的话外之音。眼前这个余鸣恐怕跟其他同学关系都不是很好，不过就第一印象而言肖祁半点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校服规规矩矩的穿着，表情因困倦而看不出情绪。但是敢在学校里明目张胆拿出手机来听歌，这还真不像一般人能做的事。
只是肖祁一直觉得自己颜值逆天，之前他的学校贴吧搞过一些个校草评选，他看都不用看就自信自己的票数铁定一骑绝尘。当然结果也不辜负他的自信。课间也时不常有组团跑到他们班门口举着手机偷拍的小姑娘。不过此时看到余鸣，他心底忽然涌现出一种地位不保的紧迫感。
肖祁打量余鸣的同时，余鸣也抬眼扫了一下自己的新同桌。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校服，跟班里其他大部分人穿的天蓝色有些格格不入。
隋川一中的校领导不知怎么就心血来潮，去年突然决定要更新校服款式。所以今年新入学的高一新生们穿的都是新款式的校服，有部分在去年学期末补订校服的老生拿到的也是新款式。
眼前的肖祁这身虽然有点突兀，但总体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发型是相当标准的板寸，看着简直像个刚从什么铁血军旅偶像剧走出来的大花瓶小鲜肉。不过比起这个，余鸣瞟到了他刚刚从书包里摸出来的教材。
那几本显然是高二的课本，可看封面就知道不是新书了，上头有数道使用痕迹。肖祁注意到余鸣的视线，于是也顺手摊开了一本翻了两页，“我之前的学校教得快，高二的知识我已经学过一遍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借你抄作业呀？”
翻开的书页里零零散散记了些笔记，余鸣扫过去没看太清写了什么。这人的字说不上难看，但比行书更出格一点。更有几行字的笔画几乎都连在一起，想看清着实不太容易。
“谢谢，我不怎么写作业。”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余鸣虽然很想继续趴下去对着墙角自闭，不过对着肖祁的语气他也不太好完全不理。
肖祁愣了一下，“……豪横，老师不管你吗？”
“就说不舒服，没来得及写。”余鸣眨了眨眼，视线不自觉往窗户的方向飘了一下，“我经常请病假不来。”
言外之意就是不乐意跟他做同桌也不用着急换座位，反正他不常来碍别人眼。
“啊这个我刚才也听班主任提了。你身体不好？”肖祁反倒追问起来了。
“抵抗力差。”余鸣没往下细说，正好此时又打响了下课铃。于是他径自站起身终结了话题，迈步就往教室外走，“走吧，带你去食堂。”
教学楼一共有四层，高二的教室在三层。顺着人流走出教学楼之后，紧挨着的左手边这一栋就是食堂。虽然加上教职员工每天也不过有五百多号人就餐，但这食堂愣是建了两层一共八个窗口。
肖祁跟在余鸣边上的时候也一脸震惊左顾右盼，“我去，怪不得我听说好多人宁可不要分数也要来一中呢，你们这个基建是真能打啊。”
没人接话，等他回头去找的时候才发现余鸣不在他身边了。所有人都穿着差不多的校服，他废了点劲才看见这人正站在汤面类的窗口前，靠着窗台戳手机。
“不仗义，走了都不叫我。”余鸣正单手打字在回廖长歌的消息，大小姐问他什么时候来食堂，她在老地方占好位置了。消息还没发出去，这时忽然被肖祁敲了敲肩膀，他说着话也往菜单上看，“同桌，校园卡借我刷一下？我的还没办下来。我今天先微信转你。”
肖祁已经把自己的微信码放在他面前了，余鸣也只能撂下没打完的字先打开扫码。他才编辑完好友申请，就听到里头有人叫他了。
“来喽！余美人你的，小面不要辣。”里头穿着工作服的小哥喊了一长串，在余鸣面前的桌台上放下了一碗面条。他注意到站在一边的肖祁，于是笑眯眯又补了一句，“同学点过菜了吗？”
“啊，没。”肖祁随意扫了一眼菜单，“酸辣粉吧。”
“得嘞，葱花香菜要不要？”小哥抄起笔来在便签上开始写写画画。
“要香菜不要葱。”肖祁应了一句。等小哥重新进了后厨，他回头就看到余鸣正拿着醋瓶，往自己的面碗里加了致死量的醋。
“你这是吃面啊是吃醋啊。”肖祁看着都觉得眼皮直跳，牙齿已经被酸得东倒西歪了。余鸣这才停手，端着碗就要走开。
“哎哎哎你不等我一下吗。”
衣角被肖祁拉住了，迫使余鸣停下了脚步，“……你不认得怎么回教室吗。”
肖祁被怼了一下，除此之外忽然还从这话里感到一股子凉意。明明余鸣的表情仍然同刚才一样没什么情绪，可他总感觉身上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自觉就放手了，等回神是听到背后有人喊他拿自己的餐。余鸣消失在穿着校服的人群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