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记密码
年关难过，尤其是春节的火车票不好买。
连续五个深夜起来抢票失败，头秃之下，薛灿不幸做了全年首个最错误的决定——蹭着艺人的保姆车回家。
她的家乡很远，距离京市有相当一段距离，飞机三小时，高铁五小时。
顺着铁轨徒步走回去需要整整两个月零八天。
共1632个小时。
但这看似漫长的时间，总归是比不过，跟整车甲方爸爸堵在高速上更难受。
路途遥远，鹅毛大雪被保姆车内腾腾热气隔绝在外，玻璃窗上洇满了蒸汽。
虽然已经连续熬夜工作超过了一周，但一车的女领导都在很有精力的聊天，她们激烈的八卦着一线小花的绯闻，真人秀综艺的没落，苦情剧的消失，以及甜宠剧的兴盛。
虽然她们前天在片场还针尖麦芒，潜台词都对彼此祖宗有敌意，现在俨然就是一胎n姝的好姐妹。
有的人在四拼五组队打游戏，头凑到一起，杂糅着关于高速信号的抱怨，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噪音墙。
还有的人在睡觉，打着沉默的鼾，这似乎才是劳累了72小时的人的正常反应。
薛灿依旧在勤劳的写稿子。
她坐在车内的角落，裹着深绿色的羽绒服，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盯着四方的屏幕，像一颗勤奋的豌豆一样，劈啦啪啦的打字，疯狂产出后续一周的新年通稿。
但声音不能太响，否则有种喧宾夺主之感——毕竟只是一个蹭车的，大过年的努力工作给谁看？
作为一个艺人方的小宣传，她有幸为公司的两位顶流工作，一个是男艺人沈炔，另一个是女艺人顾西矜。
坐在正前方的这位哥，就是伺候了大半年的顶流沈炔。
根据剧集角色要求，他第一次染了金色头发，懒懒的靠向座位的一边刷着手机，柔软的发丝从兜帽中横七竖八的逃逸出来，像只名贵的珍稀动物。
从客观的角度出发，沈炔的确相当的帅，是圈内少有的长相跟粉丝彩虹屁文案相差无几的男明星，挺拔好看的鼻梁，弯弯的桃花眼，骨骼感重，是很典型的浓颜中式帅哥。
他笑起来像老牌港星，不笑像韩国爱豆，头发多而浓密，睫毛长而卷翘，假如光影给的好，那被称之为神颜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只是粉丝对他有多喜爱，他就能有多自恋。
薛灿面对他就有多头疼。
她一直觉得艺人团队都是忙前忙后的丫鬟小厮，被伺候着穿衣吃饭的都是老爷小姐，因此跟许多同行一样，她给沈炔的微信备注了“主子”。
但沈炔不一样，与其说这位主子事儿逼，不如说主子很“mean”。
十分钟前，沈炔又提起他忘记了八百年的微博密码。
虽然薛灿已经无数次帮他找回各种密码，但沈炔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而为之。
他照旧略过薛灿去跟经纪总监抱怨：“菲姐，我的微博密码找不到了，这叫我怎么发微博呀，粉丝又给我小号发私信了，骂我不营业。”
莫名其妙绿茶式暗戳戳的状一告，当事人就要遭殃。
总监听后，先是安慰沈炔少爷一声“乖”。
然后再把眼睛斜过来盯着薛灿，“灿灿，上周炔哥就在说这件事了，怎么今天他还在跟我提，你的进度到哪里了？”
薛灿自知落入危险，敲字的手指顿住。
——进度，找密码能是什么进度。
沈炔的手机号早就换了，邮箱密码也忘了，第一步就被死死卡住，法力通天的神仙也没辙，除非她雇佣黑客或者蒙面杀进微博总部揪着运营的领子去问，才能得到答案吧！
但身为一个丫鬟，薛灿马上道歉：“对不起，今晚就好。”
“不要再耽搁了，过年炔哥还要发贺年微博的，老大问责我可保不了你。”郑菲的语气不轻不重，又暗含意味。
女领导说话的嘴没有停下，但是身子已经转过去，这是一种上司对不喜欢的下属独有的轻蔑方式。
制片人似乎特别理解，“哎呀，小员工都这样的，我家手底下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从来没让我省过心，年后就准备通知人事让她走人了。”
有人接茬，“是啊，一天天不晓得在忙什么，我也是个人的好不好。”
“圈子就这样，鱼龙混杂的，圈外人看咱们光鲜亮丽的，实际上这苦还是咱们自己人知道。”
……
几人又为彼此找到了一个新话题，关于不顺心的工作和不顺心的手下。
聊天声远远的传来，薛灿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头上的阴云大块浮现，伴随着雷阵雨加雪。
她停止了工作，第三百五十二次刷起沈炔的黑粉微博来放松解压，这是她半年前发现的办法。
薛灿拍过很多主子的美图，却更乐于阅览主子的黑图。
表情崩的，法令纹明显的，姿势奇怪的，翻白眼的，每一张都令她多巴胺分泌旺盛。
她还同样热衷于品阅同人文，是那种沈炔在下面的，内容多为：沈炔怎么怎么不情愿，但还是被强迫着那个的。
故事里男人叫的有多凄惨，薛灿就多满意。
有失职业道德，但有利身心健康。
这种阴暗解压法不是一天养成的。
在小学时代，薛灿就是个包子性格。
她最爱做的，就是回家在小区的一处隐秘的墙面上涂鸦，写满欺负过自己人的名字，旁边备注上他以后要倒什么样的霉。
这种幼稚且自欺欺人式行为顽强的持续了五年，画面已经变得相当宏伟。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回家照例要赶到那面墙前去，却听到那处传来了大人的说话声。
“谁呀在这写这么多名字，还诅咒人，太缺德了吧！”
“肯定是小区里那个精神病，天天跑出来也没人管。”
“……”
12岁的薛灿后背被冷汗浸湿，一种被发现人生中最大秘密，羞愧难当中又无处发泄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她转身逃回了家，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哆嗦。
虽然最后没人发现始作俑者，但她从此以后决绝的不相信纸媒。
快乐的微博刷一半，薛灿突然感觉不对劲。
抬头果不其然看到面前突然多了一张脸，美丽、冷酷又帅气的脸。
竟是主子来赏脸了。
沈炔先是狐疑的望了她的屏幕一眼，然后语气傲娇的问，“你现在忙吗？”
薛灿把电脑往回收了收，气定神闲的讪笑，“炔哥我不忙，您有事？”
沈炔定定的望着她，让后者发毛。
然后又高傲的举起自己昂贵的手机壳，“刚刚，我不是故意找事的。”
薛灿小心翼翼中有些意外，“没有，我不……”
只是后面的话还卡在嗓子眼里，她的隔空投送显示有两张来自“que”的图片文件。
？
薛灿的表情僵在脸上。
“但是，你既然是我助理，就应该每件事情都做好，刚才，我又拍了两张自拍，你简单欣赏一下，再给我修修图吧。”沈炔快速瞥了一眼她的手机，语气毫无歉意成分。
“…嗯收到了。”她哑着嗓子说。
转折太快，薛灿的手指已经麻木地点击了接收，然后看到两张精致的主子比v照已经存放进相册。
任务下达成功，沈炔满意的对着屏幕操作了几下，用桃花眼逼视着薛灿，“照片我今晚就得要，微博密码也得一起。”
“嗯，保证给您。”薛灿用力送上一个social专用微笑。
她的social脸有很多种，给甲方安抚的，给乙方鼓励的，给领导讨好的，还有使用频率极高的给沈炔敷衍的。
沈炔明显不太喜欢这种敷衍，他威胁似的看了薛灿几眼。
但是注意到对方僵硬的表情后，又快速的把脸扭过去再度不理人。
薛灿的笑容随着沈炔的脖子扭转角度，缓缓逝去。
嗯，她对主子的绵绵恨意，又成功增加了一百万点。
-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在了高速公路的某处。
司机在前面说，“不好意思刚刚走过了，现在到了红城，高速不方便下车，要不我调头回去再送薛小姐吧。”
薛灿从p图地狱中惊醒，看到主子沈炔已经睡着了。
她探着脑袋透过他旁边的车窗看到高架桥上拥堵的路段，只有一条窄窄的人行道，的确非常不适合人类行走。
她张了张嘴，刚要答应下来。
却突然听得直属的女领导说，“就这儿吧，不让停太久，灿灿你赶紧下去，别耽误时间哈。”
可怕，是温柔的威胁。
喧闹的车中突然寂静。
薛灿僵在原地，环顾四周举目无亲。
下一秒又对视上女领导的眼睛，她心里悄悄的抖了抖，然后轻声说了个“好”。
于是在整车人的瞩目中，伴随有一些同情的眼神，她费劲的一点点把电脑塞进包里，再费劲地背上书包，最后整个人像一条臃肿的豆虫一样费劲蠕动下了车。
虽然恨不得直接从护栏跳下去，但她还是鞠个九十度的躬，硬着头皮对自己的直属领导说：
“谢谢菲姐啊，谢谢！”
但可惜，黑色车门被一秒拉上，说话声被生生隔绝在外。
保姆车没有听完她的感激，就飞快的疾驰而去了。
而且后车轮掀起的雪沫还险些打到她的脸。
绿豌豆把腰直起来，愣神一两秒，开始缓慢在路上行进。
她小心翼翼的扶着结冰的栏杆一点点走下高速路，半个小时就看到了村子的影子。
薛灿哆嗦着打电话，很不容易的在村口租了一辆牛车。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个时候摸爬滚打的回来，只是回老家过年，是家里维持了很久的传统。
困难的是，上礼拜小村落的雪水充沛，水库冻结反溢，热度稍回温，村子的泥土道路就被淹的一塌糊涂。
于是她的牛车被卡在了大槐树旁边的道儿上，车轮怎么也动不了。
无法，薛灿冒着雪付了钱之后，背上包跳下车，两只脚踩在泥地里，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路往回走。
天色渐晚，温度又低，这个时间出现在路上的村民不多了，她试图打电话给母亲，但没人接起，又尝试敲邻居门求助，又不太好意思。
如此纠结着一路，二十分钟后她还是挪到了老家的大门口。
薛灿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低头一看，一双攒了好久买的鞋子已经看不出原形了。
她拿出一张纸象征性的擦了擦，然后说服自己村里人不认识carel。
做好心理准备后再打开了院落大门，灯笼和春联已经高挂，熟悉的声音洋溢在耳边，一切都令人感到心安。
今天的倒霉，总算，终于过去了。
薛灿感慨着。
然后她拉着门把手一开门，迎面撞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的初恋，陈万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