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三座审辨
“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辩也。”
“夫自然者，道之真也；无为者，道之常也；虚无者，道之尊也；淡泊者，道之宫也，静默者，道之泉也；清净者，神之临也；精诚者，神之门也。”
……
天灯点天香，三审问执妄。
姜明心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手点燃天香，天道岸这三个字的分量，压得整个北胤玄境抬不起头，自己又凭什么？
凭倒退至少清境的修为吗？
三座审辩？
自己大抵连一审都挨不过去吧。
但是啊……
“想去就去吧。”
不同以往，这一次师尊没有劝，没有拦，他甚至没有转身看自己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便没有再开口了。
那一日，天空阴沉如幕，没有一丝风，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姜明心抬起头望向穹顶，重重威压如四海倾覆、山岳倒悬，而天火犹在天上。
总不能在这就输了吧？
……
我是……姜明心？
原本已经彻底毒发，停止心跳的无心忽然睁开了眼，按常理来说，他这种程度的伤势必死无疑，可偏偏他的心脏却又一次开始了跳动。
姜明心微蹙眉头，没有言语，一步上前挡在了发呆的二锦面前，望着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狂暴气流，左手朝前缓缓张开，右脚朝后微移半步，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小灵妖，淡淡道：“捂着耳朵，会有点吵。”
二锦呆愣了大约一秒钟，毫不犹豫的伸手捂住了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轰！
下一个瞬间，气流和倾斜的毁灭能量铺天盖地而来，冲向如砂砾般渺小的两人，所过之处，地面塌陷，层层开裂，草木山石皆成齑粉。
挡不住的，会死的……
二锦下意识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甚至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随即……
嗡！
刺耳至极的割裂声陡然响起，二锦浑身一震，脑海顿时空白一片，头痛欲裂，好像被钢钎搅动般，脚下一个失衡，险些摔倒，却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了胳膊，冰冷的触感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站稳。”
声音淡然且温柔，虽然轻，却穿透了那刺耳的割裂声，好似心底响起，安抚了二锦此刻受惊的情绪，她紧紧捂着耳朵，下意识朝那只手靠了靠。
狂暴的冲击波席卷而至，却被于姜明心的身前一分为二，身之所立，如擎天之剑。
姜明心岿然不动，仅凭左手便生生抵住了这股冲击力，而右脚只是轻微后移了些许便稳住了身形，但他也很清楚，这股爆发的能量还远没结束。
一个金丹自爆的威力足以伤到少清境，修行百年累积的力量一朝爆发，乃是最后的手段，而六个金丹同时自爆，更是无法想象，若不能再其威力尚弱，没有完全爆发前将其压制的话，再想要抵挡或控制，尤其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实是难上加难。
要来了吗？
第二波冲击！
风暴的尽头，一片炽白色迅速逼近，灼热的高温直接将地面烧的通红，化作了流质，姜明心深深呼了口气，伤口处鲜血再度涌出，但这一次，它们并未顺着流下，而是凝结于掌心，彼此融合，仿佛成了手腕的延伸。
剑长三尺三寸，深红发黑，薄如蝉翼，若是细看的话，剑身并非凝固，其内隐约可见鲜血的流动和震颤，仿佛蕴含着某种律动。
姜明心望着手中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多久了……自己到底有多久不曾握剑了……
甚至有一丝陌生。
不过回头想想倒也正常，毕竟那个名为姜明心的人，早已死了，如今半死不活苟存于世的，也不过是一缕真灵和一具早该腐烂的尸体罢了。
无心，无心，明心已死，一具尸体自然是无心的。
虚假的心跳，冰冷的体温，难以恢复的伤口，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恶鬼为了抓住最后生机而付出的代价，为了一个执念，为了……复仇！
随手挥落一剑，血光冲霄！
轰！
狂暴炽热的元力被剑气斩开了一道无比巨大的豁口，豁口深处，一道道黑雾迅速吞噬着四散的元力，那立于天上的怪物，被炸的半个身子都消失了，可腰部狰狞的伤口处，却涌出了更多黑雾。
姜明心眯起眼，神色微冷，他能感觉得到这黑雾吞噬了不知多少生灵，翻腾的恶意和怨念宛如汪洋大海一般，若换作以前，面对这种怪物，他定斩不饶。
也正因如此，当初他输了。
但现在……
既为地狱，何妨再添罪业？
就像落入清水的墨汁，黑雾朝四面八方扩散，大肆吞噬元力，其速度甚至比元力朝外扩张破坏的速度还要快，片刻功夫，方圆千米内化作了一个凹陷巨坑，脚下琉璃状的地面透着暗红，冒着青烟，半点生机不存。
而狂暴的元力也在半途被黑雾彻底吞没殆尽，随即，它们再度被拽回了悬于半空的身躯内，可怖的伤口被黑雾所笼罩，迅速长出肉芽，转眼已恢复如初。
可唯独不一样的是，它身上的三根黑棒已经被黑雾顶出大半，伤口处的血纹莲花更是黯淡到几乎消失。
翻腾暴戾的黑雾在它周身涌动，越来越不安分，好几次都直接扯断了这具容器的血肉，但又无法彻底挣脱束缚。
忽然，它就好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猛然间无数黑雾腾起，铺天盖地般朝下方的姜明心和二锦涌去。
“啊！”
察觉到变化的二锦，此刻正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睁开了眼，却只看到无数黑雾像活物般朝自己涌来，速度之快让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姜明心却目光低垂，呆愣愣站在原地，没有理会不断拽他手臂的二锦，直至那最快的一缕黑雾，如针一般刺向他的眉心！
“真是……对不起啊……”
低声呢喃。
时间仿佛在这个刹那被定格，黑雾在距离他眉心半寸的地方，陷入凝滞。
血顺着胳膊不断流淌，却没有温度，冰冷刺骨，他的手没入了右侧胸膛，握住了那维系着生机的跃动。
这虚假的心跳，早就该停下了。
“无心……你……你……你疯了？”
对于眼前这一幕，二锦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她甚至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却看得到，无心那没入自己心脏处的手正在往外拽着什么东西，因为血溅了出来，落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
这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吗？
显然并不是，因为那从胸膛处拽出来的也并不是一颗心脏，而是……
拳头大小白色椭圆形的茧，其上遍布着血纹，呈现出诡异莫名的图案，甚至还有凸起的血管，不过它们此刻已经被拽断了。
这血腥可怖的一幕让二锦捂着嘴朝后退了几步，姜明心嘴角微微上扬，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说起来，还真是给天道岸丢脸了。
咚……咚……
白茧在姜明心手上轻微的跳动着，半透明的形状，隐约可见其内缩着一团黑影。
随着白茧的离开，姜明心身形似乎有些站不稳，二锦看着他胸膛处不断淌血的伤口，咬了咬牙，上前搀住了他的胳膊，可她自己的手却还在不断发抖。
“你……你干什么啊！？”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了，而且身上透着浓郁到让她不适的阴冷死气。
一连串问题，加上她那又害怕又好奇的表情，姜明心只觉得好笑，有心想要逗逗她，可最终却只是苦笑一声，道：“一时半会说不清。”
“嘴在你身上，慢慢说不就得了，难不成明天你的嘴就跑了？”
习惯了和无心相处时的强势，这番话脱口而出后，二锦才下意识捂住了嘴，姜明心正想解释，忽然厉喝道：“滚开！”
这吓得二锦踉跄后退了几步，却又被姜明心一把抓住手腕，拽到了身边。
姜明心瞥了眼那悬于天上的怪物，声音有些低沉道：“别离我太远。”
这时她才看到，自己身后竟多了数道细长黑雾，它们蠢蠢欲动的变幻着形状，出于好奇，她下意识探出灵识想要感知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还没付诸行动，后脑勺突然吃痛。
“不许探查，灵识也不行，噬怨魔相的特质近乎于魔，一旦被缠上，无论是内元、灵识还是变幻性质的剑气、咒术，都会被它所吞没分解，最后纳入己身，壮大魔相，你不怕死的话，可以试试。”姜明心沉声道。
二锦被吓得脸色一白，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得，她双手拽着姜明心的袖子，躲到他身后，偷偷瞄着四周的黑雾，小声问道：“那……那要怎么才能对付它？”
“魔相尚未成长之际，或许尚能以绝对的力量将其直接抹灭，可一旦魔相成了气候，哪怕是仙佛临凡，也无力回天，它此刻封印未破，我若全力以赴出手，并非没有机会。”
姜明心说到这沉默了一下，轻笑一声后，他又继续道：“不过这个问题，就交给别人去操心吧，说起来这么多年了，也好久没见过师叔全力出手了，当真好奇，这些年他已到了何种境界？”
“你的表情好奇怪，像个坏人……”
弱弱的声音让姜明心神色微微一僵，笑容戛然而止，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收敛了笑意，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果我本来就是个坏人，你会怕我吗？”
“怕？哼，我二锦纵横多年，什么时候怕过，想当初那虎头怪，一把大刀抵在我脖子上，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时我跟你说……”
也不知是为了缓解情绪，还是刻在脑子里的本能，二锦张口就宣扬起了自己的光辉事迹，但姜明心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安静微笑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一次，他沉默着，盯着二锦的眼睛，仿佛一个好奇的孩子，正在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二锦说到一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人，之前他像个笨蛋，呆呆傻傻的，而刚才挡在自己面前时，一掌一剑，擎天撼地，又是何等绝世风采。
可现在，他的情绪却如此消沉，那眼神就像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在向自己寻求认同，寻求安慰和保护。
她伸出手，稍稍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姜明心的头发，抿嘴浅笑道：“我为什么要怕你呀，我还要带你出去呢，再说了，你可是我的小弟，身为老大，我怎么会怕小弟呢？”
纤细的手带着些许微凉，姜明心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消沉的情绪一扫而空：“等我一会，马上就回来。”
说罢，姜明心冲天而起，径直朝那半空中的怪物飞去，而那些原本对二锦蠢蠢欲动的黑雾如毒蛇抬头，陡然回卷，如无数黑色流星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