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佛陀疑影十三
天色渐沉，昭昭星野挂上天幕，万物的声音都轻下来，一处三室两厅的豪华套间里，曲善正迷茫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而她的对面，坐着正冷静制茶的黑袍谢慎，只见对方将瓷杯放置于掌心里一温，瞬间，茶香溢出，犹如变戏法似的。
曲善的眼睛转了转，视线缓缓落向谢慎，气若游丝地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酒店。”谢慎瞟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
“酒店？”曲善半梦半醒着，张了张嘴，声音喑哑，“我们是不是……离开桃源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必须在八点之前打完卡——对了，现在几点？”
“我们没有离开，”谢慎晃了晃手中捧着的清茶，水色渐深，“还在桃源里。”
曲善：“……”好无语。
茶水的味道似乎并不理想，谢慎仅嘬一口就撂下，“哐当”一声轻轻砸在地上玻璃质地的桌面。
曲善凝视他的动作，只见他又斟一杯凉白开，慢条斯理的，贴近自己的唇边漱口，一举一动仿佛宫殿中锦衣玉食的贵妃娘娘。
她眼抽几下，视线挪动至被他嫌弃的茶水，其实她闻着那缕缕香茶，觉得好似还不错。
谢慎不看曲善，单手挡住自己的嘴，将漱口水吐进垃圾桶里，“想喝？”
曲善注视谢慎的整套动作，说不出的优雅与端正，就差翘一个兰花指了，她努努嘴，有气无力地“嗯”一声，“贵妃……”
“什么？”谢慎放下手，一挑眉。
一不小心把心底话脱口而出了。
曲善深知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缩一缩脖颈，赔笑着，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补道：“贵妃……椅，我想要说的是这贵妃椅坐着挺舒服的，考虑在我家也添置一个。”
“是吗？”谢慎冷笑一下，一眼洞悉曲善的真实意思，语调平静地称赞，“你还是这么的巧舌如簧。”
“还是？”曲善怔了怔，单拎谢慎话中怪异的字眼出来询问，“我们之前有见过面吗？”
谢慎沉默良久，抿住唇，下颌线紧绷，即使曲善看不见他的上半张脸，也能明晰地感知到隔着一层布料的灼灼目光。
曲善原本就对“心真”的身份有所怀疑，眼下他又对这句话不作答复，忍不住开始揣测是不是一语中的了。
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已经飞过千万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五次呼吸后，谢慎总算是有所行动，低垂眼帘，伸手捞出一只烫过的瓷杯，不咸不淡地问：“要茶还是要水？”
神游天外的曲善霍然回神，沉吟一声，“茶吧，我比较喜欢喝茶。”
“什么茶？”
“这条件还能挑？”
“不能，”谢慎一脸冷漠，茶叶也懒得给曲善塞，拎起水壶倒一杯透亮的凉白开，“喝了。”
望着推过来的瓷杯，曲善的舌尖抵住后槽牙，既然不准备给她泡杯茶，那又为什么要问她那些话，显得他很幽默吗？
她质问：“公报私仇？”
“我没那么小气。”谢慎淡淡地回答。
曲善先是盯着是谢慎看几眼，然后又注视倒映着明亮灯光的水，无奈地叹一口气，伸手将它从面前的桌子上捞过。
她试探着抿一口，水含在嘴里的味道有些许苦，与正常的白开水不相同，疑惑地问：“这水怎么是苦的？”
谢慎不语。
曲善举至鼻尖嗅了一下，又闻出一股舒心的香，“为什么它闻起来还有点香味？你是不是把香水掺进去了？”
“没有，”谢慎从容地倚靠在沙发上，慢慢吞吞地解释道，“这是桃源才有的泉水，与你平日里饮用的循环水不一样。”
曲善恍然大悟，悬着的心顿时丢回肚子里，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的凉白开咽下喉管，“怪不得味道不一样。”
谢慎的眼角刮过曲善放下瓷杯的手，没有多说什么，正过脸，陷入闭目养神的状态。
曲善挣扎着爬起来，伸长胳膊扯过沉重的水壶，又给自己盛了一整杯，双手捧起，凑近唇边，“虽然说这桃源恶心，但这里的水质还是真不错。”
“……”耳畔飞来接二连三的水流声，似乎打扰到了合眼的谢慎，他冷冷地提醒道，“喝太多会成瘾，这里的水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有益。”
曲善惊诧，临近嘴边的第四杯水僵在半空，下意识地推走，却还是半信半疑，“不会吧？”
谢慎不睁眼，只是不慌不忙地说：“这是特供给魅的水源，人类若是过量饮用会有中毒的风险——你如果不信，可以亲自试一试。”
“你能救吗？”
“……”
“我已经喝了三杯了，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谢慎闭口不言许久，只听“哐当”一声瓷杯敲击玻璃的刺耳响声，然后又闯入劈里啪啦的奔跑声音，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目。
曲善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入洗手间，趴在洗手台前就准备紧急催吐，将胃里的泉水悉数呕出。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的手抬起，谢慎忽然站立在门外，手指于虚空中一点，制止住了她的行动，姗姗来迟的话自他嘴里蹦出，讲：“没有问题。”
不早点说？反射弧这么长吗？
曲善气急败坏地磨磨牙，瞪着谢慎的脸，挤出门时报复性地撞他一下，跺脚似的，踩着沉重的步伐坐回原位，面色冰冷如铁。
谢慎觑着眼观察曲善的神情，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接着，他提脚欲行，余光猝然撞见一样直冲向他面门的物体。
条件反射地，他抬手斩去，一刹那，不计其数的乳白色的羽绒喷涌而出，宛如风过秋花时的落英缤纷。
曲善怀里抱一只枕头，在纷纷扬扬的羽毛后，她看准时机狠狠朝着谢慎的方向投掷——第一只枕头不过只是障眼法，第二只才是货真价实的攻击物。
然而，就在她迷住谢慎的眼睛，自以为计划成功的时候，飞在半空中的枕头莫名其妙地停住，诡异地悬浮着，而那些飞扬的羽毛没有如出一辙的凝固。
“靠，”曲善低低地咒骂一声，愤愤不平道，“违规行为，修仙了不起啊？”
谢慎收回手，目光定格在悬空的枕头上，平静地回答：“不是我。”
曲善错愕地看向异样的枕头，视线越过飘落的绵密羽毛，瞳孔瞬间猛缩，如果定住它的人不是他，那就证明……这个房间里还有另外至少一个人的存在！
“小姑娘，勇气可嘉，你居然敢用枕头砸他，”忽然间，一道熟稔的声音乍现，隐身在旁边的人逐渐现出原形，他单手抓着枕头，意味深长地凝视曲善，“好久不见。”
“许行舟。”曲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谢慎缄默，冷冷的目光端量起突然闪现在眼前的人。
许行舟轻轻一丢，手里的枕头转移攻击点，径直奔着沙发上的曲善而去。
曲善不躲不闪，一手抬起格挡，一手看准时机一抓，稳稳当当地回到她的掌心。
蓦地，许行舟的身影瞬间移动至曲善还未放下的枕头后，似笑非笑着，居心叵测地说：“小姑娘，我教教你怎样才算得上是偷袭。”
下一秒，他的五指轻而易举地拍裂松软的枕头，掌风直逼曲善的面门。
曲善拎着抱枕的手一震，下意识地撒开它，一咬牙，眼疾手快地在沙发上狼狈地滚一圈，堪堪闪避开他的攻击。
许行舟的手直接重重地拍在沙发上，掌心里只困住三四片漂亮的轻绒，“动作真快。”
就在他勾唇一笑之际，耳畔骤然刮来一阵细细的呼啸声，接着，一柄开过刃的水果刀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他的眼角向肩膀的方位瞥一眼，发现盛放各式精致水果的盘中少了刀，于是又笑了笑，“小姑娘，练过吗？”
“别动，”曲善半阖住眼，手里锋利的刀不以为然地朝前挪了一下，更加贴近许行舟白皙的皮肤，“我刀锋下的位置正好是你的颈动脉，假如一个失手，你的血管就要成为喷泉了。”
许行舟敛眸，一道刺眼的白光落入视野，然而，即使如此他的眼中丝毫不见一星半点的害怕，冷哼一声，轻蔑地问：“你觉得仅凭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就能杀死一个神吗？”
“不能，”曲善低垂的眸光中显出无边无际的恶意，不怀好意地咧开嘴，“但是——我想看喷泉了。”
许行舟一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下一刻，刀口径直一横，曲善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手软地割开他脆弱的肌肤、血管，鲜红的粘稠液体犹如爆开的水管，瞬间喷出数丈之高，滚烫的血液飞溅了她一身。
此刻，她才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曲善对自己下手的力道与部位极其自信，几百页的人体解刨书籍厚重得能当凶器，她绝对不会辩识错颈动脉所在的位置。
眼见许行舟轰然倒下，脱力地跌向大理石瓷砖，刺目的鲜红争先恐后地涌出他消瘦的身躯，然而，她的面容里找不到一寸行凶后慌乱，轻描淡写地丢开沾满猩红的尖刀，站起身，捞过桌面的纸巾一根根地擦拭染血的五指，像是嫌弃与恶心。
随后，她云淡风轻地刮一眼目睹了全过程的目击证人谢慎，只淡淡地开口，“我要用洗手间了。”
谢慎自然是明了她想要洗掉弑神证据的企图，不去拦她，反而向后撤走一步，示意她随便。
染血的纸巾丢进脚边的垃圾桶，曲善的鞋底踩着扩张的血迹，不紧不慢地钻进亮着灯的卫生间，“咔嚓”一声落下锁，一件件地褪下腥味浓厚的衣衫。
光着脚，她踏入了铺有防滑垫的宽敞浴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