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佛陀疑影十二

    那些绯红的颗粒物体在半空中旋转、云集，明亮的光圈甚至掩盖住太阳的光辉，普照之下的地天呈现阴森的艳红。

    金色阵法的绞杀和劲风冷酷无情，在不见血的战场上所向披靡，一绞一刮，横扫千军万马。

    恶灵士兵溃不成军，凄惨的嘶吼声响彻天际，混在呼啸狂风与破空引线里，显得操控这一切来屠杀的谢慎嗜血且冷漠。

    最后，引线一斩，轻松割下剩余恶灵乳白色的头颅，至此，土地上站着的士兵全部消失殆尽。

    然而，随着这一团受到召唤的红色颗粒向上奔去，缓缓融汇进六芒星阵，残缺的阵法已经彻底完成了。

    “六芒杀阵，”谢慎宽大黑袍下的面容上掠过厌恶的表情，不悦，“好恶心的邪门东西，伪佛就是心脏。”

    “佛怎么会心脏呢？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众生，在施主看来不公平的事情，恰好是最合理的存在，”忽然，方才站在孔雀明王殿前的小和尚闪现，只是手里没了佛珠，“世外桃源不允许有生人来刻意破坏……违者，杀无赦。”

    “杀无赦？”谢慎霍然回首，眼里的杀意藏不住，冷若冰霜地开口，“就凭你一个几百年的魅和这区区一个邪阵，也妄图湮灭本尊？”

    小和尚怔了怔，接着，就被瞬移而来的谢慎生生擒住脖颈，双脚逐渐碰触不到地面，他的脸色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更加惨白，双手挣扎着，拼命抠动谢慎的手掌。

    “本尊几亿年来一直与佛陀地井水不犯河水，但也不代表本尊不敢杀死任何一个沙弥，”谢慎眉宇间冷得仿佛一场雪下了千万年，即使揽着曲善，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拎起小和尚，“更何况，你只是一只走火入魔的魅。”

    “你……究竟是何人？”小和尚难以置信瞪住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男子，吊着一口气，艰难地质问。

    谢慎冷笑起来，手指动了动，桀骜且心狠手辣地开口，“毁掉你的人。”

    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死亡知照。

    小和尚的呼吸更加急促，胡乱踢动双腿，在视线慢慢模糊之时，他的身躯渐渐开始透明，隐约能通过他的脸窥探到后方的光景。

    他深知自己活不长久，抬头仰视巨大的六芒星阵，哑着声音，结结巴巴地催发它，“六星在上，受我之召，诛尽异人，护四方安！”

    “找死。”谢慎的手掌向内一收，拧断了小和尚脆弱的脖颈。

    一眨眼，面容扭曲的小和尚两眼一翻，激烈的挣扎荡然无存，半透明的躯壳越来越模糊。

    最终，他连一缕烟都无法化成，径直消弭在谢慎的手里。

    但是，他临死之前催动的六芒杀阵顺利感受到召唤，妖异的光芒刺破天际，一瞬间，笼罩住方圆十公里的地域，筑造起一座逃脱不掉的铜墙铁壁。

    狂风与引线疾速向着六芒星扑去，作势就要毁灭它，然而，六芒杀阵复刻出一模一样的狂风与引线，唯一不同的则是镜像的它们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绯红邪气。

    “嘭！”正邪相对的它们轰然相撞，在毫不退让里，一齐烟消云散。

    谢慎望着一片片碎裂的金色法阵，眼睛一眯，然后垂下头，意味深长地刮一眼体温高得无法控制的曲善，捻一个诀拍入她的体内。

    顿时，极寒之气遍布曲善的全身，冻住她正在沸腾的血液，原本干裂的嘴角也稍微转好。

    谢慎缓缓将她放在树旁靠着，手臂撤离她的身躯，眼里走漏出少有的关切，“极寒之气虽然伤身，往后会留下惧冷的病根，但眼下只能用它来暂时保住你的性命了。”

    曲善合眼一动不动，静默不语。

    谢慎站起，转过头的那一刻，眼中的关切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梦幻泡影，他陡然飞身直奔六芒杀阵而去，手里幻化出一柄锋利的长剑，挥手斩向它。

    五百年来，他鲜少提剑杀敌，几乎都是催动不同的阵法来消灭各路妖魔，然而，他此番再度执剑而战，可见六芒杀阵的棘手。

    干净利落的出手，剑气如虹，丝毫不见他的心慈手软。

    六芒杀阵不甘示弱，同样复刻出一个近乎肖似的谢慎，招式相同，角度相同，试图主导如同亲兄弟的两者决一死战。

    刀光剑影间，天地剧变，剑气相撞制造出的冲击好似洪水猛兽般的扑向四面八方，搅得红光圈住的地域里鸟飞兽走，东齐山的南渊断壁也被迫嵌入一道深深的狭长裂隙。

    数百个回合下来，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浑身散发着邪气的复制品谢慎蓦地邪笑起来，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与谢慎本尊截然不同的神情，讥讽道：“镜子的两面中，我就是你，你永远无法伤害我，甚至战胜我。”

    “痴心妄想。”

    谢慎冷漠地凝视与自己刀剑相拼的复制品，左手二指并拢，飞速在剑身掠过，嘴里呢喃起某种难解读的咒文。

    下一刻，神剑中央的复杂纹路里浮现出光芒，笼罩住整个剑身，刺目的光华迷了复制品的眼睛。

    趁此机会，谢慎眼疾手快地翻转剑柄，只听利刃破风的嘶叫闪过，残影已经残忍地削过复制品的头颅。

    复制品保持着还未来得及格挡的震惊，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面无表情的谢慎，于虚空中化作一团恶心的黑烟，了无踪影。

    谢慎挽一朵漂亮的剑花，负剑而立于半空，帝王的不怒自威由他的面容里淌出，剑锋掠过一只晃眼的白光。

    六芒杀阵似乎是觉察出面前黑袍人的难对付，于是，它的目光转向了昏迷不醒的曲善，绵密如雨丝的攻击朝着地面飞去。

    电光石火间，谢慎衣袖一翻，空中骤然多出无数枚锐利的锃亮刀片，纷纷扬扬地刀光顷刻斩断一众攻击的光箭，不相上下。

    忽然，一只夹在中间的光箭被操纵着，灵活地闪避开拦腰截断的悲惨命运，分裂出四只虚影，齐刷刷地刺向曲善。

    咫尺之距，即使谢慎飞身前往也行不通。

    “曲善！”

    登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逼近曲善的光箭赫然被外力所折断，四分五裂成一片片斑驳的光镜，向着寸草不生的土壤落下。

    然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并非相距甚远的谢慎，正是方才还昏迷不醒的曲善。

    ——她醒了。

    悬在半空中的谢慎注视着脚底下的惊险一幕，眉头一拧，负于其后的神剑却突然开始震颤，纂刻的纹路乍起忽明忽暗的光，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感召。

    他觑一眼肩头，淡淡地开口，“谪敌。”

    名唤“谪敌”的剑立即静止不动，乖乖地守在谢慎的背后。

    谢慎垂下眼帘，视线锁住曲善的身躯，倏地，他发觉曲善的瞳孔不再是普通人类的深棕，如今不知为何转变成了异样的绯红。

    破碎的光影里，曲善面无表情地凝视它们融进泥土，缓缓抬头，眼里是冷漠的表情。

    这与平日里的她截然不同，仿佛睁眼的这个人不是她。

    六芒杀阵似乎感知到了曲善周身的奇异气场，当即想要照猫画虎地复制出一个相同的曲善来厮杀，结果不等它完成，无数根绵密的细线急速冲来，一眨眼的功夫，交错斩杀了半截复制品。

    而在细线的另一端，操控着它的人正是本不应该拥有这种能耐的曲善。

    曲善的手指轻轻一扯，自六芒杀阵里勾下一团绯红颗粒，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空洞，瞬间，杀阵为了寻求平衡，不得不缩小自己的比例，补齐缺口。

    她麻利地收回细线，左手一摊，掌心中央立即燃起一簇淡金色的火焰，跃动着，在靠近绯红颗粒的时候迅速将其吞噬殆尽。

    似乎是找到克制的方式，曲善仰头，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六芒杀阵，足尖轻点，飞速掠起，掌心聚集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朝着后者拍去。

    六芒杀阵不甘示弱，旋转的六角飞出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她束缚住，可惜只是徒劳，曲善一挣，便从头到尾一截接着一截地断裂，如落叶般的坠落。

    曲善执火而去，身影快如闪电，逐渐逼近惶恐不安的六芒杀阵。

    六芒杀阵试图后撤逃离，但是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它，强迫它挪向曲善。

    它情急之下，数个大招连发，密集似雨点，可惜都被曲善催动法力冷漠无情地毁灭干净。

    “轰”的一声，以两者相撞的地方为中心，散射出刺眼的红光，两股强大势力的对抗震碎了圈住此地域的结界。

    谢慎此刻才总算大悟，原来当时在车厢中并非是那阵法要加害曲善，而是曲善体内的另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诱导阵法过去。

    待红光逐渐消弭，谢慎在斑斓的零落光片里看见背对着他的曲善孤零零地悬在不远处，忽然，她一点点地回过头，以一种他难以理解的眼神隔着数丈的距离深深地望来，异色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藏于兜帽下的眼睛霍然一眯——这种近身与远程兼具的招式他太过熟稔，一个抬手，一个翻转，里面全都是他的影子。

    他轻描淡写地说：“……原来你在那里。”

    重还宁静后，只余一地狼藉。

    倏然，曲善像是失去力量一般，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地面跌落，衣袂翩跹，宛若一朵从高枝上凋残的衰败木香。

    谢慎一动不动，兀自负手而立，漠然地注视曲善的坠下。

    然而，就在曲善即将重重砸下的一刹那，一道漆黑的身影飞速闪过，稳稳地托住她的身躯。

    迷迷糊糊中，曲善感觉自己投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忍不住往里蹭了蹭，隐约窥探见谢慎的面容，冷冷的，仿佛被千万年的寒风淬炼过。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你……怎么来了？”

    谢慎缄默，不语。

    似乎一句话消耗掉她的全部精力，曲善的手脱力地一垂，晕倒在了谢慎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