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归一之变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青色剑光裹挟中，素瑶不停的喃喃着，声音有些恍惚。
她手中紧握着断成数节的同心坠，心中不安已极，只恨自己修为太低，剑光太慢，害的师兄们不得不顾及自己。
“放心师妹，归一宗再怎么说也是咱们巴郡数一数二的玄门，且与各方交好，那些个邪魔外道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那个实力打上归一宗吧，再说了，还有白阳真人坐镇，那妖邪在不自量力，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金色剑光控制着速度，缓缓靠近素瑶左侧，一位面容清秀，身着青衣的道人单手掐诀，轻笑着宽慰师妹。
但他的目光却不似言语轻松，而是一直注视着此行的方向，眉头微蹙。
“我没事……”素瑶转头看向青玄师兄，眉头稍稍舒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放心吧，师姐，不就是同心坠裂了吗，这种事多的去了，要我说肯定是聂远道兄不懂玉器，被人骗了去，下次我带他去买，定当给师姐你选个万年不损的玉坠……诶，等等我啊师姐！”
又是一道剑光自素瑶右侧靠近，莫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许是还未能熟练驾驭剑光的关系，为了追上师姐憋得脸色有些泛红，一心二用之下，更显慌乱。
剑光虚晃，差点从高空中摔下去，他不得不慢下来，稳住剑光，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当即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哈哈哈哈，平日叫你不认真修炼，这下丢人了吧。”
“丢人咯！”
“真有你的小石头。”
……
远远吊在后面的六道剑光在一片戏谑调笑声中，嗖嗖嗖的从少年身旁掠过，将其远远甩开，气的少年大声嚷道：“飞那么快干什么，赶着投胎啊！？诶，你们等等我啊！”
数颗光点穿透风雨，拖着尾芒掠过漆黑的天空，速度之快宛如流星闪烁，晃眼间，已消失于天际。
玄音山一片死寂，汲灵阵法运转如常，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能感觉到此地灵气的浓郁，风雨不灭的石灯将偌大的山门口照的通明一片。
按照以往而言，无论风霜雨雪，皆会有两名弟子，可今日不知为何，却无一人看守。
数道剑光先后落于山门前，剑光散去，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感到不太对劲，这往日灵气沛然的玄音山此刻竟被一股肃杀之意充斥，夜风冷雨，落叶满地，尽显萧瑟。
“等等，不太对劲。”
青玄眉头紧蹙，微微抬手，挡下了身后的师弟师妹，他抬头望去。
夜色下的玄妙宫灯火通明，巍峨耸立，左侧是敛云台，右侧是剑舞坪，皆与往日无异，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犹如芒刺在背，心中不安攀升至顶点。
素瑶平日最听青玄师兄的话，只得强按心绪，问道：“怎么了师兄？”
“大师兄，你别一惊一乍的，这可是归一宗山门，难不成还有邪魅鬼怪作祟不成？”
“山门无人看守，的确有点不太对，但汲灵阵法运转如常，许是白阳真人有什么要事，召集弟子前去也未可知。”
“大师兄你也太谨慎了，这归一宗是什么地方？方圆千里之内，哪个邪祟敢在此地造次？就算真有那胆大包天的主，恐怕也早就被白阳真人给拍死了。”
……
师兄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而修为最低，资历最浅，被大家戏称为小石头的段磊却没有说话。
他摸着下巴，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与平日无异的玄妙宫，青玄师兄的修为在众人之上，神念更是强大，通常而言，什么妖魔邪祟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这一次，师兄却只是说不太对劲，而无法说出到底哪里不对劲，这件事本身就很古怪。
段林没有插话，而是运转内元，将其集中于双眼之上，视线从上至下一寸一寸扫过玄妙宫，忽然间，他看到一个黑点闪过，可还没等他看清，那个黑点已然消失不见。
顿时他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黑点的刹那，好似冰水浇头，全身不由自主在发抖。
杀气？
不，不是杀气，这是一种被饥肠辘辘的野兽所盯上的感觉，是纯粹的恶意。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下一秒，师兄们全都倒在血泊之中。
可无论他内心挣扎的欲望有多强，都无法挣脱这种恐惧，宛如一条全身长满倒刺的毒蛇，逐渐被它勒紧身体，冰冷的信子在自己的脸上游走，腐蚀着每一寸皮肤。
动弹不得！
混账！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却连发出警告都不行吗！？
要来了！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生死关头，段磊猛地咬破舌尖，试图以疼痛感刺激神经，但可惜的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许是对自己修为低下的愤怒，许是对自己内心软弱，无法克服恐惧的憎恨，段磊心一横，强行催动内元！
整条左臂霎时间爆散成漫天血肉！
“小心！”
强烈的痛楚，让他挣脱了压制，嘶吼着冲师兄们喊出了这一句话。
“小石头你怎么了！？”
“喂！”
“小心什么！？”
众人见段磊左臂无故爆裂，心中又惊又惧，想问些什么，可段磊却是面如白纸，捂着左臂血流不止的伤口，再说不出一句话。
素瑶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会，快步走到段磊身边，右手泛起莹莹青光，抚过段磊的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被止住。
可正当她从腰间取下葫芦，拿药救治的功夫，一直站在众人面前的青玄右足朝前踏出，厉喝道：“尔敢！？”
霎时间，炽白色的元力从青玄体内爆发开来，成环形朝四周扩散，地面层层掀起，足有七八丈高的山门浮现出一道道裂纹，周遭石灯顿成齑粉！
也就在此时，众人才真正看清自己方才的处境。
纤细如蛛网般的血丝早已遍布周遭，元力冲击下，它们四散飞扬，可即便如此，也是一根未断，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彼此融合，化作一条条血色触手，妄图直接穿透这可怕的冲击力！
青玄面色微变，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心知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作为一名修者，他心中并没有任何畏惧，而是悄悄捏碎了一直握在手中的青色玉珏，怒哼一声，道：“师妹，你照顾好小石头！”
一语落，剑鸣声响彻云霄，冲击力消散的瞬间，剑光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出。
青玄手持金色道剑，剑招快如闪电，其余六位师弟也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将素瑶和段磊护在中央，四周的血色触手还未近身，便在剑光中化为血水！
一时间，归一宗山门剑气纵横，血洒满天。
这血色触手短时间内并无法突破剑气织成的光网，可青玄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这些触手虽然能被斩碎，却也只是化作血水，无法磨灭。
而每每触及剑刃之时，便以污血侵染剑身，消耗众人元力，此消彼长之下，恐怕不出一刻钟，所有人都得被耗死此处！
“雷法！”
青玄当机立断，右手持剑，左手结印，大喝一声，密密麻麻的电弧在他周身闪烁，顷刻将其手中剑刃包裹其中，金色道剑被雷电附着，剑芒暴涨三丈，威势更盛！
雷剑所过之处，那些被斩碎的触手竟是再无法变成血水，尖细诡异的爆裂声中，这些触手尽数化作血烟升腾！
其他师弟见状，当即效仿青玄之法，道剑所过之处，皆是雷声大作，电蛇狂舞，映的山门口惨白一片，焦臭味弥漫了整座山野！
几个呼吸间，周遭的血色触手尽数被斩灭！
不过众人消耗也是不小，除了青玄、素瑶以及面色惨白的段磊之外，其余人额头见汗，气息也略显急促了起来，眼见危机解除，大家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了那灯火通明的玄妙宫。
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进去看一看吗？
还是说先离开此处，待明日与宗门长辈一道前来探查？
众人各怀心思，可谁都不敢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青玄沉吟片刻后，转过头道：“我方才已通知师尊，想来要不了多久，师尊便可赶来，我们不妨就在此地镇守，切莫贸然行动，师妹，并非师兄我贪生怕死，方才情景你也看到了，归一宗恐怕是……”
山门口出了这么大动静，但凡归一宗内还有人的话，也合该出来看看才是，可这么久过去了，却一个人也无，显然情况不太妙。
他摇了摇头，默然片刻后继续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尚且未知，我们没必要胡乱猜测，不妨等师尊前来，查明情况后再做定夺。”
他这番话一来是为了安抚众人惊魂不定的心绪，二来是为了宽慰素瑶，归一宗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敢去想象，更不敢贸然带着师弟们进入玄妙宫探查，谁知道对方是否已经离开？
若是连白阳真人都遭遇不测的话，自己等人去了也是送死。
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除了素瑶之外，其他人纷纷点头应和，毕竟连山门口都有这般可怕的邪祟，鬼知道玄妙宫内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素瑶没有做出反应，并非是觉得师兄说的不对，而是因为她看到不远处，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影，这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气息微弱的根本无法察觉，仿佛走过来的只是一具尸体。
“乐哥！”
素瑶失声呼喊，刚刚稳定的心绪再一次翻腾了起来，也顾不得身边才刚刚止血的段磊，右足轻点，飞身朝对方而去，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辨认，哪怕仅仅是一个影子。
瑜乐，归一宗四代弟子，亦是她相识了八年的道侣，二人已定亲于年末，只待婚事一成，双宗便是亲上加亲。
可如今……
“师妹！”
青玄只见素瑶从身旁飞掠而过，心中一惊，再想伸手阻拦却已是晚了，此刻素瑶心神摇曳，对于师兄们的呼喊声充耳不闻，眼里只剩一人。
怎么回事？
平日里师妹素来冷静，为何现在却这般慌乱？
即便事关瑜乐生死，可眼下情况未明，贸然行动兴许会招致无法想象的恶果，这般不顾大家性命，全凭情绪，这可不像是她。
眼见素瑶师妹不听劝告，青玄只觉心头升起一抹难以形容的戾气，眸中血色一闪而逝，但多年的修行以及对心境的审视，让他立刻察觉到了自身的古怪之处。
一念及此，他顾不得素瑶，猛然回头看向师弟们。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皮肤下出现了无数肉眼可见的红点迅速蠕动，朝天灵而去，而方才便已经受伤的段磊已经半张脸都被红点所覆盖。
仿佛察觉到了青玄的注视，那些红点似是有生命一般，纷纷刺破了段磊的脸皮，探出一根根绒毛般细的红丝，随即又缩了回去。
它……它在嘲笑我的无能……
“这……什么时候……”
“它还没死！它寄宿在我们体内了！”
“大家别慌，先运功压制！师尊马上就能赶到！”
“小石头怎么办！？”
“本来就是废物一个，你管他作甚！？再废话我先杀了你信不信！？”
“杀我！？你试试看啊！”
……
还没等青玄开口，师弟们已然在邪物的影响下，心境大乱，小小的口角便让他们彼此大打出手，而这更加剧了邪物对他们的侵害。
还没分出胜负，便一个个都跪倒在地，连手中剑也拿不稳了，因为血丝已然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探出，恐怖至极。
血烟！？
方才被他们以雷法所灭的血色触手，并未真正意义上消失，而是化作了更为细小，肉眼难以察觉的颗粒飘荡在空气中，趁着他们呼吸的时候，大肆侵入体内。
青玄心中顿时了然，可纵是修为虽比他们要高出不少，但眼见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乱了心神。
而这这刹那的晃神，寄宿在他体内的邪物开始猛烈反扑，瞬间便顺着他的奇经八脉侵入丹田内府，此刻再想封闭丹田已然是来不及了。
邪物吞噬内元，侵蚀的速度越来越快，青玄双眸也迅速被血色所染红，就在自身即将失控的前一秒，青玄看到的是瑜乐身体中窜出血色触手，密密麻麻的朝素瑶缠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素瑶虽察觉到了不对，可猛然回头，目之所及却更似地狱，两人视线交错间，她竟呆愣在了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青玄勉强稳定心神，保持最后的清明，一手结印，一手直接拍向自己的天灵。
“跑……”
这一掌下去，青玄整个头颅爆裂炸开，溅了素瑶一身的血！
赫然间，一道耀眼金光自青玄无头尸身背后飞出，将素瑶身后触手尽数斩断，正是他的道剑紫阳。
素瑶只觉眼前一花，右手竟不受控制的握住了紫阳的剑柄，身形陡然被带离地面，直奔高空！
剑速快若惊鸿，带着素瑶冲天而起，一时间狂风似刀，冷雨如针，数个呼吸后，紫阳剑身上的光芒逐渐暗淡，向上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直至完全停止。
素瑶面如白纸，尚未能从刚才所经历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只觉得心脏跳得极快，她盯着手中暗淡无光的紫阳，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怎么会这样……
素瑶心神无主，面如死灰，根本控制不了身形，更提不起内元，整个人朝地面斜坠而去。
速度越来越快，暗沉沉的大地迅速接近，就在她将要摔成肉泥之际，一道柔和清风逆卷而上，将她身形轻飘飘的托住，稳稳落于地面。
素瑶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抬起头，却见一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此人身着玄衣，头戴玉冠，两鬓已是斑白，一贯刻板沉稳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悲恸。
“师……师尊……”
素瑶嘴唇微微颤抖着，带着哭腔爬到老者身前，宛如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老者却并未理她，摄起掉在一旁的紫阳剑，老迈的手直接握住剑身，掌心被割裂，鲜血渗出，顺着剑身流淌。
原本暗淡无光的紫阳剑又一次发出了微弱的亮光，老者急忙从腰间取出一个葫芦，轻声道：“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交给师父。”
紫阳剑亮光闪烁，似是在回应老者，随即化作一抹白芒没入葫芦口。
老者将葫芦收回腰间，看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素瑶，叹了口气，自嘲笑道：“师祖说过什么，这几年要你们紧闭门户，默诵经文，可你们却不停劝告，私自下山……唉，只怪你们命中有此一劫，终是躲不过。”
“是弟子的错……是弟子……”
素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老者摇了摇头，也没有过多责怪，只是轻声道“走吧，回山。”
“师父……”
素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老者，这还是平日里那个护犊子的师尊吗？这还是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对邪魔深恶痛绝的师尊吗？
回山？
难道就这么算了！？
“若你不愿回山，想要报仇，为师也不阻你，但自此刻起，你也便不再是我宗门弟子，想去哪便去哪吧。”老者语气冷淡，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弟子……领命。”
素瑶听完这番话，只觉得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她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呆愣愣的站起身子，脸上全无半点血色，只是浑浑噩噩的跟在师尊身后，驭着剑光朝师门飞去。
而此时，一滴近乎深黑色的液体，好似活物般极其缓慢的蠕动着，爬进了素瑶的耳朵，直至中段处，便不再动弹，只是紧紧贴着皮肤，尽可能不让素瑶察觉到异样。